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左傳·鄭伯克段于鄢(隱公元年)》原文鑒賞

大道家園 2023-07-17 17:32:09

初①

，鄭武公娶于申②

，曰武姜③

，生莊公及共叔段

。莊公寤生④

，驚姜氏

。故名曰寤生

。遂惡之

。愛共叔段

，欲立之

，亟請(qǐng)于武公⑤，公弗許

。

及莊公即位

，為之請(qǐng)制⑥，公曰：“制

，巖邑也⑦

，虢叔死焉⑧，他邑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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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qǐng)京⑨，使居之

，謂之京城大叔⑩

。

祭仲曰(11)：“都城過百雉(12)，國(guó)之害也(13)

。先王之制

，大都不過參國(guó)之一(14)，中五之一

，小九之一

。今京不度(15)，非制也

，君將不堪

。”公曰：“姜氏欲之

，焉辟害(16)!”對(duì)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

。無使滋蔓。蔓

，難圖也

。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

。子如待之

?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br>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17)

。公子呂曰(18)：“國(guó)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太叔

，臣請(qǐng)事之;若弗與

，則請(qǐng)除之。無生民心

?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惫唬骸盁o庸(19)，將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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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笫逵质召E以為己邑，至于廩延(20)

。子封曰：“可矣

。厚將得眾(21)?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惫唬骸安涣x不昵(22)

，厚將崩?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br>
大叔完聚(23)

，繕甲兵(24)，具卒乘(25)

，將襲鄭

。夫人將啟之(26)。公聞其期

，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27)

。京叛太叔段。段入于鄢(28)

，公伐諸鄢

。五月辛丑(29)，大叔出奔共

。

書曰(30)：“鄭伯克段于鄢(31)

。”段不弟(32)

，故不言弟;如二君

，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33)

，不言出奔

，難之也(34)

。

遂置姜氏于城潁(35)，而誓之曰：“不及黃泉

，無相見也

。”既而悔之

。潁考叔為潁谷封人(36)

，聞之，有獻(xiàn)于公

。公賜之食

，食舍肉。公問之

，對(duì)曰：“小人有母

，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37)

，請(qǐng)以遺之(38)

。”公曰：“爾有母遺

，繁我獨(dú)無(39)!”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

，且告之悔。對(duì)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40)

，隧而相見

，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

，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

，其樂也洩洩(41)?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彼鞛槟缸尤绯?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

君子曰(42)：潁考叔，純孝也(43)

。愛其母

，施及莊公(44)。詩曰：“孝子不匱(45)

，永錫爾類(46)

。”其是之謂乎!

【注釋】 ①初：當(dāng)初

。 ②鄭武公：鄭莊公的父親

，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744年在位。申：國(guó)名

，姜姓

，故址在今河南省南陽一帶

。 ③武姜：“武”表示丈夫?yàn)槲涔

！敖北硎灸讣倚战?④寤生：逆生

，難產(chǎn)。 ⑤亟 (qi音氣)：屢次

。 ⑥制：鄭地名

，在今河南省汜水縣西，原是東虢(guo音國(guó))國(guó)的領(lǐng)地

，公元前767年東虢為鄭所滅，制遂為鄭地

。 ⑦巖邑：險(xiǎn)要的地方

。 ⑧虢叔：東虢國(guó)君。 ⑨京：鄭地名

，在今河南省滎陽東南

。 ⑩大：同太。 (11)祭(zhai音債)仲：鄭國(guó)大夫

。 (12)都：泛指一般的城邑

。城：指城墻。雉(zhi音志)：城墻長(zhǎng)三丈

，高一丈

，為一雉。 (13)國(guó)：指國(guó)家

。 (14)參國(guó)之一：國(guó)都的三分之一

。國(guó)指國(guó)都。古制：侯伯之國(guó)

，城墻為三百雉

。三分之一就是百雉。 (15)不度：不合法度

。 (16)辟：同避

。 (17)鄙：邊邑。貳：兩屬

，屬二主

。貳于己，一方面屬莊公

，一方面屬自己

。 (18)公子呂：字子封，鄭國(guó)大夫

。 (19)無庸：用不著

。庸：用

。 (20)廩(lin音凜)延：鄭地名，在今河南省延津縣北

。 (21)厚：指土地?cái)U(kuò)大

。眾：百姓，這里指民心

。 (22)昵：親近

，這里指親近兄長(zhǎng)。 (23)完：修葺

，指修城

。聚：聚集，指集結(jié)兵力

。 (24)繕：修理

，制造。甲：指鎧甲一類的戎裝

。兵：兵器

。 (25)具：準(zhǔn)備。卒：步兵

。乘(sheng音勝)：兵車

。 (26)夫人：指武姜。啟之：為共叔段開城門

，作內(nèi)應(yīng)

。 (27)帥：同率。乘：春秋時(shí)車戰(zhàn)

，兵車一乘有甲士三人

，步卒七十二人。二百乘有甲士六百人

，步卒一萬四千四百人

。 (28)鄢(yan音煙)：鄭地名，在今河南省鄢陵縣北

。 (29)五月辛丑：即魯隱公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古人以天干地支配合紀(jì)日。 (30)書：指《春秋》上的記述

