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鐘志清
【作家簡介】沃爾·索因卡(1934— ),尼日利亞當代著名戲劇家、詩人、小說家。生于尼日利亞西部的阿貝奧庫塔一知識分子家庭,約魯巴族,父母信奉基督教。曾就學于尼日利亞伊巴丹大學,1954年前往英國利茲大學攻讀文學,畢業(yè)后在倫敦皇家宮廷劇院從事戲劇工作。1960年尼日利亞獨立后回國,開始用英語寫作并演出西非現代劇。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劇本、小說、詩歌和散文,撰寫了許多評論文章。60年代末,在尼日利亞內戰(zhàn)期間,他曾因呼吁和平入獄,獲釋后流亡歐洲和加納。1976年回國任非洲作家協會秘書長,1985年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戲劇學院院長。1986年入選全美文學藝術院,成為該院聘請的第三位非洲人士,198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獲得此項榮譽的第一位非洲作家。
索因卡是一位優(yōu)秀的戲劇家。迄今他已創(chuàng)作了《沼澤地居民》(1958)、《雄獅和寶石》(1959)、《裘羅教士的磨難》(1960)、《森林舞蹈》(1960)、《強大的種族》(1963)、《孔其的收獲》(1965)、《路》(1965)、《瘋子和專家》(1971)、《死亡與國王的馬弁》(1975)等十余個劇本。他的戲劇,把西方戲劇藝術和非洲傳統音樂、舞蹈、啞劇等相結合,歐非文化的二重組合與交融在他的戲劇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他密切關注現實生活及重大的社會變革,用象征、幻想、暗示、怪誕等手法,影射嘲諷光怪陸離的社會現實,試圖在非洲大陸新與舊的斗爭、傳統與現代矛盾之中尋找出路。
索因卡也是一位出色的小說家、傳記文學作家和詩人。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解釋者》(1965)描寫了拉格斯一群青年知識分子在傳統與現代化之間徘徊不定的心境,揭露了現實社會中的種種弊端,表現出嫻熟的敘述技巧,獲1986年英國《新政治家》頒發(fā)的文學獎。其自傳體小說《阿凱——童年紀事》回憶了人生之初的生活情態(tài),被評為1982年英語文學最佳作品之一。詩集《伊達納及其他詩》(1967)對生與死進行了深沉的思索,體現出索因卡復雜的人生觀。
《森林舞蹈》,鐘國嶺、張忠民譯,載于《外國文學》1987年第7期。
【內容提要】本劇包括兩幕,由瘸子阿洛尼的道白作為開端,阿洛尼說:我知道死者是誰。他們是我們森林居民的鄰居——人類社會的客人。他們的宴會是為了歡慶民族大團聚。他們的議員開會決定說:“我們的祖先應該回來參加聚會。”他們懇求我們讓他們的祖先,他們杰出的祖輩來參加聚會。我對森林之王說,讓我來滿足他們的要求吧。我把兩個不得安寧的幽靈派給了他們……
那個男幽靈生前是馬塔·卡里布軍隊中的隊長。另一個……是女幽靈,生前是他的妻子。我挑選他們并不是偶然的。他們原先的生活與四個活著的后代有暴力和血肉的聯系,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那個過去和現在都一直是妓女的羅拉;她不可避免地又重新得到了幾個世紀以前他們就知道的外號——烏龜夫人。另一個與死者有聯系的是議會演說家阿德奈比,他對死者的出現毫不在意。他前世是宮廷歷史學家。我不該漏掉雕刻家戴姆凱,他前世曾是馬塔·卡里布宮廷的詩人。還有阿格博列科,這個令人難以捉摸的律師中的長者,他主持禮拜式,向森林之王獻祭;他在馬塔·卡里布宮廷里也是干這一行的。當客人們拱破地面時,我坐在那里靜觀活人如何動作。
