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詩游仙詩,原指專寫企慕神仙或游歷仙境的詩,得名于曹植的一首游仙慕道的詩,其題即為《游仙》。唐代李善注《文選》郭璞《游仙詩》時說:“凡游仙之篇,皆所以滓穢塵網(wǎng),錙銖纓紱,餐霞倒景,餌玉玄都?!逼浜唵蔚刂赋鲇蜗稍娮非笊挠篮?,對現(xiàn)實世界的超越僅僅停留在物質(zhì)生活層面,沒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內(nèi)容。第一個揭示游仙詩別有寄托本質(zhì)特征的文學批評家是鐘嶸,其在《詩品》卷中評郭璞《游仙詩》“詞多慷慨,乖遠玄宗”,“乃是坎壈詠懷,非列仙之趣也”,實際上是把游仙詩分為了“列仙之趣”和“坎壈詠懷”兩大類。所謂“列仙之趣”指的是前者——單純表達追求長生、求仙慕道的詩作;“坎壈詠懷”則指借游仙以詠懷的別有寄托之作。這一論斷一直影響著學術(shù)界對游仙詩的界定,至今學者們對游仙詩的定義分類也往往由此出發(fā)。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不論學術(shù)界的爭議有多復雜,游仙詩存在“坎壈詠懷”是普遍認定的事實。清代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說:“游仙之作,明屬寄托之作,如以列仙之趣求之,非其本旨矣?!敝熳郧逑壬鷮ⅰ坝蜗稍姟绷袨樗拇箢惐润w詩之一,另外三類分別是詠史、艷情、詠物。關(guān)于游仙詠懷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屈原《楚辭》,漢代王逸《楚辭章句·遠游第五》精辟地指出:“屈原履方直之行,不容于世,上為讒債所潛毀,下為俗人所困極,章皇山澤,無所告訴,乃深惟元一,修執(zhí)恬漠,思欲濟世,則意中憤然,文采鋪發(fā),遂敘妙思,托配仙人,與俱游戲,周歷天地,無所不到,然猶懷念楚國?!鼻迦酥烨稑犯x》曰:“屈子《遠游》,乃后世游仙詩之祖。君子重其志而緯其辭,謂其才可輔世而終不見諒于君,無所控訴而托配仙人,東南西北入無可有之鄉(xiāng)”(《樂府正義》卷十二),即謂屈原《遠游》開創(chuàng)了游仙詩的興寄傳統(tǒng)。
魏晉時期,游仙詩的創(chuàng)作迎來了第一個高峰,詩人輩出,如“三曹”、阮籍、嵇康、張華、郭璞、劉琨、何劭、葛玄、楊羲、許謐等,特別是“三曹”繼承和發(fā)揚的游仙詩的“興寄”傳統(tǒng)。曹操是建安風骨的代表,而整個建安時代被譽為是文學的自覺時期,這時期的詩人的身上無一不閃爍著理性的光芒,就曹操本人而言他是不信神鬼的,但他仍留下不少關(guān)于神鬼的詩,如《秋胡行》《連盡行》《蒿里行》《苦寒行》。為什么?其不過是在完成魏武“詩言志”的審美傳統(tǒng)。仙境的寧靜美好、仙人生活的自由無拘與曹操希望迅即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的理想產(chǎn)生共鳴,所以詩詞激昂慷慨,充分表達了詩人的政治報復。曹操首先是個政治家,而后才是詩人,政治是他生命的第一要旨,而非詩歌。因此,他的詩歌多為激情洋溢、慷慨豪邁的政治抒情,游仙詩只是他抒發(fā)抱負的另一詩歌種類、輔助工具而已。他通過仙人暢快自在的生活狀態(tài)和仙境寧靜美好境界與現(xiàn)實動蕩、百姓災難深重的對比,仙人的長生不死與現(xiàn)實人生短促的極大反差,產(chǎn)生“年之暮奈何,時過時來微”的及時勉勵、時不我待之感和“不戚年住,憂世不治”的深沉憂患,并借神仙抒發(fā)超越有限的企求,從而更加堅定了完成理想的決心。正是多民族融合、君主賢能、百姓安居樂業(yè)的太平盛世的大一統(tǒng)理想追求和“人生幾何”、時不我待的緊迫感與晚年時理想還未實現(xiàn)的心理矛盾沖突,使得他將這有限生命中的政治理想寄于神仙世界,融化于游仙詩中。曹操對自己游仙詩的美學界定極為準確,《秋胡行》中有三句話:“歌以言志,我居昆侖山”“歌以言志,去去不可追”“歌以言志,愿登泰華山”?;谝陨显?,曹操的游仙詩不僅以其獨特的政治情感內(nèi)涵激人奮進,而且創(chuàng)造出一種闊大深遠的意境,閃爍著理性的光輝,是言志詩,更是立志詩。