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金元文學(xué)·遼金元小說·文言筆記小說的延續(xù)

遼金元文學(xué)的內(nèi)容·遼金元小說·文言筆記小說的延續(xù)

遼金元的筆記小說在數(shù)量上多于傳奇小說，藝術(shù)上則遜色，大體上延續(xù)傳統(tǒng)小說觀，駁雜不純，粗陳梗概，少有具體細(xì)膩的描寫，題材內(nèi)容則更加廣泛，多方面體現(xiàn)時代特色。遼代未見有筆記小說著錄與傳世，作品主要見金元兩代。

金元的志怪小說多受《夷堅志》影響，有的徑以續(xù)書形式出現(xiàn)，最早的便是元好問《續(xù)夷堅志》。元好問，金宣宗興定五年(1221)進(jìn)士，官至尚書行省左司員外郎。金亡不仕，從事著述，有志修金史，廣泛搜集資料，所記達(dá)百余萬言。據(jù)宋無《續(xù)夷堅志跋》，書原有自序，今佚，不知具體寫作時間。宋跋稱原書“金所刻”，但同時(至順三年，壬申，1332)的朱瞻《續(xù)夷堅志跋》卻說：“《續(xù)夷堅志》乃遺山先生當(dāng)中原陸沉之時，皆耳聞目見之事，非若洪景盧演史寓言也。”遺山生于金，稱“中原陸沉”當(dāng)指蒙古占領(lǐng)。本書可能作于入元后，從所搜集的資料中擇其與朝政無直接關(guān)系者匯成此書，多涉怪異，洪志負(fù)盛名，故以續(xù)書出之。因無確證，姑從舊說，仍置金代。

本書名為續(xù)作，但與前書旨趣不同。洪邁“顓以鳩異崇怪，本無意于纂述人事及稱人之惡也”(《夷堅丙志序》)。本書則 “惡善懲勸，纖細(xì)必錄，可以知風(fēng)俗而勸人心”(宋無《續(xù)夷堅志跋》)。在藝術(shù)上，洪作因貪多，或嫌蕪雜粗糙，但著意求奇，不避虛構(gòu)，筆記體與傳奇體并存，確有不少佳作。遺山小說觀偏于傳統(tǒng)，雖卷帙不多，涉及面頗廣，神鬼精怪，災(zāi)祥變異，山川風(fēng)物，文物古跡，詩文逸事，甚至醫(yī)藥處方等，記敘簡略，文字質(zhì)樸，故事性不強(qiáng)。但也有一些條目頗有韻味，不少記敘反映了金末世相和民風(fēng)情感，較為可讀，在金元小說中占一席之地。寫神怪較好者，如卷一《京娘墓》記都轉(zhuǎn)運(yùn)使王宗年輕時與楊京娘鬼魂相戀，后在難中，為其所救;卷二《天賜夫人》記梁肅夜入閭山廟負(fù)出一女，為大風(fēng)吹至遼東，與之結(jié)為夫婦，人稱天賜夫人，均富情采，流傳亦較廣。書中記災(zāi)異者頗多，如旱魃為虐，太歲屢見，京城大火，鼠大如兔等，實為亂世的寫照。有些則直書蒙古滅金時血腥屠戮百姓的罪行，如卷二《原武閻氏犬》寫遭兵亂后，“僵尸滿野，例為狐犬所食”;《救熏死》記德興居民避兵窯中，五百人“悉為煙火熏死”。

書中較有價值的是部分寫人事者，從中可見中原陸沉之時的世態(tài)人心。如卷一《包女得嫁》敘包拯孫女被金兵擄至北方，拷打凌逼，欲賣為娼，當(dāng)?shù)匕傩铡班迪Ф荒芫取?，一女巫裝神恐嚇擄此女者，使包女得嫁良家。此則值得注意者，一是最早記包公死后為神，“世俗傳包希仁以正直主東岳速報司，山野小民無不知者”，反映包公身后其事跡廣為流傳，并加以神化。二是揭露金兵擄掠販賣人口的罪行，文中的“主家”，當(dāng)為金兵將領(lǐng)。三是一代名臣之后，戰(zhàn)亂中遭此厄運(yùn)，使人有滄桑之嘆。本書不全為好奇，多有感喟寄托，此可為一證。同卷《戴十妻梁氏》則側(cè)重反映遭受摧殘凌辱者的復(fù)仇情緒。試看原文：