他們把客人趕了出去,于是我把他們保護了起來。他們成了我的客人。森林居民們主張為他們舉行舞會。森林之王(我們稱他為奧巴奈吉)邀請戴姆凱、阿德奈比和羅拉來參加舞會;他們不情愿,但還是無可奈何地跟著來了。
舞會沒有取得預想的效果。埃舒奧羅跑來號叫著要報仇。他滿肚子的陰謀詭計。他公開申訴的冤屈是故事的一部分。
埃舒奧羅是奧羅難以捉摸的肉體——奧羅的行為對無理性的人很有幫助,他們常拿他來嚇唬人。奧貢,人們崇拜他,因為他的運動場就是戰(zhàn)場,但他喜歡鐵砧,他保護所有的雕刻匠、鐵匠和其他干鐵活的人。
為了人類社會的大聚會,他們的議會還決定雕塑一個偉大的重新聯合的象征物。戴姆凱顯然著了魔,被奧貢附了體,因為他輕率地選擇了奧羅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大樹阿拉巴來雕刻。如果戴姆凱不截斷阿拉巴,也許還能混過去,不被奧羅發(fā)現??墒?,戴姆凱是輕率的犧牲品,他無法達到阿拉巴的頂端,他要將樹截斷,然而他的徒弟奧列姆勒是奧羅的崇拜者,他反對褻瀆神靈。他以嘲笑只能在地上干活的雕刻匠贏得了支持。徒弟開始在師傅的頭頂上干活。戴姆凱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下來……最后的聯系完全中斷——舞會可以開始了。
第一幕:森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土地裂開一條縫,露出一對男女的腦袋。男人一身遠古時代武士的打扮,但衣服已破爛不堪。女人有身孕。他們一一請求途經此地的阿德奈比、奧巴奈吉、戴姆凱、羅拉受理他們的案子,均遭拒絕。他們知道自己并不受歡迎。奧巴奈吉最喜歡收集卡車資料,他談起卡車“埃列科的煙筒”和“火葬爐”所發(fā)生的事故。羅拉在奧巴奈吉面前撒嬌被拒絕,她惱羞成怒,戴姆凱發(fā)現她原來就是烏龜夫人。議會中的長者——老人吩咐將那些客人統統趕走,因為他們不是議會準備邀請的。議會想請的是偉大的人物,用阿德奈比的話說就是,“我們應該請我們驕傲的祖先的后代回來。我們要找到他們,找到分散在各處的我們偉大祖先的兒孫們、帝國創(chuàng)建人、我們偉大民族的后代,找到他們,把他們領到這兒來,即使他們在天涯海角,也要去追尋他們。如果他們在地獄里,就把他們贖出來。讓他們作為我們民族杰出的象征,讓他們作為我們的歷史紐帶聯系這歡樂的時節(jié)。”然而,實際上來的人卻與此相反,正如老人所說:“派來的客人都是些奴仆和走狗。他們是來削弱我們的力量的,是來揭露我們是多么卑鄙可恥的。他們都是些心懷叵測的家伙,跑來控制折磨過他們的人,好像我們這里是法院似的?!?/p>
第二幕:森林要舉行歡迎死者的大會。劇情回溯到16世紀的馬塔·卡里布王朝。馬塔·卡里布正在生氣,眼睛可怕地轉動著,宮廷里的人們嚇得瑟瑟發(fā)抖。王后羅拉似乎對國王的惱怒毫不在意,她顯得很高興,故意賣弄風騷。宮廷詩人(戴姆凱)站在離她幾碼遠的地方,書記官手拿紙筆,隨時準備記錄。一個戴腳鐐的武士(男幽靈)被推了進來,他堅決拒絕命令手下士兵去打一場不義之戰(zhàn),被當作叛徒,他和部下統統被賣給奴隸販子,他的妻子(女幽靈)也蒙受烏龜夫人的凌辱。
