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婁上·《孟子》原文翻譯注釋與鑒賞

離婁上　《孟子》

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員；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詩云：‘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guī)矩準(zhǔn)繩，以為方員平直，不可勝用也；既竭耳力焉，繼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勝用也；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于眾也。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zāi)也；田野不辟，貨財(cái)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xué)，賊民興，喪無日矣。詩曰：‘天之方蹶，無然泄泄?！剐梗q沓沓也。事君無義，進(jìn)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者，猶沓沓也。故曰：責(zé)難于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p>

孟子曰：“規(guī)矩，方員之至也；圣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鬃釉唬骸蓝喝逝c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則身弒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詩云‘殷鑒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此之謂也?！?/p>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強(qiáng)酒?！?/p>

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51〕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52〕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53〕歸之。詩云：‘永言配命〔54〕，自求多福?！?/p>

孟子曰：“人有恒言〔55〕，皆曰‘天下國家’。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56〕?！?/p>

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57〕。巨室之所慕〔58〕，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59〕德教溢乎四海。”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60〕，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61〕，弱役強(qiáng)。斯二者天〔62〕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齊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63〕，是絕物〔64〕也。’涕出而女于吳〔65〕。今也小國師〔66〕大國而恥〔67〕受命焉，是猶弟子〔68〕而恥受命于先師也。如恥之，莫若師文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于天下〔69〕矣。詩云：‘商之孫子〔70〕，其麗〔71〕不億〔72〕。上帝既命，侯〔73〕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74〕常。殷士膚敏〔75〕，祼〔76〕將〔77〕于京〔78〕?！鬃釉唬骸什豢蔀楸娨病?9〕。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褚灿麩o敵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zhí)熱〔80〕而不以濯〔81〕也。詩云：‘誰能執(zhí)熱，逝〔82〕不以濯？’”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83〕哉？安其〔84〕危而利其菑〔85〕，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86〕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87〕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88〕我纓〔89〕；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鬃釉唬骸∽印?0〕聽之！清斯〔91〕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92〕，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毀〔93〕，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94〕，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95〕孽，猶可違〔96〕；自作孽，不可活〔97〕?！酥^也。”

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98〕之聚之，所惡勿施〔99〕爾也。民之歸仁〔100〕也，猶水之就〔101〕下、獸之走壙〔102〕也。故為淵敺〔103〕魚者，獺也；為叢敺爵〔104〕者，鹯〔105〕也；為湯武敺民者，桀與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之?dāng)芬印ｋm欲無〔106〕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107〕也。茍為不畜〔108〕，終身不得。茍不志于仁，終身憂辱〔109〕，以陷于死亡。詩云‘其何能淑〔110〕，載〔111〕胥〔112〕及溺〔113〕’，此之謂也?！?/p>

孟子曰：“自暴〔114〕者，不可與有言〔115〕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116〕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117〕，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118〕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119〕，哀哉！”

孟子曰：“道在爾〔120〕而求諸遠(yuǎn)，事在易而求之難。人人親其親、長其長〔121〕而天下平?！?/p>

孟子曰：“居下位〔122〕而不獲〔123〕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獲于上有道：不信〔124〕于友，弗獲于上矣；信〔125〕于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于友矣；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126〕也；思〔127〕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128〕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p>

孟子曰：“伯夷辟〔129〕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yǎng)老者。’太公辟紂，居?xùn)|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yǎng)老者?！稀?30〕者，天下之大老〔131〕也，而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內(nèi)，必為政于天下矣?！?/p>

孟子曰：“求也為季氏宰〔132〕，無能改于其德，而賦粟〔133〕倍他日〔134〕?？鬃釉唬骸蠓俏彝揭?，小子〔135〕鳴鼓而攻之可也?！纱擞^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棄〔136〕于孔子者也。況于為之強(qiáng)戰(zhàn)〔137〕？爭地以戰(zhàn)，殺人盈野；爭城以戰(zhàn)，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戰(zhàn)者服上刑〔138〕，連諸侯者〔139〕次之，辟草萊〔140〕、任土地〔141〕者次之?！?/p>