另外,曹丕則以仙境之渺邈難測,抒發(fā)其對人生哲理的思考;曹植的游仙詩主要是揮斥其身受迫害,政治上無路可走之幽憤,寄托了其孤獨無依、渴望自由、渴望建功立業(yè)的抱負及情懷??梢哉f,游仙詩的“坎壈詠懷”的興寄傳統(tǒng)自“三曹”始奠定了基礎。從“三曹”到郭璞都是假游仙以寄慨,阮籍、嵇康則反抗權(quán)貴、嫉世鄙俗,抒發(fā)世途險惡、生命難保之憤;郭璞游仙詩則寄托亂世之中有志之士進退彷徨的諸多人生感慨,抒發(fā)其才高位卑之悲憤。
由于東晉以來講求哲理思辨的玄言詩和南朝范山模水的山水詩對游仙詩的沖擊,文人游仙詩的“興寄”功能漸漸消歇。其間,除鮑照《白云詩》《登廬山二首》《代升天行》等興寄感慨詩具有現(xiàn)實意義外,基本難見游仙詩寄托的蹤影。直至唐代,陳子昂提出了“興寄”理論,主張詩歌體現(xiàn)詩人對社會與自身的關(guān)注,突出創(chuàng)作主體的情感表達,文人游仙詩才重新回歸“興寄”傳統(tǒng)。據(jù)統(tǒng)計,《全唐詩》收錄游仙題材詩歌300余首。其中初唐33首、盛唐103首、中唐90首、晚唐127首,詩歌和詩人數(shù)量都大大地超過前代,其中著名的詩人有初唐王績、盧照鄰、王勃、陳子昂,盛唐李白、王維、李頎、儲光羲,中唐李賀、盧仝、韋應物、李益,晚唐李商隱、曹唐、鮑溶、張祜等,其中曹唐一人存世的游仙詩就有121首之多。李白的游仙詩以強烈的主體精神、天馬行空的想象、宏大的氣魄產(chǎn)生了震撼人心的沖擊力;李賀的游仙詩則以奇詭的想象、凄冷的意境建構(gòu)了光怪陸離的神鬼世界,具有意味幽深的審美價值;李商隱的游仙詩寄寓詠懷,或諷喻美刺,或興寄感慨,朦朧迷茫中彰顯現(xiàn)實主義的光芒。由此,可以將游仙詩作為唐代“興寄”理論及手法的考察對象。下面我們就從游仙詩的現(xiàn)實主義價值、審美價值和“比興”藝術(shù)手法等多方面入手進行具體論述:
一、游仙詩的“興寄”內(nèi)容及社會現(xiàn)實價值
唐代的游仙詩在思想內(nèi)容、題材類型上較之前代有所變化,即繼承了魏晉以來“坎壈詠懷”的傳統(tǒng),又呈現(xiàn)出自身的特征。一般而言,中唐以前的游仙詩基本上還是以寄托理想情懷,抒發(fā)政治感慨為主;中唐以后的游仙詩,題材和內(nèi)容變得更為豐富和復雜,寄托的思想情感也從單一的“坎壈詠懷”轉(zhuǎn)變?yōu)榉从超F(xiàn)實、諷喻批判與超越現(xiàn)實、理想情懷相交織。
(一)超越現(xiàn)實,坎壈詠懷
唐代游仙詩借用假想幻境折射現(xiàn)實斗爭之殘酷,表達詩人在強權(quán)政治打壓下,幽憤抑郁的心境。詩人深感時代和現(xiàn)實造成的個人悲劇,假游仙而“揮斥幽憤”,現(xiàn)實超越顯示出他對現(xiàn)實的憤懣和批判。詩人從關(guān)注個人命運的角度出發(fā),借以寄托詩人現(xiàn)實受挫后幽憤感慨。這種幽憤寄托與前面游仙詩所表現(xiàn)的現(xiàn)實受挫,借以超越現(xiàn)實的游仙,得以心靈釋放的理想情懷有著本質(zhì)的差別。前者雖然現(xiàn)實失落但是仍然懷抱理想,從情感上來說是積極進取的,有所作為的;而后者在表達現(xiàn)實失落的同時,進行理想的反思、人生的拷問,思維上更為客觀、冷靜。詩人對理想神仙世界的描摹,借求仙不遇,營造了并非完美的仙界,塑造了尚有缺陷的仙人形象,加強了詩人在現(xiàn)實世界遭遇的挫折,在理想世界中再度絕望,悲慟、感人的失落情緒,加深了游仙詩的寄托意義。