隨著燈光的變換,劇情場景又拉回到森林。森林之王宣布歡迎會的開始,他命阿洛尼給女幽靈卸下擔子。不久,女幽靈領著一個“半孩”上。當孩子玩游戲時,一個紅色人緊隨著他。孩子口中不斷重復“恥辱的娘胎,恥辱的娘胎……”后來,圍繞著“半孩”展開了一場爭奪。奧貢突然出現,將孩子接在手里,把他傳給戴姆凱。阿洛尼說:“戴姆凱,你手里抱著個已經被判決了的東西。要想推翻許多年前開始了的行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森林生靈不會放過你的?!迸撵`默默地向戴姆凱求救,戴姆凱最終仍把孩子交給女幽靈。
戴姆凱刻的圖騰出現了。戴姆凱開始往上爬,但很慢,隨后又從樹上掉了下來。奧貢伸手接住他。這時天已大亮,議會中的長者——老人、樹精靈木列提、阿格博列科上。老人對戴姆凱說:“我們祭祀了,查問贖罪的道路……”戴姆凱問:“贖罪?我們3個人在這一個夜晚經歷了許多次生生死死,難道還不夠嗎?這對我們的余生來說,還不足以留下深刻的印象嗎?”老人問:“這是個屬于哪種類型的夜晚呢?你能告訴我們嗎?在這荒野之中,是不是有一個亮點?”這時羅拉走向前,看起來她老實多了。阿格博列科說:“我沒想到她還活著,這個人比誰都長壽?!贝髂穭P說:“再也沒有了。這是那閃過我們的頭腦,使我們變得殘酷無情的同一種閃光?!卑⒏癫┝锌坪吡艘宦曊f:“它是不是意味著某一種啟示,孩子?關于未來,你學到什么沒有?”老人走過去,把阿格博列科拉到一邊說:“莊稼收割以后……”阿格博列科表示不贊成,以沉悶的聲調下結論說:“真可謂至理名言?!?/p>
【作品鑒賞】《森林舞蹈》是索因卡早期戲劇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代表作。劇中運用了約魯巴民間舞蹈、滑稽劇、唱詩以及鐘、鼓等打擊樂,使用了大量約魯巴諺語,神靈們也是約魯巴傳統宗教傳說中的人物,瑞典文學院稱其為“一種賦有精靈鬼怪之神的非洲仲夏夜之夢”。
森林是展開戲劇情勢的背景。在那里,生活在歷史與現實兩個層面的人們做了充分的表演,人類與神靈構成一種新的關系網絡,活動在同一個天地中。但是,對于深受西方象征主義詩歌、荒誕派戲劇影響的索因卡來說,他筆下的森林不僅僅是用來適應舞臺藝術的需要,為人物活動提供場景。在相當程度上,森林成了作者觀念的體現物。索因卡曾于1983年談到《森林舞蹈》時說:“從那以后,我就在我們政治的叢林里除了跳死亡舞蹈之外什么也沒干。”可見,索因卡筆下的森林已帶有國家集團象征的痕跡。在約魯巴人樸素的世界觀中,深信“時間不是一個直線的概念,而是循環(huán)往復的現實。”按照非洲人的觀點,倘若時間可以隨意步入過去、現在與將來,那么戲劇情節(jié)既可以復歸于過去,也可以投向未來。以這種循環(huán)論為參照系,則可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即以森林為標志的社會集團正是昔日宮廷歷史的延續(xù)。
劇本開始,人類要舉行歡慶民族大團聚的宴會,議會決定請人類偉大祖先的兒孫、帝國的創(chuàng)建人、偉大民族的后代前來參加,其目的是要讓他們作為“民族杰出的象征”,作為“歷史紐帶來聯系這歡樂的時節(jié)”。與人類最初的愿望恰恰相反,森林之王的寵臣阿洛尼派兩個不安的冤死者(即劇中的男女幽靈)前來參加。他們生活在幾個世紀以前的馬塔·卡里布王朝。表面看來,這個王朝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然而在其內部,卻隱藏著殘忍、肆虐、非人道、非正義的因素。國王馬塔·卡里布性格暴躁,極端好戰(zhàn);王后羅拉慣于賣弄風情,大臣們剛愎自用,缺乏廉政與膽識,他們把噬血的戰(zhàn)爭當作榮耀的表現。