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又曾《漢上逢諸親故累邀泥飲》思鄉(xiāng)情愫

漢上逢諸親故累邀泥飲·王又曾

明燈高館拍聲催，大阮招邀小陸陪。

難得異鄉(xiāng)逢密戚，可能良夜不深杯？

江連清漢分還合，人過中年樂亦哀。

珍重天涯老兄弟，淮南米賤好歸來。

清乾隆十九年(1754)王又曾進士及第，后官刑部主事，從此備嘗仕宦奔波之苦。這首詩就是他宦游生涯的真實記錄，抒寫了客中逢親友的興奮心情和期盼早歸故園與家人團聚的思鄉(xiāng)情愫。

前二聯(lián)緊扣題面，記敘飲中情景。

“明燈高館拍聲催，大阮招邀小陸陪。”首聯(lián)描寫環(huán)境、人物，渲染歡飲的氛圍。館舍高大，暗示主人身份的高貴；燈光明亮，顯出宴飲的高華；奏樂的節(jié)拍緊迫，催促著人們頻頻舉杯，透露主人和客人的高興雅致?！懊鳠簟本鋸目臻g、燈光、聲響，烘托聚會氣氛的超乎尋常；“大阮”句則從人物的性情、志趣及社會關(guān)系，點明聚會性質(zhì)的非同一般。大阮，即魏末晉初文學(xué)家阮籍。他能長嘯，善彈琴，博覽群書，尤好老莊?；蜷]門看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jīng)日忘歸。他生活在魏晉易代之際，不滿現(xiàn)實，因此縱酒談玄，佯狂放蕩，以求全身免禍。他與嵇康等七人作竹林之游，時人稱“竹林七賢”。他的侄子阮咸放達不拘，妙解音律，善彈琵琶，也是“竹林七賢”之一，與阮籍同著名于時，人稱“小阮”。后用“大小阮”稱人叔侄。詩中“大阮”指叔輩。小陸，即西晉文學(xué)家陸云，文才與其兄陸機齊名，二人太康末年入洛陽，名重一時，時稱“二陸”。詩中小陸指弟兄。大阮小陸，詩中互文。意謂有時叔輩招邀宴飲，兄弟出席作陪；有時兄弟招邀宴飲，叔輩出席作陪。這一句回應(yīng)題面“諸親故”、“累邀”。而詩中稱“諸親故”為大阮、小陸，自已當(dāng)然以小阮、大陸自居，可見均非等閑之輩。他們?nèi)缥簳x時的阮籍、阮咸、陸機、陸云，雅富文才，都是一時風(fēng)流人物。文人雅集，這就為宴飲平添了高雅情趣。

“難得異鄉(xiāng)逢密戚，可能良夜不深杯？”頷聯(lián)交代時間、地點，說明聚飲的原委。時間：“良夜”；地點：“異鄉(xiāng)”。“異鄉(xiāng)”指題中“漢上”(今湖北武漢地區(qū))?！吧畋笨垲}中“泥飲”。(泥飲：爛飲，痛飲。李白《襄陽歌》有“笑殺山公醉似泥”句。)兩句繳足題面。身處異鄉(xiāng)，遇到關(guān)系至密的親戚，既出意外，更屬難得；值此良夜，相聚歡飲，喝它個“醉似泥”，既合情，又合理。這兩句流水而對，將敘事和議論融為一體，酣暢而流利。相逢時的欣喜，親戚間的融洽，良夜賞景的雅興，舉杯開懷的豪情，不著一字，卻盡在不言之中。

后二聯(lián)即景生情，抒發(fā)飲中情思。

“江連清漢分還合，人過中年樂亦哀?！鳖i聯(lián)抒寫飲中情懷，慨嘆人生聚散，感喟中年哀樂。江，指長江。清，指清江，古稱夷水，是長江中游的支流，在湖北省西南部，源出今利川市岳山，東流到今枝城市東北入長江。漢，指漢江，又稱漢水，長江最長的支流，在今武漢市入長江。滔滔清江，滾滾漢水，兩條江河，分水而流，最后還是匯入浩浩長江，恰似人間離散，終歸要團聚。詩人從江水的分合聯(lián)想到人間的聚散，認為由離散到聚合是社會規(guī)律；清、漢二江經(jīng)歷千險萬阻匯入長江，又象征聚合的不易。由地理悟出人情，升華了詩的意境。晉謝安曾深有感喟地說：“中年以來，傷于哀樂?！?見《晉書·王羲之傳》)詩人進士及第時四十九歲，早已過中年。人生過半，萬事蹉跎，能不黯然哀傷？如今親戚相逢，短暫相聚，不久又要海角天涯，人各一方。為離別哀傷，為生活哀傷，為前程哀傷，人過中年處處充滿哀傷。這深切的人生體驗?zāi)Y(jié)成飽蘸血淚的詩句：“人過中年樂亦哀”。人到中年萬事休，過了中年，即便歡樂也染上哀傷的色彩。這兩句由聚合之樂跌入人生之哀，筆勢陡轉(zhuǎn)，反映了詩人情感波濤的驟變。

“珍重天涯老兄弟，淮南米賤好歸來?！蔽猜?lián)表達心中祈愿，但愿各自珍重，早歸家園?；茨厦踪v，語出杜甫《解悶十二首》：“為問淮南米貴賤，老夫乘興欲東游?！被茨希拼茨系?，開元后治揚州(今屬江蘇)，轄境相當(dāng)今淮河以南，長江以北，東至海，西至湖北東部。淮南位處漢上以東，詩人故鄉(xiāng)秀水(今浙江嘉興)也在漢上以東，這里取東歸之意。親切地呼一聲老兄弟，深情地道一聲珍重，從此天涯奔波，難得一逢了。當(dāng)年老杜聽說淮南米價低廉，還乘興東游呢，如今老家盛產(chǎn)稻米，還是早些歸去吧！感情深摯，催人淚下。

這首詩曉暢如話，卻繪聲繪色地展現(xiàn)了詩人異鄉(xiāng)逢親故的動人情景。光的輝耀，聲的震蕩，空間的開廓，著墨不多，卻烘托了聚飲的氣氛?！半y得”的慨嘆，“深杯”的愿望，“分合”的感喟，“哀樂”的體味，“珍重”的叮嚀，“歸來”的呼喚，語重心長，無不是人間真情至性的流瀉。質(zhì)樸的語言表達深摯的情愫，是這首詩獨到功力和獨特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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