。 (31)鄭伯：指鄭莊公

。克：戰(zhàn)勝。 (32)弟;同悌

，敬重兄長(zhǎng)

。 (33)鄭志：指鄭莊公的本意，即鏟除共叔段

。 (34)難：為難

。 (35)置：安置

，這里有放逐的意思。城潁：鄭地名

，在今河南省臨潁縣西北

。 (36)潁考叔：鄭大夫。潁谷

，鄭國(guó)邊邑名

，在今河南省登封縣西。封人

，管理疆界的官

。 (37)羹(geng音庚)：有肉有湯的食物，這里指肉食

。 (38)遺(wei音衛(wèi))：贈(zèng)給

，這里是留給的意思。 (39)繄(yi音義)：句首語氣詞

。(40)闕：通掘

，挖掘

。 (41)洩(yi音義)：心神快樂的樣子

。 (42)君子：《左傳》作者為直接表達(dá)意見而假托的評(píng)論者。 (43)純：純正

。 (44)施(yi音義)：擴(kuò)展

。 (45)匱(kui音愧)：盡。 (46)錫：通賜

。

【今譯】當(dāng)初

，鄭武公在申國(guó)娶了一位夫人，名叫武姜

，生了莊公和共叔段

。莊公是逆生，驚嚇了姜氏

，所以起名叫寤生

。并因此討厭他。姜氏喜愛共叔段

，想立共叔段為太子

，屢次向武公請(qǐng)求，武公不答應(yīng)

。

等到莊公即位

，姜氏為共叔段請(qǐng)求把制邑封給他，莊公說：“制邑

，是險(xiǎn)要之地

，虢叔死在那里

，其他地方唯命是從?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苯细亩?qǐng)求京城

，莊公同意讓共叔段住在那里，人們便稱他為京城太叔

。

祭仲對(duì)莊公說：“一般的城邑城墻如果超過三百丈

，就會(huì)成為國(guó)家的禍害。先王規(guī)定的制度

，大城不得超過國(guó)都的三分之一

，中等的不得超過五分之一，小城不得超過九分之一?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F(xiàn)在京城超過規(guī)定

，不合先王制度，國(guó)君將會(huì)感到難辦的

?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鼻f公說：“姜氏要這樣做，又怎能避免這場(chǎng)禍害呢?”祭仲回答說：“姜氏哪里會(huì)有滿足的時(shí)候!不如及早做出安排

，不要讓它到處滋生蔓延

。一旦蔓延開來，就難對(duì)付了

。蔓延的野草尚且難以除掉

，何況是您那受寵的兄弟呢!”莊公說：“多做不義之事必然自取滅亡，你姑且慢慢等著吧

?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br>
不久太叔命令西部邊境和北部邊境同時(shí)聽命于莊公和自己的管轄。公子呂說：“國(guó)家不能忍受這種兩面聽命的情況

，君王打算怎么辦?若是想把君位讓給太叔

，就請(qǐng)讓我去事奉他;如果不想把君位讓給他，那就請(qǐng)您趕緊除掉他

，不要讓百姓產(chǎn)生疑心

。”莊公說：“用不著

，他會(huì)自取其禍

。”后來太叔又收取兩屬的地方作為自己的封邑

，并擴(kuò)大到廩延

。公子呂說：“現(xiàn)在該動(dòng)手了。勢(shì)力雄厚，將會(huì)得到很多人的擁護(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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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f公說：“對(duì)國(guó)君不盡義，對(duì)兄長(zhǎng)不親昵

，勢(shì)力雄厚也會(huì)分崩離析

。”

太叔修治城郭

，集結(jié)兵力

，整修裝備武器，充實(shí)步兵和戰(zhàn)車

，準(zhǔn)備襲擊鄭國(guó)都城

。姜氏也準(zhǔn)備為共叔段打開城門作內(nèi)應(yīng)。莊公探聽到他們約定的日期

，就說：“現(xiàn)在可以動(dòng)手了

。”命令公子呂統(tǒng)帥二百輛戰(zhàn)車去攻打京城

。京城軍民背叛了太叔

，太叔逃到鄢地。莊公又親率軍隊(duì)攻打鄢

。五月二十三日

，太叔出逃到共國(guó)。

《春秋》寫道：“鄭伯克段于鄢

?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碧宀恢v孝悌之道

，所以不稱弟;如同兩國(guó)的國(guó)君交戰(zhàn)

，所以叫克;稱莊公為鄭伯，是譏刺他對(duì)弟弟失于教誨;記載說明了鄭莊公欲鏟除兄弟的本意

。不說出奔

，是史官下筆有為難之處。

于是莊公把姜氏安置在邊遠(yuǎn)的城潁

，發(fā)誓說：“不到黃泉

，決不相見?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辈痪糜趾蠡诹?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當(dāng)時(shí)潁考叔在潁谷做掌管疆界事務(wù)的官，他聽說此事以后