戴十，不知何許人，亂后居洛陽東南左家莊，以傭為業(yè)。癸卯秋八月，一通事牧馬豆田中，戴逐出之。通事怒，以馬策亂捶而死。妻梁氏，舁尸詣營中訴之。通事乃貴家奴，主人所倚，因以牛二頭、白金一笏就梁贖罪，且說之曰：“汝夫死亦天命，兩子皆幼，得錢可以自養(yǎng)。就令殺此人，于死者何益?”梁氏曰：“吾夫無罪而死，豈可言利?但得此奴償死，我母子乞食亦甘分?！北姴豢蓨Z，謂梁氏曰：“汝寧欲自殺此人耶?”梁氏曰：“有何不敢!”因取刀欲自斫之。眾懼此婦憤恨通事，不令即死，乃殺之。梁氏掬血飲之，攜二子去。

所云“亂后”當(dāng)指元滅金后，癸卯為1243年，蒙古兵駐洛陽;不會是1183年，作者生于金，不會稱滅北宋為亂。殺人者為蒙古兵營中翻譯，稱其“貴家奴”，當(dāng)系為虎作倀的漢人。從通事的狐假虎威，橫行無忌，草菅人命，可見蒙古貴族占領(lǐng)中原后的暴行。梁氏甘于貧寒，不貪財物，雖不能手刃仇人，亦飲其血而去，可見其仇恨程度和不甘屈服的精神。

《湖海新聞夷堅續(xù)志》前后兩集，諸本分卷不一，元刻本前集12卷，明抄本后集6卷，《適園叢書》本各2卷，補(bǔ)遺1卷。書出元代，作者佚名。黃虞稷《千頃堂書目》著錄有元吳元復(fù)《續(xù)夷堅志》20卷，一作4卷，或即此書。據(jù)著錄，元復(fù)字山謙，鄱陽人，南宋德祐(1275)進(jìn)士，入元不仕。書仿《世說新語》《酉陽雜俎》，按類編事，共五百余則。所記多為宋事，間亦有前代與元朝者。名曰“新聞”，實有不少據(jù)前人之作改寫，如《馬頭娘子》即出《搜神記》，故有學(xué)者稱是匯編眾作。全書內(nèi)容多神佛靈異、因果報應(yīng)、宿命前定等，或與宋元時宗教盛行相關(guān)，記述亦嫌簡略，故事性不強(qiáng)，總的說成就不高，但也有些較有價值的條目。其記神怪者，如后集神明門 《魯班造石橋》記張果老有意騎驢過趙州橋以驗其堅固，“登橋，而橋搖動若傾狀。魯班在下以兩手托定，而堅壯如故”。此傳說流布頗廣，記載首見此書。記人事者如前集人倫門《忠顯自經(jīng)》《忠愍罵賊》《寧死不降》等則，歌頌李若水、李庭芝等文臣武將在抗擊金元中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jié)，對秦檜、賈似道等誤國奸臣痛予譴責(zé)。前集警戒門《欺君誤國》條記秦檜夫婦謀害岳飛事，為“東窗事發(fā)”傳說的最早記載。

元代尚有《異聞總錄》和《江湖紀(jì)聞》。前者4卷，作者佚名，后者16卷，郭鳳霄編。二書所記，多出前人載籍，可視之為選本。其出處不明者，亦不乏頗為清新的故事，如《異聞總錄》卷一《郭銀匠》，故事與話本《碾玉觀音》相似，孫楷第《小說旁證》以之為話本所本。《江湖紀(jì)聞》卷一《琴聲哀怨》記琴精作歌，似為《鴛渚志余雪窗談異》中《招提琴精記》所本。

志人小說基于作者耳聞目睹，更為貼近生活，往往兼有史料與文學(xué)價值，在遼金元這一民族撞擊、搏殺和融和的特定時代，更加鮮明地躍動著時代的脈搏。這一時期的志人小說均集中于元代，遼金未見有具體作品流傳①。下面分別介紹幾部較有影響的作品。

《齊東野語》和《癸辛雜識》均為周密所作。周密(1232—1298)字公謹(jǐn)，號草窗，又號四水潛夫、弁陽老人、華不注山人等，祖籍濟(jì)南，曾祖隨宋室南遷，定居吳興。曾為臨安府、兩浙轉(zhuǎn)運(yùn)司幕僚和義烏令等小官，宋亡不仕，移居杭州，以著述自娛。《齊東野語》20卷，自序稱“余世為齊人，居歷山下”，寓不忘本之意。自序未署年月，但曰：“洊遭多故，遺編鉅帙，悉皆散亡，老病日至?！痹圃?，顯然是在宋亡之后。書另有戴表元序，署至元辛卯(1291)孟春，書當(dāng)作于此前。