孟子曰：“存〔142〕乎人者，莫良〔143〕于眸子〔144〕。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145〕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146〕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147〕哉？”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侮奪人之君，惟恐不順焉，惡得為恭儉？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148〕哉？”

淳于髠曰：“男女授受不親〔149〕，禮與？”孟子曰：“禮也?！痹唬骸吧┠鐒t援〔150〕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quán)〔151〕也?！痹唬骸敖裉煜履缫樱蜃又辉?，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152〕。子欲手援天下乎？”

公孫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孟子曰：“勢不行〔153〕也。教者必以正〔154〕；以正不行，繼之以怒；繼之以怒，則反夷〔155〕矣?！蜃咏涛乙哉?，夫子未出于正也。’則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則惡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間不責(zé)〔156〕善。責(zé)善則離〔157〕，離則不祥〔158〕莫大焉。”

孟子曰：“事〔159〕孰為大？事親為大；守〔160〕孰為大？守身為大。不失其身〔161〕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之聞也。孰不為事？事親，事之本也；孰不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養(yǎng)〔162〕曾晳，必有酒肉。將徹〔163〕，必請〔164〕所與。問有余，必曰‘有’。曾晳死，曾元養(yǎng)曾子，必有酒肉。將徹，不請所與。問有余，曰‘亡矣’。將以復(fù)進(jìn)〔165〕也，此所謂養(yǎng)口體者也〔166〕。若曾子，則可謂養(yǎng)志〔167〕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p>

孟子曰：“人〔168〕不足與適〔169〕也，政不足間〔170〕也。惟大人為能格〔171〕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p>

孟子曰：“有不虞之譽(yù)〔172〕，有求全之毀〔173〕?！?/p>

孟子曰：“人之易〔174〕其言也，無責(zé)耳矣?！?/p>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p>

樂正子從于子敖之齊。樂正子見孟子。孟子曰：“子亦來見我乎？”曰：“先生何為出此言也？”曰：“子來幾日矣？”曰：“昔者?！痹唬骸拔粽摺?75〕，則我出此言也，不亦宜〔176〕乎？”曰：“舍館〔177〕未定。”曰：“子聞之也，舍館定，然后求見長者乎？”曰：“克有罪〔178〕。”

孟子謂樂正子曰：“子之從于子敖來，徒啜〔179〕也。我不意子學(xué)古之道，而以〔180〕啜也。”

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后〔181〕為大。舜不告〔182〕而〔183〕娶，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p>

孟子曰：“仁之實(shí)，事親是也；義之實(shí)，從兄是也。智之實(shí)〔184〕，知斯二者弗去〔185〕是也；禮之實(shí)，節(jié)文〔186〕斯二者是也；樂之實(shí)，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孟子曰：“天下大悅而將歸己。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187〕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188〕厎豫〔189〕，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190〕定，此之謂大孝。”

