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話
◆ 島崎藤村
“早上好!”
我向太陽隱身的地方致意。沒有回答。今天仍舊是太陽隱居的日子。
讓我在這里寫下一點自己記憶中的事吧。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太陽的美,并不是在日出的瞬間,而是在日落的時刻。我已經(jīng)是十八歲的青年了。當時在我的周圍,雖然也有人教給我對大自然的很淡然的愛,但是沒有人指示我說:你看那太陽。我在高輪御殿山的樹林中發(fā)現(xiàn)了正在沉落的夕陽,為了分享那從未有過的驚奇與喜悅,我發(fā)狂般地向一起來游山的朋友跑去。我和朋友二人,眺望著日落的美景,在那里站立了許久許久。那時充滿在我胸中的驚奇與歡樂,至今仍舊難以忘懷。
然而,更使我難以忘懷的,乃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太陽在我的精神內(nèi)部升起的時候。我青年時代的生活頗多坎坷不平,時時與艱難為伴,在漫長而暗淡的歲月里,我連太陽和笑臉也不曾仰望過。偶爾映入我眼里的,不過是沒有溫度,沒有味道,沒有生氣,只是朝從東方出,夕由西天落的紅色、孤獨的圓輪。在我二十五歲的青年時代,我感到寂寞無聊而去仙臺旅行,就是從那時開始,我懂得了自己的生命內(nèi)部也有太陽升起的時刻。
陽光的饑餓——我渴求陽光的愿望本是極其強烈的。但是,在似亮非亮的暗淡籠罩的日子里,我也曾非常失望過。我也曾幾次失去了太陽。甚至連渴求太陽的愿望也時而變得淡漠。太陽遠離我而存在,在我的眼里,它的面容永遠是毫無意義的,悲哀痛苦的。
然而,曾一度懂得在自己的生命內(nèi)部也會有太陽升起之時的我,幾經(jīng)彷徨后,又回歸到等待黎明的心境。不論是在每年的冬季要持續(xù)五個月之久的信濃山區(qū),還是在好似新開墾的處女地的東京郊外的田野,或是在便于觀賞那城鎮(zhèn)上空的日出的隅田川的岸邊,我一直在翹盼著天明,不僅如此,在漫長的歲月里,我也曾淪為異邦的旅人。在那時,無論從宛若紫色的泥土般的遙遠的海上,無論從看去如同夢境般流瀉著藍色磷光的熱帶地區(qū)的水波之間,也無論是在如冰的石建筑鱗次櫛比、林蔭樹凄冷昏黑、萬物仿佛全都結凍了似的寒冷的異鄉(xiāng)街頭,我仍然在固執(zhí)地盼著天明。甚而在夢中思念著遙遠的日出,踏著朝霞向故鄉(xiāng)迢迢歸來。
我等待了三十多年,恐怕我的一生就要在這樣的等待中度過了。然而,誰都可以擁有太陽。我們的當務之急不僅僅是要追趕眼前的太陽,更重要的是要高高地舉起自己生命內(nèi)部的太陽。這種想法與日俱增,在我年輕的心靈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現(xiàn)在我所想象的太陽,已經(jīng)到了古稀高齡。僅就記憶中的,自物心相合以后的太陽的年齡,如今已經(jīng)是五十有三。如果加上我無從記得的從前的年齡,那么太陽是怎樣一位長壽的老人,則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知曉的。
人若到了五十有三的年齡,不衰老者極為少見。頭發(fā)逐年增白,牙齒先后脫落,視力也日漸減弱。曾是紅潤的雙頰,變得就像古老的巖壁一樣,刻上了層層皺紋。甚至還在皮膚上留下如同貼在地上的地苔一樣的斑點。許多親密的人相繼過世,不可思議的疾病與晚年的孤獨,在等待著人們。與人的如此軟弱無力相比,太陽的生命力實在是難以估量的??此菬o止的飛翔、騰躍,以及每夜沉落不久又放射出紅色朝霞的生氣、真正擁有豐富的老年的,除太陽之外,更有何者?然而,在這個世上,最古老的就是最年輕的。這個道理深深地震撼著我的心靈。
“早上好!”
我再一次致意。仍舊沒有回答。然而我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年齡,而且感覺到了自己內(nèi)部的太陽正在醒來,因此我堅信,黎明一定會在不遠的將來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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