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前八十回共寫了兩次黛玉葬花,一次是第二十三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寫到寶玉在沁芳亭偷讀西廂記,見風(fēng)吹得落紅成陣,他不忍落花被腳踩,于是兜著花瓣灑向池面,讓它們順?biāo)?。正巧,卻見黛玉肩鋤花囊,手拿花帚正在園里葬花,旁邊是一個個像小山丘的花冢。
另有第二十七回‘埋香冢飛燕泣殘紅’,寫黛玉因?yàn)椤琏┎婚_門’之事誤會寶玉,于是氣極生悲不愿理睬寶玉。那一日又是花神退位餞別之期,寶玉來找黛玉餞花,卻見黛玉一邊葬花一邊哭泣,嗚嗚咽咽之間吟出這首令古今流傳的葬花吟。
這是作者對黛玉最為藝術(shù)的形象刻畫,而今這首葬花吟不僅讓無數(shù)粉絲記憶這個藝術(shù)行為,更讓讀書同情黛玉如落花一般孤苦無依的命運(yùn),進(jìn)而吸引無數(shù)創(chuàng)作者對黛玉葬花這個故事,進(jìn)行詩、詞、歌、賦、曲、畫等各種版本的藝術(shù)刻畫。畫中,經(jīng)??吹礁鞣N版本的《葬花圖》,有工筆畫,有圖詠,繡像,郵票等等。
同時,從紅樓夢1791出版之后,就有人陸續(xù)把紅樓夢這個故事搬上昆曲的舞臺,隨后隨著京劇的流行,又有京劇版紅樓夢,地方版的越劇紅樓夢,這些戲曲統(tǒng)一收集在《紅樓夢戲曲集》里面,如《葬花》《瀟湘怨傳奇》《絳蘅秋》《紅樓夢散套》,而黛玉葬花則成為經(jīng)典片段,而演黛玉葬花的女性,如嘉慶帝時的朱麒麟,道光帝時的吳金鳳、錢雙鑄,早期越劇版王文娟,還有大家所熟悉的陳曉旭等等,這些都是因?yàn)榘缪蓣煊穸暣笤?,一時被人所喜愛。更不要說詩詞歌賦,那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如某詩社就有以‘黛玉葬花’為題,征集各種詩稿,如下面這首:
千載香魂隨劫去,更無人覓葬花鋤。
更有《題紅樓夢》:
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如。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xù)紅絲?
很多人都問為什么黛玉能居‘十二金釵’之首?論美貌,警幻仙姑秦可卿(兼美),比她更美三分,論才華,寶釵妙玉比她更甚,論精明能干,鳳姐探春比她更強(qiáng),為何曹雪芹和文中的寶玉愛她至寶,其實(shí)這是黛玉獨(dú)特的個性所決定的。
黛玉出身于封建大家族,文中說到既是官宦之族又是書香之家,但是從小失去母愛,后又失去父愛,這讓她產(chǎn)生巨大的孤獨(dú)無依感,再加上身體贏弱,常年的寄人籬下,讓她對未來充滿不確定,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外祖母賈母,及心中那份對寶玉的愛情。這種不確定注定她多愁善感猜忌多疑的個性。有句話說得很好,知世故而不世故這這個世間最難的,相對于寶釵、探春、鳳姐等人,黛玉的性格里有種自傲與清潔,她不會像寶釵一樣,圓滑世故博得眾人的喜歡,讓所有人都念她的好。她也不像鳳姐為了權(quán)財(cái),玩弄權(quán)術(shù)心機(jī),讓所有人都懼怕她。
黛玉的骨子里始終保持一種女性最可貴的真摯純潔,不諂媚別人,不貶低別人。不向庸俗不堪低頭,不向權(quán)貴低頭,如同她的詩簽像芙蓉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又如這首葬花吟所說的: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fēng)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qiáng)于污淖陷渠溝。就算是死,她也要保持自身的潔凈,小說黛玉葬花葬的不僅是花更是她自己,她以花自比,述說生命的無常,寧愿葬于山中花冢也不愿沾染世俗的污穢。這種高潔的性格注定她與寧宋二府逐漸污穢的生活格格不入。而當(dāng)賈家敗落,賈母去世,各掃門前雪,各尋自家們的賈家人又會如何對待無父無母的黛玉?她想要的高潔,想要的愛情,又能如何實(shí)現(xiàn)?
黛玉這一形象之所以如此深入人心,最主要是她與寶玉一樣,有著強(qiáng)烈的反封建意識。在當(dāng)時以仕途經(jīng)濟(jì)作為衡量人生成功與否的價值觀下,他們卻對當(dāng)仕途經(jīng)濟(jì)不屑一顧,不愛那些虛偽的功名利祿,不愿像流水一樣隨波逐流同流合污,只追求一種兩情相悅的美好愛情。
說到‘黛玉葬花’其實(shí)很多人都以為它是模仿明代的唐寅,如《六如居士外集》提到:“唐子畏居桃花庵。軒前庭半畝,多種牡丹花,開時邀文徽仲、祝枝山賦詩浮白其下,彌朝浹夕,有時大叫痛哭。至花落,遣小伻一一細(xì)拾,盛以錦囊,葬于藥欄東畔,作落花詩送之?!?/p>
除了唐寅版葬花之外,另還有杜睿版葬花(這個作者喜愛瓶花,自是時人常?;ㄩ_時珍惜,花落時丟棄,所以作者特別厭惡,覺得這是對花始亂終棄,所以他每次等瓶中的花枯萎了,就收集起來,等到共有百有十三支,把所有花綁束起來埋置,寫了‘花冢銘’給他們起了花銘如:汝菊,汝梅。)原文:
余性愛瓶花,不減連林,嘗竊有慨。世之蓄瓶花者,當(dāng)其榮盛悅目,珍惜非常;及其衰悴,則舉而棄之地,或轉(zhuǎn)入溷渠,莫恤焉。不第唐突良亦負(fù)心之一端也。余特矯其失,凡前后聚瓶花枯枝計(jì)百有十三枝,為之束,擇草堂東偏隟地,穿穴而埋之,銘曰:汝菊、汝梅、汝水仙林犀,蓮房墜粉,海棠垂絲,有榮必落,無惑不衰。骨瘞于此,其魂氣無不之,其或化為至文與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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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三個版本葬花對比,各有各的情感,唐寅是通過掃花,表達(dá)一種人生如夢似幻,不如及早行樂的人生態(tài)度。杜睿是對花有種從一而終的珍惜,不愿做個喜新厭舊的負(fù)心人。而黛玉葬花是以花作為我的形象,展開各種夔麗的想象及對未來命運(yùn)的猜測,表達(dá)自己在現(xiàn)實(shí)中被壓迫,對未來的迷茫,對愛情的奢望,對人生的無奈,算是對自身命運(yùn)的解讀,同時帶有一股自我哀悼的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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