如李白《古風》其五:“太白何蒼蒼,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爾與世絕。中有綠發(fā)翁,披云臥松雪。不笑亦不語,冥棲在巖穴。我來逢真人,長跪問寶訣。粲然啟玉齒,授以煉藥說。銘骨傳其語,竦身已電滅。仰望不可及,蒼然五情熱。吾將營丹砂,永世與人別。”詩人借尋仙求道幻想的破滅,寄托了現(xiàn)實政治生活的深層失落感。又如,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之時作的游仙詩《送毛仙翁》:“軒昊舊為侶,松喬難比肩。每嗟人世人,役役如狂顛。孰能脫羈鞅,盡遭名利牽。貌隨歲律換,神逐光陰遷。惟余負憂譴,憔悴湓江壖。衰鬢忽霜白,愁腸如火煎。羈旅坐多感,裴回私自憐?!逼浣杳晌讨谑惆l(fā)自身郁郁之情。再如,李商隱《嫦娥》:“云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痹娭墟隙鹱鳛樯裣傻膬?yōu)越性喪失,反而對自己的登天行為進行反思,其中不免寄托了詩人對政治理想的懷疑和失望。又如《一片》:“一片非煙隔九枝,蓬巒仙仗儼云旗。天泉水暖龍吟細,露碗春多風舞遲。榆莢散來星斗轉(zhuǎn),桂花尋去月輪移。人間桑海朝朝變,莫遣佳期更后期。”《重過圣女祠》:“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謫得歸遲。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币陨辖允墙钀矍橛龊?,寄托現(xiàn)實世界政治失意、理想失落,進而引發(fā)的自身身世之悲的幽憤,于寫景中融合比興,達到情景交融的審美意境。
李賀的游仙詩把興寄感慨表現(xiàn)得最為九曲回腸、耐人回味,如《夢天》:“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樓半開壁斜白。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詩中的神仙世界看似美好,但是其中也包含著許多不可預測的變化和因素。詩人憑借奇崛的想象描繪了一個并非完美的神仙世界,借以抒發(fā)對現(xiàn)實及個人命運的感慨。如“鬼”詩《秋來》表面看是一首悲秋詩,實為恨志詩,全詩由“驚”秋轉(zhuǎn)到志“苦”,著重描寫詩人是如何忍受著志“苦”的煎熬?!八紶拷褚鼓c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痹娙藦匾篃o眠,輾轉(zhuǎn)反側(cè),為世無知音、英雄無主的憂憤所纏繞,似乎九曲回腸都要被拉直,這種痛苦常人無法想象,只有秋墳中唱著鮑照的“長恨”詩的鬼魂才能體會,用鬼魂來憑吊自己這個不幸的生者,最后落在了“恨”的主題上。詩人心中的遺恨就像碧血那樣永遠難以消釋,李賀借與鮑照的同樣遭遇,以抒志士懷才不遇的千古同恨。哭志和恨志都無所用了,詩人開始對“志”的存在產(chǎn)生質(zhì)疑,大丈夫在世還有沒有胸懷大志的必要?志向遠大對詩人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于是有了哀志詩《浩歌》。詩作全篇蕩氣回腸,筆觸豪邁、景象雄奇,“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本應大抒特抒的壯志情懷——“箏人勸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問誰?不需浪飲丁都護,世上英雄本無主”,卻被格格不入的憂傷情緒所困擾——“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惟澆趙州土。漏催水咽玉蟾蜍,衛(wèi)娘發(fā)薄不勝梳”,既然世上沒有像平原君那樣識才愛士的伯樂,又何必作建功立業(yè)的非分之想,徒有滿腔熱血而無用武之地有何用啊。“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生出歡樂和哀怨、明麗和幽冷的矛盾糅合,造成悲郁的氣氛和起落的情勢,感嘆用有限的生命去沖擊無限的時空的無謂,感嘆在稍縱即逝的人世間追名逐利的可悲。從而更引發(fā)出“看見秋眉換新綠,二十男兒那刺促”,面對美女瓊漿、秋眉新綠縱情開懷,莫辜負二十兒男的風華正茂,產(chǎn)生及時行樂、游戲人間的憤世嫉俗的感情,詩人的情感從哀志轉(zhuǎn)到棄志。再者,《帝子歌》之類的神鬼詩中雖然仍可看出懷志的蹤跡(“山頭老桂吹古香,雌龍怨吟寒水光”),但卻更進一步淡化了志的因素,抱負志向已如游戲一般,在詩人心中再也激蕩不起一絲漣漪,現(xiàn)在的詩人可以閑庭信步、泰然處之(“沙浦走魚白石郎,閑取真珠擲龍?zhí)谩保?,將“志”如同擲珠一樣,將其排斥在了他的“彼岸世界”之外,這是李賀的主觀意愿。由此,李賀終于從立志,到隱志、哭志、恨志、哀志、棄志,最終走向了破志,與政治理想徹底訣別。
