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嗣成《【正宮】醉太平·【雙調(diào)】折桂令·【南呂】一枝花》題解|注釋|鑒賞
鐘嗣成
鐘嗣成(1279?—1360),元代著名曲家,戲曲史家。字繼先,號丑齋,原籍大梁(今河南省開封市),后寄居杭州,師友多是杭州人。多次參加科舉考試不第,故閉門讀書,從事戲曲著述。善音律、能隱語,“德業(yè)輝光,文行溫潤,人莫能及”(《錄鬼簿續(xù)編》),為時人所稱道。著有雜劇7種,今俱不傳。散曲存世有小令〔正宮·醉太平〕、〔南呂·罵玉郎過感皇恩采茶歌〕《四時佳興》等數(shù)十首。作品多為描繪自然景物、抒寫胸臆之作,雖然語多諧謔、嬉嘲,但不存玩世不恭之態(tài),而是寓嚴肅、沉思于嬉怒笑罵之中,“以文章為戲玩者,誠絕無而又僅有也”(《錄鬼簿·后志》),道出了他認真、嚴肅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所撰《錄鬼簿》一書,是重要的戲曲史著作。全書記載元代的書會才人、“名公士夫”的戲曲、散曲作家的生平和作品目錄,包括作家小傳152人、作品名目400余種,是于今研究古典戲曲與金元文學的寶貴材料。
【正宮】醉太平風流貧最好①,村沙富難交②。拾灰泥補砌了舊磚窯③,開一個教乞兒市學④。裹一頂半新不舊烏紗帽⑤,穿一領(lǐng)半長不短黃麻罩⑥,系一條半聯(lián)不斷皂環(huán)絳⑦:做一個窮風月訓(xùn)導(dǎo)⑧。
【題解】
這首小令以詼諧的語言,抒寫了作者“風流貧最好,村沙富難交”的思想和他喜歡不受拘束、安貧自適的生活準則。全曲生動地表現(xiàn)了當時落魄文人玩世不恭、蔑視禮法的政治態(tài)度和憤懣不平的內(nèi)心情緒。曲詞質(zhì)樸自然,后面三個排比句的應(yīng)用,活靈活現(xiàn)地描繪出主人公的外貌,令人忍俊不禁,增強了調(diào)侃的氣氛。
【注釋】
①風流貧——雖然貧窮,但生活隨便,無拘無束的人。
②村沙富——粗俗蠢笨但卻富有的人。
③補砌——修補。舊磚窯,舊的磚砌的窯洞,窮人的住處。
④乞兒——此指窮人家子弟。市學,私塾。
⑤烏紗帽——表明官級的帽子。
⑥黃麻罩——麻布縫制的短衣。窮人、乞丐常穿。
⑦皂環(huán)絳(tāo)——黑色腰帶。
⑧窮風月——窮開心,自得其樂。訓(xùn)導(dǎo),古代負責州縣學政的教官。此指教書先生。
【雙調(diào)】折桂令詠西域吉誠甫
是梨園一點文星①,西土儲英②,中夏揚名③。胸次天成④,口角河傾,席上風生。吞學海波瀾萬頃,戰(zhàn)詞壇甲胄千兵。律按璣衡⑤,聲應(yīng)和鈴⑥,樂奏英莖⑦。
【題解】
吉誠甫是一位精通漢文的西域詞曲家,作者在本支曲子中對他推崇備至,贊譽有加,稱他是“梨園文星”、“西土儲英”。元代是民族大融合、民族文化相互滲透補充的時代,本篇對我們研究民族關(guān)系史、民族文化交流史無疑提供了非常形象的寶貴資料,它的文獻價值不容忽視。
【注釋】
①文星——文曲星,喻指文才橫溢之才士。
②西土——西域,今新疆一帶。儲英,英才。儲,積累。
③中夏——華夏中土。
④“胸次”三句——意謂吉誠甫才學天賦,才思敏捷,口若懸河,談笑風生。
⑤璣衡——璇璣玉衡,古代測天象的儀器,此指音律標準。
⑥和鈴——伴奏的樂器。
⑦英莖——《漢書·禮樂志》:“昔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帝嚳作《五英》……”后即以《英》、《莖》泛指古代的雅樂。
【南呂】一枝花丑齋自述
生居天地間,稟受陰陽氣①。既為男子身,須入世俗機②。所事堪宜③,件件可咱家意。子為評跋上惹是非④。折莫舊友新知⑤,才見了著人笑起⑥。
〔梁州第七〕子為外貌兒不中抬舉⑦,因此內(nèi)才兒不得便宜。半生未得文章力⑧,空自胸藏錦繡⑨,口唾珠璣。爭奈灰容土貌⑩,缺齒重頦(11);更兼著細眼單眉(12),人中短(13),髭鬢稀稀(14)。那里取陳平般冠玉精神(15),何晏般風流面皮(16);那里取潘安般俊俏容儀(17)。自知,就里(18),清晨倦把青鸞對(19),恨殺爺娘不爭氣(20)。有一日黃榜招收丑陋的(21),準擬奪魁(22)。