〔注釋〕離婁：即離朱，古之明目者，能視于百步之外，見秋毫之末。明：眼力。公輸子：即公輸班，又稱為魯班。規(guī)矩：規(guī)，圓規(guī)；矩，曲尺。師況：春秋時(shí)樂師。生而目盲，善辨聲樂。聰：聽力。六律：六音器，指黃鐘、太蔟、姑洗、蕤賓、夷則、無射。五音：中國音階之名，宮、商、角、徵、羽。聞：聲譽(yù)。被：受。法：取法、效法。徒：只有、僅僅。愆：過失。率：皆。由：遵從。繼：接著。準(zhǔn)繩：準(zhǔn)，測定平面的水準(zhǔn)儀；繩，畫直線的墨線。方員平直：指各種形狀的器物。員，通“圓”。勝：盡。正：校正。不忍人之政：即仁政。為高：筑高。為，作。因：憑借、依據(jù)。下：深池。高位：高職位。指官位高。道揆：以義理度量事物。幸：僥幸。完：堅(jiān)固。辟：開墾。學(xué)：此指教養(yǎng)。喪：亡國。方：正。蹶：動。無然泄泄：無，通“毋”，不要；然，這樣；泄泄，多言的樣子。沓沓：語多的樣子。責(zé)難：責(zé)求人做難為之事，指行仁政。陳善閉邪：講說仁義，堵塞邪惡。至：極，指標(biāo)準(zhǔn)。法：取法、效法。暴：暴虐。弒：被殺。名：稱，指加惡謚。鑒：借鑒。國：諸侯國。保：擁有。四海：指天下。宗廟：指采邑。四體：四肢，代指自身、自己。強(qiáng)(qiǎng)：勉強(qiáng)。反：反省?！?1〕禮人：以禮待人?！?2〕不得：不能得到預(yù)期的效果?！?3〕天下：指天下人?！?4〕配命：與天命相配合?！?5〕恒：常。恒言：常用語、常說?！?6〕身：一個(gè)人的本身?！?7〕巨室：大家族，指當(dāng)時(shí)有勢力的卿大夫之家?！?8〕慕：敬慕?！?9〕沛然：盛大流行的樣子?！?0〕小德役大德：道德不高的人為道德高的人所役使。役，為……役使。〔61〕小役大：力量小者役使力量大者。役，役使。〔62〕天：天意、天命?！?3〕受命：聽命、聽號令。〔64〕絕物：斷絕有關(guān)人事交往?！?5〕涕：流淚。女(nǜ)：嫁女。涕出而女于吳：指齊景公流淚嫁女于吳王闔閭事?！?6〕師：師事?！?7〕恥：以……為恥?！?8〕弟子：學(xué)生、門徒?！?9〕為政于天下：指治理天下之政。〔70〕孫子：子孫?！?1〕麗：數(shù)目。〔72〕億：古以十萬為億?！?3〕侯：乃、就?！?4〕靡：同“非”，無。〔75〕膚敏：品德優(yōu)美、言行敏捷?！?6〕祼(guàn)：古代帝王以酒祭祖先或賜賓客飲之禮，此指祭祖儀式?！?7〕將：助?！?8〕京：指周京?！?9〕仁不可為眾也：仁德的力量，是不能拿人多少來計(jì)算的?！?0〕執(zhí)：執(zhí)持。執(zhí)熱：執(zhí)持熱的東西?！?1〕濯：洗?！?2〕逝：發(fā)語詞，無義?！?3〕言：商談、交談?！?4〕其：彼、他人。〔85〕菑：通“災(zāi)”?！?6〕而：如果?！?7〕孺子：小孩。〔88〕濯：洗?！?9〕纓：帽纓?！?0〕小子：老師對學(xué)生的稱呼。〔91〕斯：則，就?！?2〕自侮：自取侮辱?！?3〕自毀：自取毀敗?！?4〕自伐：自取討伐。〔95〕作：造作、制造?！?6〕違：離、逃避?！?7〕活：“逭”的借字，逃?！?8〕與：給與。〔99〕施：加。〔100〕歸仁：歸服于仁德?！?01〕就：趨向?！?02〕走壙：走，奔跑；壙，原野?！?03〕敺：通“驅(qū)”?！?04〕爵：通“雀”?！?05〕鹯(zhān)：一種猛禽。