(二)反映現(xiàn)實,諷刺批判
唐代游仙詩的一大特征就是現(xiàn)實批判性,盛唐時期這種現(xiàn)實批判性是通過仙境與現(xiàn)實對比完成的。例如,李白《西上蓮花山》,詩人意在將美好潔凈的仙境和血腥污穢的人間進行對比,表現(xiàn)出詩人對叛亂者的無比憎惡,對人民的深切同情,對整個豺狼當?shù)馈⑷嗣裨庋甑暮诎惮F(xiàn)實的揭露和批判。顯然,詩歌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針對性。中唐出現(xiàn)了反映現(xiàn)實、批判諷刺的現(xiàn)實主義游仙詩,這是由于社會政治局面的巨大變遷,引起詩人政治上的覺醒,詩人深刻地認識到所謂超現(xiàn)實的理想奢望,對于唐王朝日益衰落的殘酷現(xiàn)實終究無補于事,于是顛覆傳統(tǒng)游仙詩理想情懷寄托,而呈現(xiàn)出諷刺批判的現(xiàn)實主義情懷。其中,以“韓孟詩派”詩人的游仙詩最具代表性,如盧仝的《憶金鵝山沈山人》(二首):“君愛煉藥藥難成,我愛煉骨骨已清。試自比校得仙者,也應合得天上行。天門九重高崔鬼,清空鑿出黃金堆。夜叉守門晝不啟,夜半蘸祭夜半開。夜叉喜歡動關(guān)鎖,鎖聲撲地生風雷。地上禽獸重血食,性命血化飛黃埃。太上道君蓮花臺,九門隔闊安在哉。嗚呼沈群大藥成,兼須巧會鬼神情。無求長生喪此生。”仙境包裹的美麗外衣完全被剝離,仙界變得恐怖、黑暗,洪水滔天、血流滂沱,這是滿目瘡痍的現(xiàn)實世界在詩人心中的毀滅,隱含著詩人對中唐政治局面徹底失望的悲痛心境。更有天才詩人李賀將“游仙詩”異變?yōu)椤吧窆碓姟?。再如李紳《贈毛仙翁》:“九州爭奪無時休,八駿垂頭避豺虎。我亦玄允千世孫,眼穿望斷蒼煙根。金麟白鳳竟冥冥,飛花走月勞神昏。百年命促奔馬瘓,愁腸盤結(jié)心摧碎?!痹娙私枭裨拏髡f中日行萬里的神駒八駿垂頭避豺虎的故事,批判、感嘆唐代藩鎮(zhèn)割據(jù)、兵禍連年的現(xiàn)實。李賀一變游仙為神鬼詩,極力描寫光怪陸離的鬼怪世界,陰森恐怖成為現(xiàn)實世界的真實反映。仙境不再神秘和理想化,變成了充斥著勢力之人、名利之徒,男盜女娼,無道德規(guī)范和社會秩序可尋的混亂世界。仙境成為了人境的真實反映,折射出中唐社會客觀存在的弊端,君不君、臣不臣暗喻藩鎮(zhèn)割據(jù),混亂的男女關(guān)系暗喻宦官誤國,仙人爾虞我詐暗喻黨爭傾軋。
二、游仙詩的“比興”藝術(shù)手法
在具體的“比興”手法運用中,游仙詩最大的特征體現(xiàn)為聯(lián)想、想象與意象象征。聯(lián)想、想象是游仙詩最基本的藝術(shù)手法,這是由游仙詩的本質(zhì)特征所決定的。游仙詩所塑造的神仙世界是一種超現(xiàn)實的主觀體驗、審美感受,足以調(diào)動詩人最大限度的想象力和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所以說整個游仙詩的創(chuàng)作過程就是豐富想象力自由馳騁的結(jié)果。游仙詩中的聯(lián)想、想象更準確地說是幻想和夢境,是創(chuàng)造想象的一種最為特殊的形式?;孟搿⑾胂笞杂沙叨茸畲?,主觀虛構(gòu)性最強,最富藝術(shù)張力。詩人按照自己的主觀感受虛構(gòu)物象,創(chuàng)造超越現(xiàn)實、打破時空邏輯的美好的理想境界,這個世界充滿著豐富詩意的審美情趣。同時,詩人利用幻想與夢境,寄托自己的情感和理想,表達真假、善惡、美丑的審美世界,由許許多多復雜的意象組成,這些復雜的意象背后隱含的象征意義和審美價值,成為唐人游仙詩的最大藝術(shù)特征。所以,這一部分將游仙詩獨特的意象象征和審美價值聯(lián)系起來進行論述。一般而言,游仙詩的審美意象可以分為仙境、仙人兩類,各自呈現(xiàn)獨特的游仙詩的審美價值。