，就借貢獻(xiàn)禮品的機(jī)會(huì)見莊公

。莊公賜給他食物，他吃的時(shí)候把肉挑出來放在一邊。莊公問他為什么不吃肉

，他回答說：“小人家里有母親

，小人的食物都已嘗過，但還沒有嘗過君王的肉湯

，請(qǐng)讓我?guī)Щ厝ソo她吧

。”莊公說：“你有母親可以送東西

，唉!我卻偏偏沒有啊!”潁考叔說：“敢問這話是什么意思呢?”莊公就對(duì)他說明了事情的原故

，并且告訴他自己的后悔。潁考叔回答說：“君王何必為此發(fā)愁呢?如果挖掘土地見到泉水

，你們?cè)谒淼览锵嘁?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

，那還有誰能說不對(duì)呢?”莊公按照潁考叔說的辦法做了。莊公進(jìn)入隧道而賦詩說：“人在大隧中

，心里樂融融

。”姜氏走出隧道而賦詩說：“走出大隧外

，心情更愉快

。”于是母子和好象當(dāng)初一樣

。

君子說：潁考叔的孝是純正的

，愛他的母親，擴(kuò)大而及于莊公

?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对娊?jīng)》上說：“孝子的孝心不會(huì)竭盡，永遠(yuǎn)賜予他的同類

?div id="jfovm50" class="index-wrap">！贝蟾耪f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集評(píng)】清·吳楚材、吳調(diào)侯《古文觀止》：“鄭莊志欲殺弟

，祭仲

、子封諸臣皆不得而知。 ‘姜氏欲之

，焉辟害’

、 ‘必自斃，子姑待之’

、‘將自及’

、‘厚將崩，等語

，分明是逆料其必至于此

。故雖婉言極諫，一切不聽。迨后乘時(shí)迅發(fā)

，并及于母

。是以兵機(jī)施于骨肉，真殘忍之尤

。幸良心發(fā)現(xiàn)

，又被考叔一番救正，得母子如初

。左氏以純孝贊考叔作結(jié)

，寓慨殊深?div id="d48novz" class="flower left">

！?br>
清·余誠(chéng)《古文釋義》：“左氏體認(rèn)春秋書法微旨

，斷以失教鄭莊，通篇盡情發(fā)明此四字

。以簡(jiǎn)古透快之筆

，寫慘刻傷殘之事，不特使諸色人須眉畢現(xiàn)

，直令鄭莊狼毒性情流露滿紙

，千百載后，可以洞見其心

。真是鬼斧神工

，非尋常筆墨所能到也。其實(shí)字法

、句法

、承接法、襯托法

、摹寫法

、鋪敘法、斷制法

、起伏照應(yīng)法

，一一金針度與

。固宜呂東萊謂為十分筆力;吳蓀右稱以文章之祖也

。”

清·馮李驊《左繡》：“選左者無不以此為稱首

，大都注意克段一邊

，否或兼重武姜。竟以君子曰與書曰作對(duì)斷章法

，皆未盡合

。蓋依經(jīng)立傳，本在鄭莊兄弟之際，開首卻從姜氏偏愛釀禍敘入

，便令精神全聚于母子之間

。故論事以克段于鄢為主，論文以置母于潁為主

。玩其中間

、結(jié)局，兄弟末后

，單收母子

，與起呼應(yīng)一片。左氏最多賓主互用筆法

，細(xì)讀自曉也

。”

又：“前半克段于鄢

，后半真母于潁

，兩事本當(dāng)兩斷，但一樣貶駁

，未免境緒無別

。忽借君子，忽借考叔

，微文刺譏

，勝于唾斥，此脫換之妙

。凡用閑情掉尾

，別出事外遠(yuǎn)致，其法都本于此

?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br>
清·王源《文章練要·左傳評(píng)》：“文章貴乎變化，變則生

，不變則死

。生則常新，死則就腐

。窮陰冱寒

，萬物閉塞，一變而為陽春

。伏夏繁衍暢茂

，一變而為秋殺。此天地所以為生物而至今常新也

。文章之道亦然

。精嚴(yán)當(dāng)變?yōu)槭桢?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險(xiǎn)峭當(dāng)變?yōu)橹杏埂憙号?dāng)變?yōu)橛⑿?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寫亂賊當(dāng)變?yōu)橹倚?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正忽變?yōu)槠妫婧鲎優(yōu)檎?div id="jpandex" class="focus-wrap mb20 cf">。千變?nèi)f化

，不可端倪，然后方有生氣

，方能萬古常新

。如此篇敘莊公，殘忍人也

，陰賊人也

。乃未寫其如何殘忍，如何陰賊

，先寫其仁厚。而既寫其如何殘忍

，如何陰賊，又另寫一孝子

，如何仁愛，如何篤孝

。因?qū)懬f公如何念母，如何見母

，如何母子如初。且曰‘純孝’

，曰‘愛其母’，曰‘孝子不匱’

。與前文固秦越之不相伴也。非變化之妙哉!千秋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