《齊東野語》全書278則，主要記南宋朝廷軍政大事，兼及考證辨訂，其中亦有其父祖舊作及聞于其父者。自序宣稱其作“參之史傳諸書，博以近聞脞說，務(wù)求事之實，不計言之野也”。部分軼事具有小說性質(zhì)，最著名的是卷一《放翁鐘情前室》、卷二○《臺妓嚴(yán)蕊》與《莫氏別室子》等。前者敘陸游與唐氏的婚姻悲劇，二人伉儷相得，但唐氏“弗獲于其姑”，被迫離異，而相互思念之情至死不變。后二人遇于沈園，時唐已改嫁趙士程，陸游寫下著名的《釵頭鳳》，詞中有“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之句。不久唐悒郁而死，陸則終身為憾，其《沈園》詩云：“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弊髌芬躁懹蔚膸资自娫~為線索，記述這一愛情悲劇，有力地控訴了封建禮教拆散這對有情人的罪惡，感人肺腑?！杜_妓嚴(yán)蕊》寫嚴(yán)蕊“色藝冠一時”，甚受臺州知府唐與正賞識。朱熹為浙東提舉，因唐對其道學(xué)反感，時加譏諷，便借巡視臺州之機(jī)，誣陷唐違犯官箴與嚴(yán)有染，將嚴(yán)下獄拷問?！叭镫m備受箠楚，而一語不及唐”，聲言：“身為賤妓，縱是與太守有濫，科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zhèn)?，豈可妄言以污士大夫，雖死不可誣也?！薄皟稍轮g，一再受杖，委頓幾死?！敝钡街祆淙ス?，才得平反。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把當(dāng)時社會最底層的妓女作為正面人物加以歌頌。以往小說寫妓女，多著眼于其對人身自由和愛情幸福的追求，本篇不僅寫出嚴(yán)蕊的過人才華，更贊美其明辨是非，不肯保己誣人，品德高尚;不為甜言所惑，不為酷刑所屈，性格堅強(qiáng)，使人耳目一新。與此相對，便是把理學(xué)大師、一方長官的朱熹置于被否定的地位，暴露其為泄私憤，利用手中權(quán)勢陷害無辜的丑惡面目。《四庫全書總目》指出：“今觀所記張浚、趙汝愚、胡寅、唐仲友諸事，與講學(xué)家之論頗殊?！碧浦儆鸭粗副酒？梢娮髡呤欠磳Τ讨炖韺W(xué)的。其《癸辛雜識》續(xù)集《道學(xué)》條還引沈仲固之語，說理學(xué)“異時必將為國家莫大之禍”，這是人們痛定思痛反思亡國教訓(xùn)中得出的結(jié)論。反理學(xué)是明清小說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本書在理學(xué)方興之時即予揭露，應(yīng)當(dāng)肯定?！抖膛陌阁@奇》卷一二《硬勘案大儒爭閑氣 甘受刑俠女著芳名》即據(jù)此敷演，為“二拍”中的名篇。《莫氏別室子》即《二刻拍案驚奇》卷一○《趙五虎合計挑家釁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之本事，敘莫翁與婢有染，將其嫁人，婢后生一子，翁時予接濟(jì)。翁死后，里中光棍唆使婢爭產(chǎn)，欲從中漁利。翁長子即認(rèn)婢子為兄弟，使群小無所施其伎。圍繞家產(chǎn)而生之糾紛甚普遍，故太守贊賞莫氏長子有“高識”，懂得“家和不受外人欺”的道理。其對白話小說的影響尚不僅此二篇，再如卷一一《慈懿李后》記李鳳娘妒悍事，后為周清源《西湖二集》所取，演為《李鳳娘酷妒遭天譴》;卷一三《甄云卿》記甄龍友事，演為《巧書生金鑾失對》。卷八《吳季謙改秩》記某郡倅攜眷被盜所殺，其妻恐嬰兒亦被殺，詭稱從盜，將嬰兒置漆盆中順?biāo)?，后于寺院見此盆，知兒為僧所救撫養(yǎng)長大，此或為《西游記》江流和尚所本。可見本書在文言小說中的地位及對白話小說的作用，都很值得注意。