(一)“仙境”的“比興”意義
第一,真、善、美理想象征意義。游仙詩中反復出現(xiàn)的仙境意象有“十洲”“昆侖”“三島”“閬苑”“瑤臺”,其中“閬苑”出現(xiàn)16次,“十洲”出現(xiàn)38次,“三島”出現(xiàn)46次,“瑤臺”出現(xiàn)96次,“昆侖”出現(xiàn)124次。以“昆侖”為例,《山海經(jīng)·海內(nèi)西經(jīng)》記載:“海內(nèi)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上有大禾……百神之所在”,《博物志》《海內(nèi)十洲記》《拾遺記》對昆侖“鼎于五方,鎮(zhèn)地理”“天地之根”的性質(zhì)屢有記載。于是“昆侖”成為了獨立于當世之外、“上通璇璣”的神仙國度的典型意象。魏晉游仙詩中對“昆侖”意象就多有描繪,如曹操《陌上?!罚骸皾鞚h,至昆侖”?!肚锖卸住菲涠骸敖?jīng)歷昆侖山,到蓬萊”。至唐代游仙詩作中更將昆侖仙境描繪得美輪美奐,這里有四時同輝之光景、日月不變之山川,云英珍結(jié)、千年一謝,寶蓋層臺、瓊樓玉宇,“格澤為君駕,虹蜺為君衣。西游昆侖墟,可與世人違”(儲光羲《雜詩二首》其一)、“昆侖九層臺,臺上宮城峻”(鮑溶《懷仙二首》其一)、“宮闕重重閉玉林,昆侖高辟彩云深”(曹唐《小游仙詩九十八首》)。這些仙境近乎于天堂,美麗、神奇、安詳、恬靜,與充斥著詭詐、丑惡、災難、不平等的現(xiàn)實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寄托了詩人對美好、理想、和平的追求,成為詩人沖破現(xiàn)實樊籠,宣泄內(nèi)心煩惱、苦悶和惆悵的心靈家園象征。曹唐的游仙詩中,仙境還成為了理想現(xiàn)實社會形態(tài)的象征,如其二十八:“天上雞鳴海日紅,青腰侍女掃朱宮。洗花烝葉濾清酒,待與夫人邀五翁”;其五十六:“侍女親擎玉酒厄,滿厄傾酒勸安期”;其五十八:“行廚侍女催何物,滿灶無煙玉炭紅”。在這個神仙世界中,依然等級森嚴、尊卑有序,宛若一個儒家道德倫理規(guī)范下的典型理想社會。
第二,現(xiàn)實批判象征意義。中唐時期,李賀、盧仝、李紳等人的筆下,游仙詩中的仙境不再是美好、和諧、理想的社會,而是呈現(xiàn)出世俗化、人間化、異化的傾向,充斥著暴戾、墮落、詭詐,是現(xiàn)實社會的縮影。神仙世界演變?yōu)楣砜蘩呛?、陰森恐怖的神鬼世界,如盧仝《憶金鵝山沈山人》(二首)中,仙童、玉女應門把關(guān)的仙境變成了由夜叉把守的鬼蜮世界,夜叉無端滋事、恃權(quán)弄威;雜言《月蝕詩》,仙界中滿身血絲的天狼天狗、赤口毒舌的毒蟲肆意橫行,牛郎、織女也不再是令人同情的愛情悲劇主人公,而是變成了“不肯事農(nóng)桑,徒勞含淫思,旦夕遙相望”的懶惰淫蕩、令人厭惡的男女;五言律詩《月蝕詩》,“如何萬里光,遭此小物欺……舊月尚如此,人情良可知”,描繪了蛤蟆吞月、月光失色、暗無天日的近乎地獄的天界。其中,反復出現(xiàn)的“月蝕”,是具有明顯寄托意義的典型意象,古有“日君象,月臣象”之說,此處“月蝕”喻指朝無賢臣、宦官弄權(quán)的中唐政治現(xiàn)實,《新唐書·盧仝傳》也有“譏切元和逆黨”的說法。詩人筆下的仙境成為了中唐宦官弄權(quán)、政治黑暗的現(xiàn)狀的縮影,仙境成為了社會真實、典型、集中的反映,具有相當?shù)默F(xiàn)實象征意義。
(二)“仙人”的“比興”意義
第一,美好人格的象征。游仙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仙人”形象有天帝、王母、東王公、九天玄女、蓬萊大人、麻姑、赤松子、王喬、彭祖等。傳統(tǒng)的游仙之作中,仙人形象塑造旨在表達世人對長生不老,以及外在層面的物質(zhì)的期許和期盼,沒有太多精神層面的寄托內(nèi)涵。但在一部分有“興寄”價值的游仙詩中,仙人往往是詩人美好人格理想的象征。其一,自由、快適、逍遙意象的象征。李白《古風》其四:“鳳飛九千仞,五章備彩珍。銜書且虛歸,空入周與秦。橫絕歷四海,所居未得鄰。吾營紫河車,千載落風塵。藥物秘海岳,采鉛青溪濱。時登大樓山,舉首望仙真。