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國自周朝建國,立國800余年,是東部的偏遠小國,治國者勤懇智慧,整個春秋時代沒有加入任何軍事同盟,不征伐他國,遇事艱忍,處事公正且講大局。
郯國離當年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遙遠,西北的魯國是離得最近的大國,東北面是莒國,過了莒國是齊國,南面是鐘吾,也是一個小國,較少來往,再往南就是蠻荒之地了。交通與經(jīng)濟不如中原,公元前656年,齊桓公小白領(lǐng)兵攻打楚國,同盟軍的陳國為了節(jié)省國家的接待支出,建議齊軍經(jīng)過郯國、莒國回師,惹得齊桓公很不高興。
郯國與魯國在春秋初期來往密切,有很廣泛的文化交流,而且郯國文化不乏獨到之處。魯國與莒國的關(guān)系一直緊張。公元前605年,郯國與莒國發(fā)生了點矛盾,未到刀兵相撞的程度。魯國勒令兩國講和,然而莒國不聽安排,魯國覺得失去顏面,一怒之下攻打莒國。《左傳》評論此事:平國以禮不以亂,伐而不治,亂也。以亂平亂,何治之有?無治,何以行禮?此番評論,對于兩千多年后的今天,在處理協(xié)調(diào)國與國之間的關(guān)系上,也有不菲的借鑒價值。
然而在十多年后的前593年,發(fā)生了讓兩國關(guān)系變冷的一件事情,魯國嫁來郯國的伯姬被休棄回國了。伯姬是魯宣公的大閨女,母親叫穆姬。按說,閨女被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或是夫妻不和、日子難過,或是不能生養(yǎng)、公婆齟齬……可是穆姬受不了,就對郯國氣恨起來。穆姬是個富有才華、很有個性的女人,跟受了宮廷斗爭的影響有關(guān)。穆姬的丈夫宣公是以庶子而繼位的。穆姬的公公魯文公去世后,文公妃子敬嬴與魯國重臣襄仲勾結(jié),殺死太子,擁立宣公。太子的母親哭著去娘家齊國,悲哀慟道,街市哀憐,被世人稱為哀姜。婆婆的政治手腕閃著血光,兒媳穆姬也不是等閑之輩,對國家事務(wù)有重大的影響力,幾乎是威柄自出。不過穆姬的心胸未免有些狹隘,她另有一個妯娌,因為嫁來時候手續(xù)不完備,穆姬堅決不稱呼她為嫂子,甚至在丈夫掌權(quán)以后,尋了個不是就把人家攆出了宮。
穆姬對郯國的不滿,在前584年,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南面遙遠的吳國經(jīng)過吳王壽夢的多年努力,國力強大起來,擴張的野心也隨之高漲,軍事準備以后,決定試探著北叩中原,而郯國是第一個要被敲打的國家。吳國千里而來,刀槍鋒利,軍容怪異。郯國被吳國兵臨城下,根本不是吳國的對手,形勢危急。申請救援的使者疾馳魯國,魯國朝廷緊急磋商。此時魯宣公已經(jīng)去世,穆姬的兒子魯成公雖然已經(jīng)繼位七個年頭,重要的國家政策卻是老母親把握。魯成公力主救援,不贊成救援的是朝廷重臣宣伯,他與穆姬關(guān)系曖昧,是穆姬的代言人,盡知穆姬內(nèi)心深處的貓膩,況且被郯國國君休棄的伯姬依然在娘家,沒有另嫁,愁苦籠罩。另外還有一件事情,也讓穆姬的心情糟糕透頂,她的三女兒兩年前被杞國國君休棄回國,抑郁悲傷,身體虛弱。
磋商的結(jié)果令郯國使者震驚不已,穆姬不顧大局地否決了兒子拍板救援的決定。郯國立刻面臨國滅祀絕的危險。此時,一個重要人物的出現(xiàn),挽救了郯國,他原是楚國的重臣,他的名字叫巫臣,因其祖上被封在申地,又叫申公巫臣。吳國圍困郯國的時候,他正在去吳國的路上,正是他說服吳王壽夢撤圍郯國,而且郯國自此以后一百五十多年,沒有再受到來自南方的威脅。
為何巫臣有如此力度,要從他與一位女士的愛戀說起。那位女士叫夏姬,一個美麗絕倫、奪人魂魄的女人,她是鄭國鄭穆公的女兒,嫁到陳國,生子夏徵舒,已經(jīng)成人且做了大臣。夏姬已是不惑之年,依然與陳靈公,大臣公孫寧、儀行父私通。他們仨竟然在朝廷上揮舞著夏姬的內(nèi)衣相互戲謔,在說起夏徵舒的容貌既像公孫寧又像陳靈公的時候,夏徵舒聞言怒火中燒,在公元前598年殺死了陳靈公。臣子弒君是大逆不道之事,楚莊王指示兵進陳國,車裂夏徵舒,帶走了夏姬。
