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墻行
建炎白馬南渡時,循王以身佩安危。
疏恩治第壯輿衛(wèi),縮板栽榦由偏裨。
下鍤江城但沙鹵,往夷赤山取焦土。
帳前親兵力如虎,一日連云興百堵。
引錐試之鐵石堅,長城在此勢屹然。
上功幕府分金錢,歡聲如雷動地傳。
爾來瞬患逾百年,高崖為谷驚推遷。
華堂寂寞散文礎,喬木慘淡棲寒煙。
我入荒園訪遺古,所見惟存丈尋許。
廢壞終嗟麋鹿游,飄零不記商羊舞。
王孫欲言淚如雨,為言王孫毋自苦。
子孫再世隳門戶,英公尚及觀房杜。
如君百不一二數,人生富貴當自取,
況有長才文甚武。公侯之后必復初,
好把家聲繼其祖。
“建炎自馬南渡時,循王以身佩安?!苯淮魰r修筑府第的背景。一一二七年一月,金兵攻破北宋京城開封,俘虜徽宗、欽宗。金軍退出開封后,宋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趙構于同年五月即位于南京(今河南商丘),是為宋高宗,年號“建炎”,后來趙構遷都臨安(今浙江杭州),傳說中有“泥馬渡康王”的故事,故此詩中稱為“建炎白馬南渡時”。“循王”指南宋初年抗金名將張俊。張俊曾勸趙構南渡,據江為險;南渡后,張俊平定苗傅、劉正彥等反叛,又屢破金人進犯,屢建戰(zhàn)功,最為高宗所器重,死后追贈循王,故詩中稱為“以身佩安?!?。
因為張俊功重一時,紹興十三年(1144年),“敕修甲第,遣中使就第賜宴,侑以教坊樂部”(《宋史》本傳)?!笆瓒髦蔚趬演浶l(wèi)”以下十句即指此事。高宗下達恩命,為張俊修治府第,以壯其車馬護衛(wèi)?!翱s板栽榦由偏裨”??梢姽こ讨匾?,全由將士動手,不用民俠。板榦,都是筑城工具,偏、裨,指將佐衛(wèi)士?!跋洛毥堑雏u,往夷赤山取焦土”,說明了建造循王府第工程的浩大。修建府第必須使用大量的土石,筑第的將士在杭州這座濱江城市下鍤(鍬),但疏松的沙土和堿土又不適宜,所以必須搬運土石?!耙摹敝赶髌剑弧俺嗌健北臼莻髡f中的山名,此指大山。因其名“赤山”,故想像其土為“焦土”。“帳前親兵力如虎,一日連云興百堵”。張俊手下兵將個個力壯如虎,一天之間,百堵高墻便拔地而起,聳入云端。這里接連用了兩個夸張手法:削平大山用于筑墻,說明府第工程浩大;府墻高入云端,拔地而起,說明它氣勢宏偉。那么府墻的堅固程度如何呢?“引錐試之鐵石堅,長城在此勢屹然”。相傳十六國夏王赫連勃勃筑統(tǒng)萬城,每塊土方皆用錐刺之,刺入則殺筑者,不入則殺刺者,以故城堅固無比?!耙F”句暗用此典。拿大鐵錐來刺擊試驗,府墻就像鐵石一樣堅固;又如同穩(wěn)固無比的萬里長城一樣,高高屹立在天地之間。緊接上文的兩個夸張,這兩句又連用兩個比喻,更進一步渲染府墻的堅固和氣勢。這樣,兩個夸張,兩個比喻,把府墻的不凡聲勢和無比堅固描繪得淋漓盡致?!吧瞎δ桓纸疱X,歡聲如雷動地傳”,描述府第建成之后,論功行賞,上下歡聲雷動,可見頒賞之多,從而側面烘托出了筑第費用之大????????????????????????????????????????????????????????????????傊?,這一部分調動了諸多藝術手法,選擇了修建府第時筑墻這個重點,從不同側面加以烘托,造成了一種強烈的印象:如此宏偉堅固的府第,一定能永久地屹立在天地之間,經受得住萬古的風吹雨打。然而,詩的下半部卻陡然一轉,描繪了一幅極其荒涼破敗的景象。
“爾來瞬息逾百年,高崖為谷驚推遷。”歷史的長河日夜奔騰,瞬息之間百年已逝。高崖為谷,滄海桑田,那宏偉堅固的循王府第于今又在哪里?“華堂寂寞散文礎,喬木慘淡棲寒煙?!毕θ辗比A的殿堂已死氣沉沉,雕飾的墻基散漫朽爛;堂前的故國喬木,唯有寒煙陰霧繚繞其間?!拔胰牖膱@訪遺古,所見惟存丈尋許”進一步描繪府第的巨大變化:府墻本來高入云端,勢如長城,而今卻只剩下丈把來高;本來是堅如鐵石,威如大山,而今只留下敗堵殘垣;本來是親兵如虎,歡聲雷動,而今卻人跡罕至,一片飄零。這種反差太大了,不能不使人感慨萬端。“廢壞終嗟麋鹿游,飄零不記商羊舞”兩句意蘊相當深刻?!镑缏褂巍庇脜峭醴虿钔鰢⒐锰K臺上見麋鹿游之典?!吧萄颉笔莻髡f中的鳥名,大雨前,此鳥常屈一足起舞。漢代劉向《說苑·辨物》篇載:“齊有飛鳥,一足,來下止于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又使聘問孔子??鬃尤眨骸嗣萄?,急告民趣治溝渠,天將大雨?!谑侨缰旃笥?。”詩中運用此典,加深了感慨之情。商羊是能夠預知風云變幻的靈物,但處于繁盛時期的人們卻忘記了它,因此對世事的盛衰不能預知。一旦盛極衰來,只能面對荒園野鹿、破敗凋零,發(fā)出無可奈何的慨嘆。詩人在這里流露出的居榮思辱的感慨,也是對世事變幻的無奈:既使能夠預知,又該能如何呢?世事畢竟是要變遷的?。?/p>
出于這種無奈和感慨,詩人對“王孫”即張俊的后人進行了勸慰和開導。“王孫”株守在廢第里,偶見詩人經過問詢,自不免欲言未言、已淚下如雨。對此,詩人勸慰道:你不要太感痛苦了,想大唐貞觀的名相房玄齡、杜如晦,生前相業(yè)何等隆赫,其子房遺愛、杜荷都娶了公主,但兩位賢相一死,不久其子便或被殺、或流放,家聲大跌。無怪目睹其事的另一位唐初功臣李勣(封英國公),在臨終前感嘆道:“我見房玄齡、杜如晦、高季輔辛苦作得門戶,亦望垂裕后昆,并遭癡兒,破家蕩盡。”(《舊唐書·李勣傳》)可見,名臣之后,再世而隳毀其家,實是常事;像王孫您這樣尚能留居舊第,已是百不存一二、非??少F難得的了。人生要自取富貴,不能依賴先人余萌,您有文武長才,又是公侯名門之后,定能重振門戶、繩武乃祖的。這一段話,在全詩占了三分之一篇幅,可見詩人感慨良深。另外,這一段其實也是詩人對于富貴顯達的態(tài)度的流露。楊載中年以后才以布衣召為國史院編修官,最終也未能顯達,他的詩歌中經常流露出對飛黃騰達的渴求。因此,他在本詩的結尾處才不厭其煩地鼓吹富貴榮華、光宗耀祖。這從一個側面,亦可展示元代知識分子的深層心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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