羽駕滅去影,飚車絕回輪。尚恐丹液遲,志愿不及申。徒霜鏡中發(fā),羞彼鶴上人。桃李何處開,此花非我春。唯應清都境,長與韓眾親?!痹娭械摹跋烧妗薄苞Q上人”“韓眾”都是類型化的仙人意象,他們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上天入地、往來古今,思想上不受任何牽絆,肉體上可以永享長生、超越生死,達到道家所謂的“以游無窮”的最高精神境界。其二,積極、進取,有所作為的英雄形象。如李白《飛龍引》二首,詩中的主角就是赫赫有名的黃帝。黃帝形象成為凡人成仙的英雄象征,以“荊山鑄鼎”的原始仙話為素材,描述黃帝登仙的過程以及升天后的所聞所遇,以此表達自己對黃帝氣質(zhì)的追慕和升天的幻想。其三,賢明、親民、友好的君主形象。例如西王母形象,陳羽《步虛詞二首》其二:“樓殿層層阿母家,昆侖山頂駐紅霞。笙歌出見穆天子,相引笑看琪樹花”;李商隱《瑤池》:“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曹唐《穆王宴王母于九光流霞館》:“桑葉扶疏閉日華,穆王邀命宴流霞”。這三首詩中的西王母都是以穆天子這個凡人的友人身份出現(xiàn)的,凡人被仙化,仙人反倒被俗化了,這種有意的錯位拉近了仙凡的距離,讓人覺得仙人親切可感。又如玉皇的典型意象,曹唐《小游仙詩》其五十一:“碧瓦彤軒月殿開,九天花落瑞風來。玉皇欲著紅龍袞,親喚金妃下手裁”;其七十五:“瓊樹扶疏壓瑞煙,玉皇朝客滿花前。東風小飲人皆醉,短尾青龍枕水眠”;其七十六:“彤閣鐘鳴碧鷺飛,皇君催熨紫霞衣。丹房玉女心慵甚,貪看投壺不肯歸”。玉皇讓自己的妃子親手裁衣、與臣子把酒共醉、對待侍女情同父女,這就是曹唐筆下的玉皇意象,體現(xiàn)了詩人在現(xiàn)實生活渴遇明主。
第二,現(xiàn)實丑惡的象征。隨著中唐游仙詩世俗化、人間化、異化的變化,現(xiàn)實中人性的丑惡、猥瑣、虛偽、乖戾一樣投射于仙界諸物之中,如盧仝《憶金鵝山沈山人》(二首)中的“夜叉”,雜言《月蝕詩》中的天狼天狗、赤口毒舌的毒蟲,五言律詩《月蝕詩》中的蛤蟆“小物”,皆是宦官丑惡形象的象征;又如,李賀《公無出門》中吃人魂魄的熊虺、毒虬、狻猊、猰貐等成為了現(xiàn)實社會中剝削、壓迫勞苦大眾的統(tǒng)治階層的形象象征。以上所列舉的游仙詩中的神性仙氣的超自然生命體,在詩人筆下一一背離了神仙美好的神格本性,而賦予其人性的丑惡,并加以突出、擴大,使其具有象征的典型性。這些典型意象具有鮮明的時事針對性,諷刺意味深刻,表達了詩人對當世政治現(xiàn)狀的擔憂和關(guān)心,具有相當?shù)默F(xiàn)實批判意義和價值。
第三,自我形象象征。游仙詩中還有一些意象直指詩人自我形象,如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的“銅仙人”就是詩人自我形象的投射。詩人用銅人被迫辭漢遠去、撫今追昔、思念故主、潸然淚下的想象描寫,抒發(fā)自身急盼建功立業(yè)而報國無門的愛恨交織的凝重感情。其中,“憶君清淚如鉛水”是非常奇異的一喻,最讓人感懷傷逝。用“鉛水”喻“淚水”,繪聲繪色地寫出了金銅仙人當時的悲痛,既是銅人掉淚,自然要比人的淚重一些,故有“清淚如鉛水”之句,淚水涔涔而落地有聲啊。這沉重的“鉛水”足以驚天地、泣鬼神,繼而發(fā)出了“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千古絕唱。銅人眼淚是詩人為他的報國無望而流,為他壯志難酬而哭。所有情感急遽迸發(fā),一瀉千里,但還是無法舒緩詩人自身對“志”若即若離的矛盾心境。
李賀筆下的女神、女鬼同樣也具有自我形象象征的意義,如《蘇小小墓》《李夫人歌》《湘妃》《馮小憐》《蘭香紳女廟》等,無論是女神還是女鬼,作者都極盡想象地描摹她們的音容笑貌、絕代風華,以及她們纏綿悱惻的哀怨游蕩,其實在蘇小小、湘妃、馮小憐形象上,隱約之間我們看到的是詩人的影子。詩人有著他的理想和追求,就是欲拯救風雨飄搖中的李唐王朝,但是沒能實現(xiàn)理想,他的靈魂也如同蘇小小、湘妃、馮小憐薄命紅顏一般懷著不盡的憂愁,似孤魂野鬼般徘徊在不歸的冥路上。通過層層的剝離,使我們看到了凄清凝冷的鬼詩外表包裹著熾熱如焚的赤心肝膽,生不逢時的空寂幽冷心境隱藏在綺麗濃艷的詩句背后。