楚莊王驚嘆夏姬美貌,要納為妃子。巫臣進諫說,平逆而納妃,恐視聽不佳,莊王只好作罷;楚國軍隊主官子反也想要夏姬,巫臣說,夏姬克夫啊,娶了會不得好死,子反也只好作罷。在巫臣的建議下,楚莊王戀戀不舍得把夏姬給了一個喪偶的老軍官,連尹襄老。不幸的是,在不久楚國與鄭國的一場戰(zhàn)爭中,連尹襄老戰(zhàn)死沙場,且尸體被鄭國掠走,夏姬守寡。敏銳的巫臣很快發(fā)現(xiàn)連尹襄老的兒子黑欲行不軌,想占有夏姬。巫臣對夏姬說,你回娘家鄭國吧,我會娶你。同時對楚王說,把夏姬送回鄭國,可換回連尹襄老的尸體,楚王同意。夏姬就去了鄭國,等待巫臣。
九年以后,前589年,楚國的老冤家晉國在北方與齊國大打出手,齊國不敵,向楚國求援,楚王派巫臣去齊國商討救援事宜。巫臣立刻收拾家當,路過鄭國接著夏姬喜滋滋地奔齊國而去,半道上聽說齊國大敗,說,我不去失敗的國家,就帶著夏姬去了晉國。為了對一個女人的愛戀,拋卻軍事重任,成了個叛國者。晉國竟然給他安排了職務(wù),分配了土地,此時,夏姬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前584年,在吳國圍困郯國的那年年初,楚國在經(jīng)過幾次對晉國戰(zhàn)爭的失利后,君臣們特別是子反,對巫臣的惱怒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終于殺了巫臣的家人,瓜分了巫臣的家產(chǎn)……而這立刻給了巫臣公報私仇的機會。
巫臣是一個戰(zhàn)略家,他向晉景公建議,為了減輕楚國對晉國的軍事壓力,應(yīng)當說服吳國在楚國的東部挑起軍事爭端,晉景公贊同。當時晉國的軍車制作與使用技巧處于世界前沿。巫臣帶著軍車與技術(shù)人員,經(jīng)由莒國、郯國奔赴吳國,吳王大喜。巫臣聽說吳王正要北上中原有所作為,且已經(jīng)把郯國圍困,立刻與吳王促膝交談,指出北上時機并不成熟,而且風險極大,不如就近西出楚國,鍛煉部隊,吳王立刻同意。于是,撤圍郯國,回師而去。象征性地簡單簽訂了條約,郯國在條約中當然要承擔一些服務(wù)吳國的責任。
古老的郯國首次面臨滅國的危險,頃刻間煙消云散,舉國欣慰。然而郯國并沒有高興太久,又面臨了一次危急,公元前583年,吳國撤圍郯國的第二年,郯國又被晉國兵臨城下,也與穆姬有關(guān),是穆姬的主意。
吳國撤兵而去,多少出乎穆姬的意料,沒有釋解對郯國休棄其女兒的怨恨。于是安排宣伯去晉國,向晉國說明吳國圍郯的情況,著重條約中郯國服務(wù)吳國的條款,引起晉國的不舒服。當時晉國在與齊國的戰(zhàn)爭中,郯國堅守中立的地位,沒有提供兵援,沒有提供物援,也沒有提供聲援,晉國、魯國都感到不滿。戰(zhàn)爭最終取得勝利,趾高氣揚,宣伯的一番挑撥鼓動,晉景公竟然發(fā)兵討伐郯國。
這也實在出乎魯成公的意料。晉國派士燮來魯國,通知要攻打郯國。魯成公驚慌失措,覺得自己的母親做得有些過分了,親家恩怨豈能兵戎相見?趕緊與季文子商議,決定給士燮行賄,看看是否能解決問題,至少能夠緩些出兵。沒想到士燮不吃這一套,沒有商議的余地。
魯成公沒有辦法,只好同意,指示宣伯帶兵同去,況且拉上了邾國的部隊,浩浩蕩蕩,直逼郯國城下,郯國再一次面臨危機。郯國一邊動員堅守城門,一邊展開私下斡旋。季文子起到了扭轉(zhuǎn)乾坤的重大作用。他是魯國的重要謀臣之一,廉潔勤政、正直忠誠,先后輔佐了魯國三代國君,前568年去世,入殮的時候,穆姬的孫子魯襄公在場,看到季文子“無衣錦之妾,無食粟之馬,無藏金玉,無重器備?!辈唤駠u淚流。
季文子德高望重,軍隊主官多尊重他的意見,幾番交流,使得出師郯國的魯國軍隊覺得攻打郯國說不過去。也即刻將這個情況通知了身在吳國的巫臣,巫臣修書,急送晉景公。指出進攻郯國不符合利用吳國牽制楚國的戰(zhàn)略大局,表達了反對的意見。魯成公也繼續(xù)做士燮的工作,讓士燮了解事情的本源。多管齊下,使得進攻郯國的勢頭松懈下來。郯國國君出城說明情況,真摯實在。平心而論,吳國圍郯時候,魯國、晉國一聲不吭,現(xiàn)在卻兵臨城下,于情于理說不過去……協(xié)商的結(jié)果,聯(lián)軍撤兵而去。