《癸辛雜識》，諸書目著錄6卷、11卷、4卷不等，今存《津逮秘書》《四庫全書》《學(xué)津討原》等本前后集各1卷，續(xù)別集各2卷，共6卷。癸辛為作者于杭州所居里名，續(xù)集卷下有《至元甲午節(jié)氣之巧》，甲午為至元三十一年(1294)，書最后完成當(dāng)不早于此?！端膸焯嵋贩Q本書“與所作《齊東野語》大致相近，然《野語》兼考證舊文，此則辨訂者無多，亦皆非要義。《野語》多記朝廷大政，此則瑣事雜言居十之九，體例殊不相同”。

本書的基本傾向同于前書，字里行間透露著深感亡國之痛的遺民情懷，對張世杰等堅持抗戰(zhàn)的英烈追懷贊頌，對賈似道等權(quán)奸佞臣大加撻伐，指出其“誤國之罪，上通于天，不可悉數(shù)”。別集卷上《楊髡發(fā)陵》記至元十五年(1278)江南釋教總統(tǒng)楊璉真珈挖掘宋帝后陵寢棄骨于野事，這是繼軍事占領(lǐng)之后對漢民族精神上最沉重的打擊，最集中地體現(xiàn)亡國之痛。文中寫道，諸陵被劫后，守陵使羅銑“買棺制衣收殮，大慟垂絕，鄉(xiāng)里皆為之感泣。是夕，聞四山皆有哭聲，旬日不絕”。聯(lián)系古人對陵墓祖墳的重視，皇帝在一定條件下是民族的代表，今日讀之，亦使人感慨震撼。本文詳記發(fā)陵過程，收葬遺骨為守陵使，當(dāng)較近實，但言事在乙酉(1285)，時間有誤，陶宗儀便指出這一點。其后又有林義士、唐義士收遺骨之說，可見此事影響之大和民眾心理。比較而言，本書內(nèi)容更雜，多數(shù)不具小說成分，更乏有影響的名篇。但也有較好的，試舉二例。一為續(xù)集卷上《蹇材望》，原文如下：

蹇材望，蜀人，為湖州倅。北兵之將至也，蹇毅然自誓必死，乃作大錫牌，鐫其上曰：“大宋忠臣蹇材望?！鼻乙糟y二笏鑿竅，并書其上曰：“有人獲吾尸者，望為埋葬，仍見祈題云大宋忠臣蹇材望。此銀所以為埋瘞之費(fèi)也?！比障蹬婆c銀于腰間，只伺北軍臨城，則自投水中，且遍祝鄉(xiāng)人及常所往來者，人皆憐之。丙子正月旦日，北軍入城，蹇已莫知所之，人皆謂之溺死。既而北裝乘騎而歸，則知先一日出城迎拜矣，遂得本州同知。鄉(xiāng)曲人皆能言之。

本條文字簡潔而犀利，對這一欺世盜名者的諷刺入木三分。標(biāo)榜“大宋忠臣”，自誓必死，不遺余力地制造輿論，使人皆知之，“人皆憐之”。而所為則“只伺北軍臨城，則自投水中”，全無任何抗敵舉措。倘真如此，雖有釣譽(yù)之嫌，尚不失有節(jié)。孰料“只伺北軍臨城”，卻是“出城迎拜”，更見可惡可鄙。另一條為前集《鄭仙姑》，寫瑞州高安縣旌義鄉(xiāng)鄭千里之女與人私通有孕，為掩家丑，售女于鄰縣，詭稱女曾刲骨和藥療己之疾，后為紫云接引升仙，當(dāng)?shù)刈鄨箪罕?，為立仙姑祠，后被人在鄰縣發(fā)現(xiàn)。作者指出：“世俗所謂仙姑者，豈皆此類也耶! ”隱含著對迷信與禮教的諷刺。

屬于遺民之作的，還有《錢塘遺事》《稗史》等。《錢塘遺事》10卷，劉一清撰?！栋奘贰烦疬h(yuǎn)撰。原書已佚，錢大昕《補(bǔ)元史藝文志》著錄為一卷，原本《說郛》與《寄園寄所寄》引有部分佚文?！渡椒侩S筆》與《遂昌雜錄》作者雖在元朝做過小官，但仍心念故國，精神上與遺民之作相通。以《遂昌雜錄》為代表，略予介紹。該書又名《遂昌山樵雜錄》《遂昌山人雜錄》，鄭元祐撰。元祐(1292—1364)字明德，祖籍遂昌(今屬浙江)，流寓平江(今江蘇吳縣)。博學(xué)能文，聲名甚著，至正丁酉(1357)除平江路儒學(xué)教授，移疾去，后七年復(fù)擢江浙儒學(xué)提舉，卒于官。本書之外，尚有《僑吳集》。

