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顧景星《柳梢青·題《邊庭夜宴圖》》原文賞析

(明)顧景星

柳梢青·題《邊庭夜宴圖》

班超老去，文姬歸晚，一樣天涯。帳外云山，尊前明月，膝上琵琶。長城高隔中華，費版筑、秦家漢家。一片金笳，數(shù)聲玉笛，幾陣黃沙。

詞是為題《邊庭夜宴圖》而作。此圖及其作者已不可詳考，據(jù)上片所描述，它當(dāng)是在邊境軍營舉行夜宴，以慶賀出使異域者的勝利歸來。東漢明帝永平十六年，班超率三十六人出使西域，使西域五十余國獲得安寧。他在西域三十一年，官至都護，封定遠侯。年老歸國，至洛陽拜射聲校尉，隨即病卒。東漢末年蔡邕之女蔡琰，字文姬，于戰(zhàn)亂中為亂兵所掠，再嫁南匈奴左賢王，生二子，居留匈奴十二年。建安十三年由曹操遣使贖回。詞人借班超與蔡琰晚年歸國之事，似在稱頌出使者歸來的榮耀，但以“老去”和“歸晚”又似對出使者皓首始歸而嘆惋。當(dāng)他們返漢之時在邊地也曾舉行過盛大的慶祝宴會，圖中所繪的情景略相仿佛。班超立功西域，宣揚了漢帝國的國威；蔡琰被擄而身陷匈奴，則是漢帝國的恥辱。這二人歸國的性質(zhì)是不同的，而詞人有意將他們牽連一處，使其態(tài)度頗為曖昧，帶有一種嘲諷之意。此詞調(diào)的形式特點全在上下片后半各有三個四字的鼎足對句，并列意象，不加說明，讓讀者體味它們表示的含義。詞人僅極平淡地再現(xiàn)了畫中的圖景：營帳外有空聳的云山，說明地點在邊境；舉杯對明月，說明是在營地曠處夜宴；琵琶的演奏，說明軍中以樂舞表示慶祝。這里沒有盛大場面和宴樂氛圍的熱烈表現(xiàn)，而是采取冷靜的簡筆描述，顯然作者是無意祝頌的。

下片忽然由畫面的描述而興起一種歷史的慨嘆，轉(zhuǎn)入抒情。長城是中華古代文明的象征。遠在春秋戰(zhàn)國時，各國為了互相防御，在形勢險要之地修筑長城。秦統(tǒng)一中國后，為了防止北方匈奴的南侵，將秦、趙、燕三國北邊長城修繕相連為萬里長城。此后漢代又加筑過。長城使中華的漢族與北方的少數(shù)民族分隔，而且戰(zhàn)爭不斷。作者認為，無論秦與漢，都空費版筑之勞，使中華高隔。歷史上的北朝、元朝和清朝都是以北方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國的，長城在事實上沒有起到應(yīng)有的作用。關(guān)于這層意義，作者并未發(fā)揮，詞意頗為深蘊。結(jié)尾的三個鼎足對句，貌是寫實，卻為虛擬，因為樂音與風(fēng)沙在圖畫里是見不到的。所以笳聲、笛音和風(fēng)沙的意象超越了現(xiàn)實畫面，表現(xiàn)了主體對邊庭想象中的景象。笳是漢代流行西域一帶的樂器，以竹為之。唐代詩人岑參《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云：“胡笳聲最悲，紫髯碧眼胡人吹?！钡咽菨h族的古樂器。李白《塞下曲》“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意謂笛吹《折楊柳》之曲，而邊境卻未見春天。這兩種樂音在邊地同時響起，似意味著長城內(nèi)外民族的融合。朔風(fēng)卷起的幾陣黃沙，無疑又使邊地顯得悲涼與蒼茫了。

此詞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簡潔樸實，而詞意深刻又撲朔迷離，兩組鼎足對句的處理尤顯示了藝術(shù)表現(xiàn)的高超。作者是明代諸生，入清后拒不出仕，隱遁江湖。在這首題畫詞里，他微妙地表示了其民族意識，而對歷史的必然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傷情緒。它是以弦外之音流露的，這在清初文字獄盛行之日，我們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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