〔隔尾〕有時節(jié)軟烏紗抓扎起鉆天髻(23),干皂靴出落著簌地衣(24)。向晚乘閑后門立,猛可地笑起(25),似一個甚的(26)?恰便似現(xiàn)世鐘馗嚇不殺鬼(27)。
〔牧羊關(guān)〕冠不正相知罪(28),貌不揚怨恨誰?那里也尊瞻視貌重招威(29),枕上尋思,心頭怒起??臻L三十歲,暗想九千回。恰便似木上節(jié)難鎊(30),胎中疾沒藥醫(yī)(31)。
〔賀新郎〕世間能走的不能飛,饒你千件千宜(32),百伶百俐。閑中解盡其中意,暗地里自恁解釋(33)。倦閑游出塞臨池,臨池魚恐墜(34),出塞雁驚飛。入園林俗鳥應(yīng)回避,生前難入畫(35),死后不留題。
〔隔尾〕寫神的要得丹青意(36),子怕你巧筆難傳造化機(37)。不打草兩般兒可同類(38):法刀鞘依著格式(39),妝鬼的添上嘴鼻(40),眼巧何須樣子比。
〔哭皇天〕饒你有拿霧藝沖天計(41),誅龍局段打鳳機。近來論世態(tài),世態(tài)有高低。有錢的高貴,無錢的低微,那里問風流子弟!折末顏如灌口(42),貌賽神仙,洞賓出世,宋玉重生。沒答了鏝的(43),夢撒了寮丁,他采你也不見得。枉自論黃數(shù)黑(44),談?wù)f是非。
〔烏夜啼〕一個斬蛟龍秀士為高弟(45),升堂室今古誰及,一個射金錢武士為夫婿(46),韜略無敵,武藝深知。丑和好自有是和非,文和武便是傍州例(47)。有鑒識(48),無嗔諱,自花白寸心不昧,若說謊上帝應(yīng)知。
〔收尾〕常記得半窗夜雨燈初昧(49),一枕秋風夢未回。見一人,請相會,道咱們,必高貴;既通儒;又通吏;既通疏,更精細。一時間,失商議;既成形(50),悔不及。子教你,請奉給;子孫多,夫婦宜;貨財充,倉稟實;祿福增,壽算齊;我特來,告你知;暫相別,恕情罪。嘆息了幾聲,懊悔了一會。覺來時記得,記得他是誰?原來是不做美當年的捏胎鬼。
【題解】
鐘嗣成貌齋,自號丑齋,這“自述”套曲,首先就是使用各種文學手法,窮形盡相地刻畫了自己的丑陋,自我嘲弄了一番。接下作者又認為,相貌的美丑是天生的,才貌往往不能兩全;古人中也有貌丑而出人頭地、文武全才的人,又自我安慰了一番。末尾以夢見“捏胎鬼”說的一番話作結(jié)。“捏胎鬼”告訴他,外貌的丑陋只是當年捏胎時“一時間”的“失商議”,現(xiàn)在后悔來不及了,但你既稟內(nèi)美:“既通儒,又通吏;既通疏,更精細”,將來是會交好運的。作者對前途還是充滿自信的。全曲寫得妙趣橫生,詼諧新奇,筆力雄健且雋永耐尋味,是套曲中的佳作。
【注釋】
①稟受——承受。陰陽氣,天地之氣。
②世俗機——世俗的機巧。
③“所事”二句——意謂事事都要作得妥當,且符合自己的心意。
④子——只。評跋,評論。
⑤折莫——也作“折末”、“遮莫”,盡管,即使。
⑥著人笑起——被人笑話。
⑦“子為”二句——意謂只因為自己外貌難看不被人看得起,因此盡管有學問也得不到施展發(fā)揮。不中抬舉,不被抬舉。抬舉,尊重,提拔。
⑧“半生”句——指沒有中過科舉等事。
⑨“空自”二句——意謂自己辜負了滿腹的學問和好口才??兆?,白白地。錦繡,文章才華。口垂珠鞏,口吐珠子,指出口成章的才能。
⑩爭奈——怎奈,無可奈何?;胰萃撩?,灰頭土臉。
(11)重頤——兩重腮頰,此指臉部肌肉松弛。
(12)單眉——眉毛疏細。
(13)人中——鼻下邊與上唇間稍凹的地方。
(14)髭鬢——上唇的胡子和鬢邊的頭發(fā)。
(15)陳平——漢高祖劉邦謀臣,貌美如冠玉(見《漢書.陳平傳》)。
(16)何晏——三國時魏人,美姿儀,面容白皙,有“傅粉何郎”之稱(見《世說新語·容止》)。
(17)潘安——晉人潘岳,字安仁,美姿容,每出游,婦女都向投擲果子,以示愛意(見《世說新語·容止》)。
(18)就里——內(nèi)里的,內(nèi)中的(因由)。
(19)青鸞——指鏡。古代鑄鏡,常在鏡背鑄上鸞鳥圖案,故鏡也有青鸞、鸞鏡等別稱。
(20)恨殺——恨極。
(21)黃榜——皇帝的文告,用黃紙書寫,故稱。
(22)準擬——定,保證。奪魁,奪得第一名。
(23)“有時節(jié)”句——意謂有時候把頭發(fā)高高挽起成髻,再戴一頂軟烏紗帽。這是假設(shè)的話。抓扎,挽起,梳起。鉆天髻,束得很高的髻。
