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園市場很大,地攤遍布兩側,秦始皇使過的酒盞放著楊貴妃嘴里含過的玉塊,和名妓李師師的肚兜、釋迦牟尼的舍利一起堆放在尼龍布上。
陳顯把摩托車后保溫箱里的外賣拿出來遞給攤主:“您的外賣。勞駕問一下,最近的廁所在哪兒?”
攤主手指往西邊一伸:“走到頭,然后往右邊拐。”
陳顯匆匆道聲謝,快步離開。
他實在是憋得厲害,從早上七點忙到現(xiàn)在下午一點,根本就沒有歇著的時候,工作服里面的那件半袖幾乎濕透了。
從廁所出來,陳顯轉了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走。
這是潘家園最邊緣的地帶,兩邊的店面都冷冷清清地關著門,只有一家還開著門迎客。
陳顯走進去想問問怎么回去??邕M門檻只見屋里古色古香,兩側的架子上東西放置得滿滿當當,四周靜悄悄的,并沒有人在。
陳顯目光在架子上一一掃過,突然他瞥見一個小小的瓷爐,縹縹緲緲的輕煙正從中散出。
“喜歡這個?”陳顯抬頭望去,看見一個穿著深藍唐裝的男人從店內(nèi)的小房間走出來。
男人聞了聞手里的鼻煙壺,轉身拿起那個瓷爐遞到陳顯手上,“你還真有眼光,這個可是我店里的鎮(zhèn)店之寶,看在你是今天第一個客人,我給你算便宜點?!?/p>
手里的瓷爐頂蓋是個盤坐的文人模樣,半垂杏眼里像是有光華流轉。陳顯心里那種奇異的渴望越發(fā)強烈,下意識地問:“那它為什么是鎮(zhèn)店之寶?”
“知道王熾嗎?那可是個巨商錢王,在英國《泰晤士報》評選的19世紀世界富豪中排第四。這就是在王熾的棺材里找到的。寶物有靈。”男人喟嘆,“親手把這東西拿出來的盜墓賊倒了霉運,不說窮困潦倒也差不多。我當初要他下墓去拿它,如今也受了影響,生意冷清。這東西非要到和它沒有因果牽絆的人手里,才能發(fā)揮它本身的功效,榮華富貴唾手可得?!?/p>
也許是因為店里神秘古樸的氛圍,也許是因為瓷爐散發(fā)出的淡淡香味,男人的聲音莫名地妖異起來。
陳顯望著那瓷爐,終究抵抗不住男人話里描繪的畫面,開口道:“好,我買了?!?/p>
陳顯騎著摩托車停在潘家園的門口,看著手里那個花了他全部積蓄的昂貴瓷爐,心中有一絲后悔。
他搖頭嘆口氣,發(fā)動車子剛往前走,輪子就軋到一塊石頭狀的東西,低頭一瞅,原來是枚玉環(huán)。
他撿起來仔細看,那玉環(huán)上面的環(huán)紋很繁復,好看得很,應該是潘家園里誰進貨的時候掉的。
“小伙子,你這玉環(huán)賣嗎?”
一個戴金絲眼鏡的老年人滿面紅光地盯著陳顯手里的玉環(huán),眼里冒出激動的光。
“啊……賣,賣賣賣!”陳顯反應過來,連忙說,“你出多少錢?”“兩百萬你看怎么樣?”陳顯“嘶—”地抽了口涼氣:“成!”老人興高采烈地捧著玉環(huán)離開。
自此之后,陳顯的運氣就一發(fā)不可收地好起來。從外賣小哥升職為經(jīng)理,又一路扶搖直上地成為總監(jiān),再到把公司股份盡數(shù)收歸己有,只用了短短一年。
幾年眨眼而過,陳顯已經(jīng)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總裁,旗下有幾百萬的員工,生意涉及房產(chǎn)、食品、醫(yī)藥等等方面。
那尊小小的瓷爐被陳顯珍而重之地掛在胸前,頂蓋上盤坐的小人半垂的杏眼似笑非笑。
那些指甲縫里充滿污泥的艱辛過往、窘迫歲月,似乎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在如今堆金積玉的生活里慢慢變得模糊。陳顯也只有在夢中才能偶爾地想起當初送外賣的時候,那件總是被汗水濕透的半袖。
這天,陳顯如往常一樣,坐在窗邊的搖椅上,孩子們的笑聲在屋子里飄蕩,漸漸地,他任由睡意包裹住自己。
突然脖子重重向下一墜,陳顯驚醒,睜眼看去,他的小兒子正從搖椅邊跑開,手里拿著他從不離身的小瓷爐。
“站??!”年僅三歲的小兒子被陳顯一聲暴喝嚇得立在原地,要哭不哭地噘起嘴。
看著他走過來,小兒子又害怕又委屈,眼淚憋不住地流出來,張開嘴大哭,小性子涌上來,揮動嫩藕般的手臂把瓷爐砸到墻上。
“咔嚓—”
“哎!你怎么給我摔了!?”男人皺起眉。
哭泣的小兒子不見了,地毯、壁爐、搖椅都不見了。陳顯茫然地看著古色古香的屋內(nèi),看著地面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爐,腦子像是鏈子生了銹的自行車,用盡全力去蹬也轉動不了一絲一毫。
他暈暈乎乎地賠了瓷爐的錢后,走出店門,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靶「纾⌒「?!走過了!”那人一手拿著吃到一半的外賣,一手指著一旁的摩托車,“你去個廁所時間夠長的啊,摩托車我給你看著昵,現(xiàn)在送外賣不是都趕時間的嘛,快走吧?!?/p>
陳顯似乎這才反應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蹲下身,后知后覺地哭了出來。
店內(nèi),男人收了錢,滿眼帶笑地拿掃帚簸箕把瓷爐的碎片倒進垃圾箱,又優(yōu)哉游哉地拿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瓷爐。
這樣的瓷爐都是批發(fā)來的,一件也就二三十塊,值錢的其實是爐子里燒著的黃粱香。
此香能激發(fā)人心底的欲望執(zhí)念,讓人沉淪在自己編織的夢境里,只有聞到與黃粱香相克的涼荷香才能恢復神志。
在客人迷亂夢境里不能自拔時,男人把裝著涼荷香的鼻煙壺放在客人鼻子下,同時拍掉客人手里的瓷爐,等客人醒來,就只能賠摔碎掉的瓷爐錢了。
古色古香的屋內(nèi),靜悄悄的,一個中年人走進門來,四處張望,見沒有人在,便揚聲叫道:“有人嗎?老板在不在?”
屋內(nèi)的小房間發(fā)出響動,帶笑的聲音在里面響起:“在,稍等。”
小小的瓷爐在桌案上自顧自地飄散著冉冉輕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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