三、游仙詩的審美價值
唐代游仙詩繼承了魏晉以來寄托理想情懷、人生感悟的傳統(tǒng)價值,運用多種比興藝術(shù)手法,豐富的聯(lián)想、想象,奇妙的幻想,構(gòu)建了一個超乎于現(xiàn)實世界的理想世界。詩中寄托了詩人美好人生理想、政治抱負,同時也是詩人遭遇挫折、逃離現(xiàn)實的避難所。理想情懷從宏觀上來說,可以體現(xiàn)為詩人對世界的整體觀照,即儒、道合流的審美理想,借游仙寄托光明、理想的追求,折射出詩人的哲學觀和人生觀。例如,王績《游仙四首》,盧照鄰《懷仙引》,王勃《懷仙》,陳子昂《春日登金華觀》、《修竹篇》、《升天行》、《感遇詩》其三十六,常建《夢太白西峰》等,都是借游仙寄托詩人對理想境界的向往。從微觀個體上來說,則體現(xiàn)為詩人對政治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以及積極進取、建功立業(yè)的功業(yè)意識。此類寄托之作往往與詩人的政治遭遇密切相關(guān),理想情懷中包含著明顯的政治因素,寄托情感的現(xiàn)實意義更為突出。由于唐代文人思想特征呈現(xiàn)道家“出世”和儒家“入世”兩面性,所以他們大都懷抱經(jīng)世理想積極入世,但一旦政治上受挫往往就逃離現(xiàn)實,到神仙世界中尋找理想的慰藉。儒、道思想矛盾沖突、此消彼長,常伴隨詩人現(xiàn)實生活中的政治沉浮、情感的交替變化,完整地反映在其游仙詩作之中,進而使游仙詩增添了現(xiàn)實價值內(nèi)涵。如“初唐四杰”之一王勃的游仙詩作《山居晚眺贈王道士》《八仙逕》《觀內(nèi)懷仙》《題玄武山道君廟》等,就是詩人因《斗雞檄》事件被逐出沛王府之后的寄托之作,表達了詩人“仆生二十紀,有志數(shù)十年。下策圖富貴,上策懷神仙”(《述懷擬古詩》)的青云失步、壯志難酬的激憤。
以李白的游仙詩創(chuàng)作為例。李白是盛唐時期最好寫游仙詩的詩人,他的游仙詩不限詩體,古體、樂府、律詩、絕句中均或多或少涉及游仙的內(nèi)容。李白少時被道教名家司馬承禎譽為“謫仙人”,入京時又被賀知章喚為“謫仙子”,其思想上深受道家影響,但他又是在政治上不甘寂寞的世俗文人,他的一生既求仙問道,又對功名利祿至死不渝,一生陷于“出世”與“入世”兩種思想爭斗之中。說到底,李白思想本質(zhì)特征為外“道”內(nèi)“儒”。龔自珍就曾認為李白詩歌創(chuàng)作:“莊屈實二:不可以并,并之以為心,自白始”(《最錄李白集》)。安旗在《從〈廬山謠〉看李白游仙出世思想之實質(zhì)》中認為,李白的游仙詩“實際上多是‘大不滿現(xiàn)實之作’,不過是涂上一層虛無縹緲的保護色罷了”;李永平在《盛唐李白的游仙詩》中認為,“仙道的飄逸出塵與李白縱橫入世的政治理想在本質(zhì)上是相通的”,“仙道思想與他的入世心態(tài)并行不悖,相輔相成”,李白游仙之作大多與他的政治經(jīng)歷密切相關(guān),繼承和發(fā)揚了魏晉游仙詩的假游仙以寄慨的精神傳統(tǒng)。游仙詩中的仙人、仙境是詩人心靈世界自由、光明的象征,更寄托了詩人對理想政治生活的追求。
??驼勫?,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巖萬轉(zhuǎn)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⒐纳恹[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怳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ā秹粲翁炖岩髁魟e》)
