柳永的一生,是個悲劇。好多正統(tǒng)人士都看不起他,只有歌女們崇拜他喜歡他,親切地叫他“柳七哥”,甚至在柳永死后自發(fā)湊錢,給他辦了個葬禮,并定期去祭拜他,形成了“吊柳會”這樣悲傷的節(jié)日。
柳永這種在社會上兩極的評價,叫做價值撕裂。這涉及到一個人的價值如何去評價的問題。在宋朝的正統(tǒng)的人士看來,柳永是體制外的的人,他不輸于正兒八經(jīng)的朝堂,他是漂泊在體制外的流浪者。柳永一生仕途坎坷,到了晚年才中了進士,做過知縣、屯田員外郎這樣的小官,還專門寫那些不上臺面的淫詞浪曲,自然為朝堂大員看不上。
北宋士人的風(fēng)氣崇尚儒家的正統(tǒng)思想,比如范仲淹、歐陽修、蘇東坡等。朝廷也高度重視,致力于營造一種風(fēng)雅的正統(tǒng)的社會風(fēng)氣。士人們還保持了知識分子的高傲氣節(jié),這種風(fēng)氣也是從范仲淹、司馬光、王安等人開始的。
在文學(xué)藝術(shù)上,宋朝的知識分子崇尚詩歌,他們心中的正統(tǒng)思想和所謂的浩然之氣,都是用詩歌的形式來表達,而在他們的眼中,詞是一種非常私密的文體,它不能用來表達一腔正氣,用來表達所謂正統(tǒng)的文人思想,而那種傷春悲秋、偎紅依翠、秦樓楚館歌舞幾時休的生活,都是用詞來表達。
范仲淹乃一代名臣,他同樣也用詞來表達他的私密的感情,王安石如此,司馬光也是如此,更何況是生性風(fēng)流的歐陽修和詞人宰相太平紳士晏殊了。所以,他們認為,你要是在詞中表達一些喜歡歌女的感情,這個無可厚非,但是這個你要偷偷地寫,不能拿出來顯擺,更不能公之于眾,和歌女一起歌唱,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而范仲淹、歐陽修、晏殊們所反對的,恰恰是柳永所提倡的。柳永不僅把詞作為抒發(fā)情感的武器,還把寫詞當(dāng)成了他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柳永赤裸裸地表達他與歌女們的感情生活,他深情,他紅粉,他曖昧,他沉浸其中自得其樂。柳永還熱情地為歌女們填詞作曲,熱情地捧紅一個又一個歌妓,讓他的詞和他的歌女們,成為宋朝最有影響力的網(wǎng)紅,成為宋朝的流行音樂天王。
北宋的文人很少隱居,他們把積極進取,把朝堂上的生活看得非常重要,他們要為國家為皇帝建功立業(yè),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而他們認為,人生價值絕對不在山水煙海之中,不在紅樓楚館在歌女的婀娜舞姿之中,而柳永在這一點,又與他們完全相反。
柳永年輕時,就表現(xiàn)出與宋朝現(xiàn)行體制不一致的想法。他說,“游宦區(qū)區(qū)成底事,平生況有云泉約”,意思是當(dāng)官也沒啥大不了的事情,我要趁著青春年少,漫游大好河山去了。這個想法就是犯了大忌。更何況柳永在科舉考試失敗后,到了KTV和歌女們一場酒醉之后,寫的《鶴沖天》,其蔑視體制反體制的話,更是觸了天顏,直接導(dǎo)致了他的悲劇人生。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fēng)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fēng)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柳永狂妄地說,這次榜上無名,乃發(fā)揮失常純屬偶然。失敗了一次沒啥大不了,不必在意,反正我是個才子詞人,是不穿官服的國之棟梁。總之表達了對官場的不屑與不滿,頗有些“富貴于我如浮云,且看云生云滅”的曠達,可見柳永夠自信、狂妄。
下闋說,我失去了仕途,卻贏得了歡樂。在那些煙花柳巷、青樓楚館中,“幸有意中人,堪尋訪”。柳永竟然公開和體制決裂,“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所謂仕途一切都是浮云,我不干了,干脆青春作伴,游戲紅塵好了。
這就是與主流價值觀作對,這就是擾亂了宋仁宗希望營造的主流輿論場。
其實,宋仁宗蠻喜歡柳永的這些詞,“仁宗頗好其詞,每對酒,每使侍妓歌之再三”,但他畢竟是一國之主,絕對不允許有反體制的聲音出現(xiàn)。柳永分明是在挑戰(zhàn)社會主流價值觀,于是仁宗很惱火。連皇帝都惱火柳永,上好之,下必甚之,皇帝下面的大臣們自然就對柳永鄙夷之了。
不過,柳永的才氣還真的讓人羨慕嫉妒恨。和宋仁宗一樣,當(dāng)時好多著名的文人,一方面對柳永整天泡在歌廳與歌女哈皮的行為感到不齒,其實他們也在羨慕柳永的生活,畢竟這樣極品男人的紅粉很多。另一方面,他們對柳永的詞又很贊賞。蘇東坡就是這樣。
蘇東坡對自己的弟子秦觀,整天哭哭啼啼寫女郎詩很不滿意,認為這是中了柳永的毒。蘇東坡批評秦觀說,如今京城內(nèi)到處傳唱你的“山抹微云”一詞,我本以為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你的詞作會有所長進,沒想到你竟然學(xué)起柳永作詞了??梢娞K東坡對柳永帶壞了自己的弟子,很不滿意。秦觀的這首詞是《滿庭芳》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駐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dāng)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蘇東坡說“銷魂,當(dāng)此際”這句話,就是秦觀中毒的證據(jù)。
但作為豪放派的領(lǐng)袖,蘇東坡還是喜歡與婉約派大佬柳永作比較。據(jù)南宋俞文豹在《吹劍錄》中記載: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孩兒,執(zhí)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學(xué)士詞須關(guān)西大漢,執(zhí)鐵板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這說明蘇東坡還是挺在乎柳永的。蘇東坡甚至激賞柳永的一首詞: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xiāng)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桿處,正恁凝愁!
對“漸霜風(fēng)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dāng)樓”這一句,蘇東坡說“不減唐人高處”,評價非常高。
李清照雖說是個清麗可人的女孩子,但是在文學(xué)批評上火力全開,儼然一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山東大妞,連蘇東坡都敢批評的李清照,卻也很贊賞柳永,她在《詞論》中說:“逮至本朝,禮樂文武大備。又涵養(yǎng)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于世?!?/p>
最看不起柳永的,是文壇領(lǐng)袖詞人宰相晏殊。晏殊一生身居高位悠游富貴,寫的詞也屬于婉約一派,但他就很看不起柳永,大概覺得柳永太窮酸太庸俗。柳永曾經(jīng)去拜訪過晏殊。晏殊問他,“你會干什么呀?”,柳永說,和宰相您一樣會填詞作曲。
晏殊很生氣,這不是在諷刺自己喜歡做淫詞浪曲嗎。晏殊說作詞我也會,但我寫不出“彩線慵拈伴伊坐”那樣的玩意。其實,晏殊也是此種高手,“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難道不也是柳永的風(fēng)格嗎?
晏殊對柳永的態(tài)度告訴我們,人都具有兩面性,往往是用放大鏡看別人的缺點,卻對自己的不足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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