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是上海特有的民居形式。它縱橫交織的道路猶如動脈,把城市分成若干個小區(qū)。它們密密麻麻布滿全城,像毛細血管那樣細小卻充滿了生機。我去過的角弄堂,不在上海,而是在江南的一個小城。
那一年,我的女友菲兒患上一種罕見的脫發(fā)癥。跑了十幾家醫(yī)院,均不見效果。后來,南方的一個同學給了一個土著偏方,我便帶著菲兒前往。
我們是在中午時分,到達了那座江南小城。
那是一個泛著古意的小城市。除主街道略寬外,這里的每條街道只有五六米寬,一條條巷道縱橫交錯,組成一個又一個蜘蛛網(wǎng)般的迷宮。在南方地區(qū),這些巷道被習慣性地稱為弄堂,這座小城的巷道標示也是以弄堂來命名。
我們按著地址找到何醫(yī)生家時,何醫(yī)生出診了,他的家人要我們晚上再來。
何醫(yī)生家地處小城郊區(qū)的別墅區(qū),這里地勢開闊,空氣很清新。我們在四周逛了會兒,看看時間還太早,又返回到城區(qū)中心繼續(xù)閑逛。
一了解,這座城雖小,卻出了很多的將軍。那些風格迥異的將軍府就坐落在各個弄堂間。當我們逛到最后剩下的一所保存得最完整也最大的振威將軍府時,天色已暗下來。
進去后,發(fā)現(xiàn)這是一座典型的清代建筑將軍府。三落三進三間,從雕檐回廊花廳的精致中就可以想見昔日的輝煌和鼎盛。我們逐一參觀完各個展廳,最后走回到第一進右側的一條巷道時,我發(fā)現(xiàn)里面有間屋子。
門是半掩著的,我站在門檻上剛想進去看一看時,雙腳好像被釘住了,動不了。胸口突然變得很沉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房間里有些凌亂,門是半掩的,我只能看到三分之一的擺設。正對門口的是一個三層的柜子,黑木的。最上層是空的,卻擺放著一個木質相框,外面的光線剛好投在這個相框上,我看清照片是一個微笑著的頭戴清朝官翎的男人;第二層有一只紅木箱子,用金線繡著龍獸圖案,箱子蓋不嚴露出幾件衣服來,藏青色的;第三層是枕頭,兩個,也是藏青色的。這時屋里的光線變暗了,屋子里的色影看上去有些詭異,我就想往回走。可雙腳還是像被釘住了一樣,動不了。我才發(fā)現(xiàn),菲兒并不在我身邊。
記不清是怎樣離開那個房間的,等看見菲兒時,她正在門口管理處找我。在這里,我卻被告知,將軍府右側這間廂房是空的,根本就沒對游客開放過。驚疑之中,我拉了菲兒再去看時,看到那間屋子分明是上了鎖的,鎖上有銹跡為證。
那一刻,恍惚的我想來是自己的潛意識在作怪了。
出了將軍府,天已全黑了。街燈亮起來了,我和菲兒就朝著何醫(yī)生家的方向走去。
去何醫(yī)生家那片區(qū)域,要穿過一些小弄堂。我們從主街轉進小弄堂時,看見里面每隔三四十米的路燈也亮起來了,燈光昏黃昏黃的。我們在里面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也沒發(fā)現(xiàn)那條出去的坡路。
等我確定我們已完全迷失在這片蜘蛛網(wǎng)里,停下腳步,想靠辨認星座確認方向時,我傻眼了。剛才還星際燦爛的夜空不知何時變得烏蒙蒙的,我們身處的這條弄堂約寬二米,兩旁都是高高的泥墻,地上則是濕滑的青石板,除了兩頭的出口以外,找不到第三個出口。我一下明白過來,這是一條角弄堂,也就是那種沒有門的弄堂。
在這個昏暗的環(huán)境中,我的目光所及范圍內,除了我和菲兒,看不見一個人影,連燈光都不見半點。
就在我萬分沮喪時,忽然,嘟,嘟嘟!兩聲一長兩短的打更聲突然在我們身后的弄堂中響起。欣喜之際,我有些奇怪這座小城還保留著這傳統(tǒng)古老的風俗。
打更聲由遠及近。這時吹來的夜風有點涼,伴著朦朦朧朧的薄霧,只一會兒,霧氣就籠罩了身邊的一切。忽然,菲兒指著我的身后讓我看,原來是一點模糊的燈火在霧氣中忽然出現(xiàn)。
你們迷路了嗎?話音一落,一張臉從燈火后面跳了出來。原以為還有一段距離的燈火一下就近在眼前,把我和菲兒嚇了一跳。
借著火光,我才看清對方是個清瘦的中年男人,看到他手里提著的東西,我才明白過來他就是那個打更的人。
我們從外鄉(xiāng)來,要到沁心園何醫(yī)生的家。恢復鎮(zhèn)靜后,我忙回答道。
原來是找何醫(yī)生,不同路啊。你們跟著來吧。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飄渺,莫名的我有些心慌氣短。從他帶路開始,他的話很少,或幾乎就沒有再跟我們說過話,走的似乎都是些角弄堂。我們在里面又開始七拐八彎,我剛想問情況,就聽到他說,到了。
才發(fā)現(xiàn),我們幾乎沒費多少腳力,就來到何醫(yī)生家門前。
喊開了大門,何醫(yī)生見到提燈籠的男人,有點意外地說:是你。
他們迷路了,我送過來了。男人回了一句。這時雖然沒有見到他臉上展現(xiàn)過一絲笑容,但當時我的確是看到他笑了,也就是這個似曾相識的笑容,讓我電光石火般想起將軍府里看到過的那相框。
看著他提著燈籠往回走,何醫(yī)生在后面又追了句:路上黑,過河的時候別忘給錢。
過河?何醫(yī)生對我的疑問,不置可否。
當夜,我們留宿何醫(yī)生家,他連夜就給菲兒舂草藥敷頭。
第二天一早,我們帶了幾大包草藥向何醫(yī)生告別時,見我仍然滿腹疑問,何醫(yī)生才淡淡地說:人去了以后,過冥河是要給錢的。
后來,我才從同學那兒得知,何醫(yī)生是個通靈的人。也知道了,角弄堂又叫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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