陳沆《詩比興箋》(卷三)云:“此篇即屈子遠游之旨也,亦即太白《梁甫吟》之旨也。太白被放以后,回首蓬萊宮殿,有若夢游,故托天姥以寄意?!卑财煜壬J為李白“寫夢游天姥,也并非白日說夢,而是在寫他‘攀龍墜天’的經(jīng)過,借以反映他第二次入長安的始末”(《李白縱橫探》)。天寶三載,李白被唐玄宗賜金放還,這是李白政治上的一次大失敗。整首詩展現(xiàn)了詩人政治生活受挫時,陷入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困頓,是內(nèi)心極度矛盾掙扎的真實寫照。詩人首先描繪了“云霓明滅或可睹”“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四萬八千丈”理想、光明的夢游仙境,寄托詩人對玄宗開明政治的無限向往,表達詩人奉詔入京時滿懷希望,躊躇滿志,欲一展抱負的激動心情。然而“千巖萬轉(zhuǎn)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的政治險惡環(huán)境、錯綜復雜的政治斗爭,是詩人始料未及的,更令人望而生畏,同時造成了詩人仕途之路的屢屢受挫。此時種種現(xiàn)實生活中的失意和迷茫涌上心頭,詩人不免產(chǎn)生再借游仙逃離現(xiàn)實、尋找自由境界的期盼。此時,游仙幻境又成為了詩人心中“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虎鼓瑟兮鸞回車”美好理想世界的象征。陳沆說:“遁世避亂之詞,托之游仙”(《詩比興箋》卷三),方東樹說:“托言仙人,放懷忘世”。蕭士赟認為游仙詩是“太白感時憂世”,“自言其志”(《分類補注李太白集》),同時詩人深受積極入世的儒家思想影響,時時體現(xiàn)出士人的主體精神意識,“游仙”對他來說只是暫時的安慰,而非永久的歸宿,他的歸宿依然還是在現(xiàn)實世界中建功立業(yè)。詩歌結(jié)語處“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表明詩人并沒有由此而消沉,而是依然昂揚振奮、瀟灑出塵,以一種不卑不屈的氣概屹立于天地之間,始終保守了儒家積極用世的進取主體精神,顯示出強烈的功業(yè)意識。
李白類似的游仙作品還有《古風》其十一:“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發(fā)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豈長在。吾當乘云螭,吸景駐光彩。”表達了時不我待,積極進取,實現(xiàn)理想功業(yè)意識和英雄意識。難怪宋人葛立方評說:“李太白古風兩卷近七十篇,身欲為神仙者殆十三四。或欲把芙蓉而攝太清,或欲挾兩龍而凌倒影,或欲留玉駕而上蓬山,或欲折若木而游八極,或欲結(jié)交王子晉,或欲高揖衛(wèi)叔卿,或欲借白鹿于赤松子,或欲餐金光于安期生,豈非因賀李真有謫仙之目,而因為是以信其說耶?擬身不用郁郁不得志而思高舉遠引耶?!保ā俄嵳Z陽秋》)
唐代的游仙詩發(fā)展和繼承了魏晉游仙詩的“興寄”傳統(tǒng),在游仙的世界中寄托詩人對真、善、美的美好理想和追求,呈現(xiàn)出一個高度藝術(shù)化的、獨立自主的審美境界。從寄托內(nèi)容上而言,游仙詩是詩人積極進取的人生態(tài)度,有所作為的政治理想,永不言棄的精神寄托;也是詩人痛快淋漓地表達憤世嫉俗之慨,強烈地傳達出詩人對流俗的極度憎惡和對高潔人格的熱切追求的心靈歸屬,同時具有批判社會的諷喻美刺功能和意義。從藝術(shù)性上而言,聯(lián)想、想象、意象象征“比興”手法貫穿詩歌創(chuàng)作的整個過程,大大提高游仙詩的審美價值。
四、結(jié)語
本章選取了唐代最具“興寄”特征的四類詩歌題材,從“興寄”的四個基本內(nèi)涵特征出發(fā),探討了這四類詩歌題材的社會現(xiàn)實價值、“比興”藝術(shù)及審美價值。這四類詩歌題材具有鮮明的“美刺諷喻”的社會現(xiàn)實價值,“比興”藝術(shù)各具特色,蘊含著“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審美價值,共同體現(xiàn)了唐詩“興寄”的整體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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