郯國兩次被攻打,沒被破城而入,除了軍民齊心堅守,城墻的寬厚堅固也起到了重大作用。巫臣路過郯國去吳國之后,郯國就開始加固城墻,薄弱地方甚至放進了碌碡,之后的郯國一度被稱為“碌碡城?!鄙夏晡壮悸愤^郯國的時候,與郯國國君談起莒國年久失修的城墻,有些地方甚至有些塌頹了,建議維修。巫臣深刻覺察到了當時的世界格局,他說:“夫狡焉思啟封疆以利社稷者,何國蔑有?唯然,故多大國矣,唯或思或縱也。勇夫重閉,況國乎?”莒國的國君渠丘公不以為然,認為莒國地處偏僻,誰會打他的主意呢?然而只過了一年,莒國就吃到了苦頭。
巫臣的舉動都在楚國的掌握之下。愛戀夏姬的子反已經(jīng)殺死了巫臣的家人,而巫臣叛逃在外,協(xié)調(diào)晉、魯、吳、郯之間的關(guān)系,危害楚國國家安全,無法制裁。楚國朝廷經(jīng)過策劃,決定長途奔襲莒國,殺雞儆猴。攻打的目標選取莒國而不是郯國,是楚國深知郯國城墻的堅固,郯國又躲過了一次被南方強國的攻打。公元前582年的冬天,子重越過郯國,奔襲莒國。子重也是迷戀夏姬美艷的軍政大員之一,對巫臣攜夏姬外逃也是恨之入骨。莒國不堪一擊,城破潰敗,國君遁逃。子重一直追打到莒國的鄆城(山東沂水東北),楚國的凌厲讓周邊國家震驚不已。這期間,郯國始終嚴陣以待,回師的楚國軍隊再次經(jīng)過郯國時,也沒有挾大勝之威順勢攻打郯國。
這年的春天,穆姬的心情有所好轉(zhuǎn)。被休棄了十一個年頭的女兒伯姬終于再嫁了,嫁到了宋國,晉國送來美貌女子作為陪嫁,婚慶場面隆重奢華。季文子代表國家前去宋國問候伯姬?;貒?,魯成公設(shè)享禮厚待他。穆姬也很感動,深揖致謝,頌詩相和。覺得季文子沒有辜負先主的囑托,而且眷顧了她這個未亡人。
郯國總算安靜了下來。時光荏苒,轉(zhuǎn)眼三十多年過去,郯、魯恩怨已淡。公元前566年,郯國國君從兩國大局出發(fā),決定朝見魯國。穆姬已是耄耋之年了,處境很凄慘。過去的三十年里,她曾經(jīng)與宣伯私通,為了搞掉魯成公,想先行剪掉季文子,就在晉國國君那里污蔑季文子,致使季文子在晉國被拘留。之后事發(fā)東窗,宣伯出逃齊國,穆姬被勒令移出宮室,斷絕權(quán)力。此次曾經(jīng)的魯國女婿前來朝見,是否見了穆姬,說了些啥,不得而知??傊?,是讓人唏噓感慨的一次朝見。這一年八月,發(fā)生了蝗災(zāi),收成不好。兩年以后,穆姬去世了。
歷史上“孔子師郯”的故事,是在公元前525年,魯昭公十七年。離上次的朝見又過去了四十多年,這次去朝見的郯國國君已是晚輩了,與魯國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在回答魯昭公關(guān)于少皞氏為何用鳥名為官名的問詢時,郯子侃侃而談,清晰細致,對郯國祖先的歷史了如指掌。孔子聽說,頗感驚奇,登門求教。事后告訴別人說:“吾聞之,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他肯定了郯國文化中獨到的造詣,這是一個人杰地靈的國度。
郯國在公元前414年被越國吞并。兩千多年過去,歲月的風霜已經(jīng)摧垮了她曾經(jīng)堅固的城墻,西北角的遺址還在,寬闊的土堆上長滿了樹木,郁郁蔥蔥。洋槐樹居多,每年的三月,滿樹燦爛的槐花,香氣濃郁。墻角里面是縣里的第一中學,莘莘學子,勤奮讀書。校門開在西城墻,門口經(jīng)常有畢業(yè)幾十年后前來聚會的同學,他們在這兒留影,背景就是城墻。他們的根在這里,無論天涯,無論海角。
郯城縣被稱為山東的南大門,追溯本源,是那件吳國圍郯的事件,從此拉開了南北交往的序幕,而郯國,是個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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