〔106〕無：通“毋”。〔107〕艾：草名。有香氣，干后制成艾絨，可作灸用，干久益善?！?08〕蓄：積蓄?！?09〕憂辱：憂，擔(dān)憂、擔(dān)心；辱，受辱?！?10〕淑：善?！?11〕載：則?！?12〕胥(xū)：語氣助詞，無義。一說為“相”?！?13〕及溺：陷入危難?！?14〕暴：糟蹋、害?！?15〕有言：有價(jià)值的言語?！?16〕有為：有所作為。〔117〕居仁由義：居心于仁，行道由義?！?18〕曠：空。〔119〕由：行走?！?20〕爾：通“邇”，近?！?21〕親其親、長其長：親愛自己的父母，尊敬自己的長輩?！?22〕下位：低下的職位?！?23〕獲：獲得(信任)。〔124〕不信：得不到信任。〔125〕信：動詞，取信?！?26〕天之道：自然的規(guī)律?！?27〕思：欲、求。〔128〕動：被感動。〔129〕辟：通“避”?！?30〕二老：指伯夷、太公望。〔131〕大老：年高望重者?！?32〕宰：家臣?！?33〕賦粟：田賦?！?34〕他日：常日，指冉求未做季氏家臣時(shí)?！?35〕小子：孔子稱呼自己眾多的學(xué)生?！?36〕棄：屏棄、唾棄。〔137〕強(qiáng)戰(zhàn)：努力作戰(zhàn)?！?38〕服上刑：服，受、用；上刑，重刑?！?39〕連諸侯者：指戰(zhàn)國時(shí)期的縱橫家?！?40〕草萊：荒地。〔141〕任土地：根據(jù)土地情況制定田賦。〔142〕存：觀察?！?43〕良：好?！?44〕眸子：眼睛?！?45〕瞭：明亮?！?46〕眊(mào)：昏眊，指朦然不明的樣子?！?47〕廋(sōu)：隱匿?！?48〕為：通“偽”，偽裝?！?49〕授受不親：授，授予；受，接受；親，接近、接觸。〔150〕援：引、拉?！?51〕權(quán)：權(quán)變、變通。〔152〕手：用手?！?53〕不行：行不通?！?54〕正：正面道理?！?55〕夷：傷害?！?56〕責(zé)：責(zé)求?！?57〕離：有隔閡?！?58〕祥：善?！?59〕事：侍奉?！?60〕守：執(zhí)守?！?61〕身：自身的德義?！?62〕養(yǎng)：贍養(yǎng)?！?63〕徹：通“撤”，撤除。〔164〕請：請問?！?65〕進(jìn)：進(jìn)用。〔166〕此所謂養(yǎng)口體者也：這就是所謂的口體之養(yǎng)。〔167〕養(yǎng)志：心志之奉養(yǎng)?！?68〕人：相對于后文“大人”而言，指“小人”。〔169〕適：通“謫”，譴責(zé)。〔170〕間：非議?！?71〕格：糾正?！?72〕虞：料想。譽(yù)：贊譽(yù)。不虞之譽(yù)：意想不到的贊揚(yáng)?！?73〕求全之毀：因過分追求完美而招致詆毀?！?74〕易：改易?！?75〕昔者：前日?！?76〕宜：合適、應(yīng)該?！?77〕館：客舍、住所?！?78〕罪：過錯(cuò)?！?79〕(bū)啜(chuò)：此作吃飯。：食。啜：飲?！?80〕以：為著，為了?！?81〕后：后嗣，后代。〔182〕告：稟告?！?83〕而：就。〔184〕實(shí)：此作主要內(nèi)容。〔185〕去：放棄?！?86〕節(jié)文：節(jié)，節(jié)制；文，修飾。〔187〕草芥：比喻微賤之物?！?88〕瞽瞍：舜父?！?89〕厎(zhǐ)：致；豫：樂。厎豫：由不樂到樂?！?90〕為父子者：父子之倫常。