更有甚者,在古老非洲,人們就以種種非人道手段對付自己的同類。高貴的武士因不肯讓部下參與為一女人爭奪嫁妝的非正義戰(zhàn)爭而被賣身為奴,與妻子含冤而死。歷史和現實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勞拉、戴姆凱、阿德奈比、阿格博列科在卡里布王朝構成了以血與暴力為紐帶的姻親關系,欺壓賢良,而今又狼狽為奸,同樣犯下了累累罪惡。索因卡正是以極度凝煉的藝術手法,昭揭出社會的種種弊端。
《森林舞蹈》發(fā)表之時,正值尼日利亞國家剛剛獨立,“民族大聚會”象征的就是尼日利亞民族獨立大會。但獨立后的國家仍有許多隱患,它是否能夠走上健康道路的問題令人關注?!八饕蚩ㄊ且晃灰苑从撤侵拮兏飼r期社會生活見長的劇作家,他對非洲的歷史和現實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他盼望改革,然而又對改革缺乏信心,對未來表現出深切的焦慮?!痹凇渡治璧浮分?,索因卡塑造了一個“半孩”的形象,許多評論者把“半孩”看作是“人類希望的象征”,認為在他身上既“連結著過去不幸的紐帶”,“又寄托著未來的轉機”。實際上,“半孩”象征的正是剛剛獨立的國家。他在母體中孕育了幾個世紀才得以出世,這正是指非洲許多國家飽嘗苦痛與艱辛才得以獨立。他是一個“半孩”,這正意味著某些在形式上剛剛建起的國家,實質上尚未具備生存的條件,這樣的國家不過是一個超前的產兒。孩子一面咒罵“恥辱的娘胎”,一面絕望地悲嘆自己的命運——“逃出娘胎,卻又進了恥辱之胎的我,現在大聲呼叫,我生下來就會死的,我生下來就會死的。”
孩子自出世以來,與之關系密切的是一種旋轉運動,即舞蹈。舞蹈這種意象曾在劇中多次出現。劇中所提到的舞蹈包括:驅邪舞蹈、歡迎舞蹈、“半孩”的舞蹈、祭祀舞蹈、圍繞圖騰旋轉的舞蹈。在古代非洲人的心目中,“舞蹈不僅用來表示狩獵的開端、豐收的結束,紀念出生、死亡、婚姻,而且還通過男女老幼及天地精靈們和諧的形體運動,表達對上帝及神靈的膜拜?!卑凑展糯侵奕说挠^念,“憑借舞蹈可以接近神靈,甚至可以同神靈對話。”可以說,舞蹈本身具有橋梁和紐帶作用,它聯結著人性與神性、人類與神靈。劇中孩子擔心命中注定的生育結果,一個勁兒地旋轉,試圖在恍惚中接近神靈。但他所向往的神即為索因卡癡心崇拜的奧貢之神,奧貢既是創(chuàng)造之神,又是毀滅之神,與之親近的結果或生存或毀滅。奧貢神在一場爭奪戰(zhàn)中,把孩子奪回,交給戴姆凱,戴姆凱又把孩子交給女幽靈。戴姆凱的身份是藝術家,他是作家心目中聯系過去、現在和將來的紐帶。但藝術家是否能夠擔當此項重托則令人懷疑,正如阿洛尼所說:“戴姆凱,你手里抱著個已經被判決了的東西。要想推翻許多年前開始了的行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索因卡在森林舞蹈中對國家命運進行審美解釋,反思國家的歷史罪惡,正視現存制度的種種不幸。在此基礎上,試圖探討未來的出路。但現實是不幸歷史的延續(xù),未來是出現轉機,還是繼續(xù)在罪惡與不幸中輪回?難下結論。狄克遜曾說過:“只有當我們被逼得進行思考,而且發(fā)現我們的思考沒有什么結果的時候,我們才在接近于產生悲劇。”可見,索因卡對于國家命運作出的沉郁、凝重但無結論的思考,已強烈地蒙上了一層悲觀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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