(24)“干皂靴”句——意謂皂靴從衣裾下露出來。皂靴,黑色的官靴。出落,顯出,露出,簌(sù)地衣,拂地的長衣。
(25)猛可地——突然間。
(26)甚的——什么。
(27)恰便似——正好像。鐘馗(kuí),古代傳說中會捉鬼的神,貌極丑。
(28)“冠不正”句——意謂帽子戴不正,可以怪相知的朋友沒有及時提醒自己。
(29)“那里也“句——意謂哪里談得上以莊重的儀容贏得人家對自己的尊敬。尊瞻視,目不邪視,此指精神狀態(tài)、儀容等。《論語·堯曰》:“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泵仓卣型?,相貌莊重,使人敬畏?!墩撜Z·學而》:“君子不重則不威?!币庵^不莊重就沒有威嚴。
(30)鎊(bàngbào)——削刨木頭上的節(jié)子,使它變平。
(31)“胎中疾”——意謂就像受胎時就有的疾病,與生倶來,沒法醫(yī)治。
(32)饒——即便,即使。
(33)恁(nèn)——這樣,那樣。
(34)“臨地”三句——意謂如果到池邊,魚兒害怕得鉆入水下,到塞外,鴻雁見了也驚得高飛,到園林,鳥兒也會躲開,這是極言自己丑陋的話?!?a href="/ddjy_100/224.html">莊子·齊物論》:“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边@就是后世所用以形容美貌的“沉魚落雁”,此處作者反用其典,調(diào)侃自己的丑陋。
(35)“生前”二句——意謂如此的丑貌,生前不好繪成畫像,死后也無人題詠。
(36)寫神——即畫像。丹青意,繪畫的道理。
(37)子——只。造化機,造化(大自然)的奧妙。
(38)不打草——不打草稿。同類,類比。此句意謂你如果不打草稿,亂畫一通,畫出來的倒會很像我的模樣。
(39)“法刀鞘”句——意謂像制刀和制鞘的,要依著一定的格式去畫。
(40)“妝鬼”二句——意謂隨便畫一個鬼頭,安上嘴鼻就行了,用不著對著我的樣子去畫。
(41)“饒你”二句——“拿霧藝”、“沖天計”、“誅龍局段”、“打鳳機”,均指有出眾的本事和了不起的機謀。局段,手段。機,計謀。
(42)“折末”四句——折末,即前“折莫”。灌口,在四川。灌口有二郎神廟,祀二郎神,貌甚美。洞賓,呂洞賓,八仙之一,貌清奇。宋玉,戰(zhàn)國楚人,美儀容。
(43)“沒答了”三句——意謂即便你貌美,但沒有錢,會有人理睬你嗎?沒答,亦作“抹搭”,怠慢、懶散之意。鏝(màn)的,鏝為錢的背面,也作為錢的代稱。夢撒,花光,用光,沒有了。寮丁,錢的市語。釆,同“睬”,理會。
(44)論黃數(shù)黑——說長道短。
(45)一個”二句——說春秋澹臺滅明之事。澹臺滅明,字子羽,貌丑。曾渡延津,遇兩蛟龍夾舟,澹臺揮劍將其斬死??鬃釉日J為他才薄,他發(fā)奮苦讀修行,終于有弟子三百人,名滿諸侯。孔子后來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卞E_滅明是孔子弟子,“升堂室”指其學問已到了很高的層次。
(46)“一個”三句——說前蜀王元膺之事。王氏貌丑,但武藝過人,能射錢中孔。韜略,指計謀。深知,即廣為人知。
(47)傍州例——榜樣,例子。
(48)“有鑒識”三句——意謂通過鑒別分析,就不會生氣和忌諱,現(xiàn)在自嘲自己,用不著遮遮掩掩,不是很好嗎。鑒識,鑒別,認識。嗔諱,生氣、忌諱?;ò?,奚落,嘲諷。昧,隱藏。
(49)昧——暗。
(50)成形——成了丑形。
奉給——官府薪俸;請奉給,接薪俸,指做官。
夫婦宜——夫妻和順。
倉廩實——倉中有糧。
算齊——指福、祿、壽三者齊全。
恕情罪——請求原諒、寬恕之意。
不做美——不做美事。捏胎鬼,迷信說法,人在未降生之前,有鬼捏胎,把人的相貌、命運、性格、福祿、壽命等等,都“捏”了出來,人的一生命運也就這樣注定了。這個鬼就叫“捏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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