(張　靜)

〔鑒賞〕《離婁》是孟子親自所作的一篇文章。此文論述面頗廣，其中討論的為君之道、君臣關(guān)系是極可注意的。

孟子提倡仁政，反對暴政，因此，他在闡述為君之道時(shí)十分強(qiáng)調(diào)君主個(gè)人的品德。他說：“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堯之所以治民治民，賊其民者也?？鬃釉唬骸蓝喝逝c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則身弒國亡?！边@段話中有兩個(gè)問題值得重視，一是為君必須盡君道，二是強(qiáng)調(diào)治理國家應(yīng)該行使仁政，反對暴政。孟子借用孔子的話“國君好仁，天下無敵”，強(qiáng)調(diào)“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也就是說，國君個(gè)人品德如何，將決定國家存亡。他認(rèn)為，“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正由于國君是一國安危所系，所以孟子十分強(qiáng)調(diào)“正君心”，他說：“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边@種思想對后世影響頗多，如宋代大理學(xué)家朱熹、張栻等人對“正君心”都極為欣賞。

孟子深深懂得君主個(gè)人品德好惡與民心向背的關(guān)系：“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他認(rèn)為“為湯武驅(qū)民者，桀與紂也”。可見，君主品德好惡是導(dǎo)致民心向背的真正原因。在《梁惠王》中，孟子提出的“保民而王”，保民自然要得民心，否則“保民”便成了一句空話。顯然，這種觀點(diǎn)無疑是正確的，至今仍然有一定參考價(jià)值。

雖然孟子強(qiáng)調(diào)“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但是他認(rèn)為“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因?yàn)椤吧蠠o道揆”，那么“下無法守”，從而導(dǎo)致“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的結(jié)果。也就是說，堯舜雖以善政治國，但也應(yīng)以法治作為輔助。

孟子以為，城郭不完、兵甲不多、田野不辟、貨財(cái)不聚，都不是國家的災(zāi)難。在他看來，“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而“上無禮，下無學(xué)”這種“自伐”，是導(dǎo)致國家敗亡的真正原因。

《離婁》在討論為君之道的同時(shí)還討論了君臣關(guān)系，本篇中記載孟子對齊宣王所說的一段話：“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弊匀?，這種君臣如寇仇的關(guān)系，不是正常的君臣關(guān)系。

那么什么是正常的君臣關(guān)系呢？《梁惠王》中提出的“君臣有義”便是正常的君臣關(guān)系。君臣有義是一種雙向的關(guān)系，而非一種單向的義務(wù)關(guān)系。

《告子》中提出大臣輔君主要責(zé)任是“務(wù)引其君以當(dāng)?shù)?，志于仁而已”，而君主能聽取諫言，則會“膏澤下于民”。他在《離婁》中認(rèn)為那些為國君橫征暴斂、窮兵黷武的大臣是助紂為虐，是“民賊”而非“良臣”：“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xiāng)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夷転榫s與國，戰(zhàn)必克?！裰^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xiāng)道，不志于仁，而求為之強(qiáng)戰(zhàn)，是輔桀也?！?/p>

因此，孟子以為“責(zé)難于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意思是臣下要求君主做到難做到之事(如仁義)才是恭，陳說善道、防止邪道才是敬，否則便是害君。這種君臣關(guān)系才是“君臣有義”。《萬章》中甚至提出：“君有大過則諫，反復(fù)之而不聽，則易位?！币孜痪褪潜芪欢?。在他看來，國君“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p>

在孟子看來，維系君臣關(guān)系并非是單純的國君委臣下官職、給其田宅，而臣下為國君效力的利益關(guān)系，因?yàn)閮烧咧g還有一個(gè)“情”在內(nèi)。他曾說，如果大臣確有原因要去其他國家任職，國君應(yīng)該派人送其離開國境，去國三年不返回，才收回該大臣的田宅；而現(xiàn)在大臣“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膏澤不下于民”，離開國君而去，而國君卻在該大臣“去之日，遂收其田里”，孟子認(rèn)為這是“寇仇”，“寇仇何服之有？”顯然，孟子所說的君臣關(guān)系并非后世的“愚忠”，而是建立在一種雙向的關(guān)系之上，即“君臣有義”。

孟子對士大夫個(gè)人的道德修養(yǎng)也十分重視。在《離婁》中，他強(qiáng)調(diào)說：“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而“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因此，他對那些只知為國君聚斂財(cái)物之人而不注重道德修養(yǎng)者深惡痛絕?！峨x婁》中記載孔子學(xué)生由求擔(dān)任權(quán)臣季氏之宰，“賦粟倍他日”，孔子便說“求非我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孟子對此大發(fā)感嘆：“由此觀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棄于孔子者也”，在此基礎(chǔ)上，他進(jìn)一步闡述：“爭地以戰(zhàn)，殺人盈野；爭城以戰(zhàn)，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戰(zhàn)者服上刑，連諸侯者次之，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也就是說，孟子強(qiáng)調(diào)以道德來制服對手，不應(yīng)該以強(qiáng)力來壓服對手。因此，孟子說：“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yǎng)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在本篇中，孟子還討論了父子關(guān)系以及誠等重要倫理概念，限于篇幅，這里就不多介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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