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到宋代后,有了極大變化,說壞處是去傳統(tǒng)標準日遠,說特色是敢自我作古。試用代表這個時代的蘇黃米蔡作例,就可知道這幾個人的成就,若律以晉唐法度規(guī)模,便見得結(jié)體用筆無不帶點權(quán)譎霸氣,少端麗莊雅,能奔放而不能蘊藉。就中蔡襄楷書雖努力學(xué)古,也并不成功。
米書稱從蘭亭出,去蘭亭從容和婉可多遠!若遇游山玩水,探勝訪奇,興會來時,攘袖揮毫,摩崖題壁,草草數(shù)行,尚有些動人處。函簡往還,敘述家?,嵤拢腺澐〞?,間或記點小小掌故,也留下些妙墨佳書。至若一本正經(jīng)的碑志文字,四家實少佳作。
蘇書《羅池廟碑》,蔡書《荔子譜》,《萬安橋記》,都筆不稱名。理學(xué)大儒,館閣詞臣,元勛武將,詞人騷客,也留下許多作品,如朱熹、王安石、司馬光、文彥博、韓絳、吳琚、范成大、陸游,大多數(shù)可說是字以人傳,無多特別精彩處。其中倒還是范成大和陸游較好。
即以四大家而論,米稱俊爽豪放,蘇稱嫵媚溫潤,黃號秀挺老成,蔡號獨得大王草法;其實則多以巧取勢,實學(xué)不足,去本日遠。即以對于藝術(shù)興趣特別濃厚賞鑒力又極高之徽宗皇帝而言,題跋前人名跡時,來三兩行瘦金體書,筆墨秀挺自成一格,還可給人一種灑落印象。寫字一到二十行,就不免因結(jié)體少變化而見出俗氣,難稱佳制。
《墨莊漫錄》稱:海岳以書學(xué)博士召對。上問本朝以書名數(shù)人。海岳各以其人對,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少逸韻。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鄙蠌?fù)問:“卿書如何?”對曰:“臣書刷字?!?/p>
倪思評及宋賢書時,也有相似意見。大米雖有癡名,人實不癡,對于自己一筆字,平時倒看得極重。其實論到宋代幾個有名書家筆墨長短時,這種應(yīng)對可謂相當(dāng)準確,并非完全戲謔。說宋人已不能如虞歐褚顏認真寫字,并不為過。
宋人雖不長于認真寫字,可是后世人作園林別墅匾對,用宋人字體寫來,卻還不俗氣,照例可保留一種瀟灑散逸情趣,容易與自然景物相襯。比仿顏柳字體少市儈氣,呆仿六朝碑少做作氣。就中米蘇字體,在卷軸上作一寸以內(nèi)題識時,筆墨盡管極力求脫俗,結(jié)果或者反而難免俗氣。若把字體放大到一尺以后,不多不少來個三五字,卻雅韻欲流,面目一新。然放大米書容易,放大蘇書似不容易。因此能作大字顏黃體的有人,作蘇書的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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