本書寫宋末與元代軼聞，具體寫作時間待考。書名亦同《齊東野語》，寓不忘本之意，但未寫遂昌一事，不忘者實為民族之本。作者雖生于元，但從前輩接受遺民思想，在現(xiàn)實中又得強(qiáng)化，最突出的便是《林景曦》條：

宋太學(xué)生東嘉林景曦，字霽山。當(dāng)時楊總統(tǒng)發(fā)掘諸陵寢時，林故為杭丐者，背竹籮，手持竹夾，遇物即以夾投籮中。林鑄銀作兩許小牌百十系腰間，賄西番僧曰：“余不敢望收其骨，得高宗孝宗骨，斯足矣?！狈笥抑?，果得高孝兩廟骨，為兩函貯之，歸葬于東嘉。其詩有《夢中作》十首，其一絕曰：“一抔未筑珠宮土，雙匣親傳竺國經(jīng)。只有春風(fēng)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薄呤子绕嗳?，則忘之。葬后，林于宋常朝殿前掘冬青樹一株，植于兩函土堆上。

收葬高孝遺骨事先見于周密《癸辛雜識》，本守陵使羅銑所為，本篇則是基于傳說的小說家言。挖墳盜墓在中國古代為十惡不赦之罪，何況是代表王朝和民族的帝王，尤為遺民與有民族自尊心和正義感的人們所痛心疾首，切齒憎恨。人們在震驚、感嘆而又無可奈何的心境中，便自然會產(chǎn)生義士挺身掩骨的傳說。作者還借詩明義，“只有春風(fēng)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云云，便表現(xiàn)對南宋的追懷，亡國的哀痛。文中說：“七首尤凄然，則忘之。”此是飾辭，實則表明作者還有“尤凄然”的話，想說而不敢說。其追記南宋軼事者，亦同樣體現(xiàn)故國之思。記修復(fù)岳廟條指斥高宗的昏孱：“夫宋有國時，固當(dāng)為其君諱，而歸罪于秦檜。宋亡矣，高宗忘父兄之深仇，彼秦檜者復(fù)何恨! 使高宗倚王以雪恥天下，為王尚有何慊!況王忠義上通于天，而高宗昏孱，莫之識?！币嗲八从械恼D心之論。

本書再一特點是直書元蒙統(tǒng)治下士人的困境和心態(tài)，揭露統(tǒng)治者的盤剝掠奪。如寫諸生衣衫襤褸，當(dāng)街呼喊：“今日餓殺秀才也!”《岳仲遠(yuǎn)》條寫其本為名士小康之家，但郡縣狼牧，非罪遭降黜，郁郁而沒，其昆季十三人，皆陵替不振。文中說：“回首未二十年，宜興諸富家亦相次淪落。是皆廢興雖有命，然為官司所朘剝，雖積銅山尚不給，況齊民乎! ”即使走上仕途，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如《馮翼》條寫馮身為監(jiān)察御史：“嘗與一蒙古御史并馬行，蒙古馬肥健，嘗先一舍行，馮馬老瘦，策莫前。道遇一醉漢，因見馮馬羸，衣笠敝，用捶策馮馬三四鞭。前行御史亟呼曰：‘監(jiān)察御史為人捶，憲度墜矣!亟捕捶者毋貸!’馮舉手謝曰：‘無是，無是?！頋h竟躍馬去。前御史至察院，語同僚曰：‘馮御史道中為人所捶，我命捕之，而馮曾不恤，惡有是耶!’語竟馮至，同僚迎謂曰：‘何故?’馮謝以無事，前行御史怒曰：‘如此，則是我妄言!’馮因起立，語眾人曰：‘某本疏遠(yuǎn)下僚，朝廷不以某無似，擢置言路已二十日矣。天下大事未有小建明，而先與醉人競曲直! ’”此事雖顯馮翼之大度，同為監(jiān)察御史，一個肥馬華服，一個羸騎敝衣，馮欲息事寧人，卻激起同行者的不滿，可見處境之難。好在后來還有所建樹，否則更難容身。還應(yīng)指出，對那些能禮賢下士尊重儒學(xué)的蒙古官員，如廉希憲、尤公等，作者還是敬重贊許的，與前期的單純憤激、仇恨有所不同，代之以客觀公允，亦反映在民族對抗中，也有融合。

本書雖條目不多，但長于敘事，較有故事性，前引《林景曦》條，詩與敘事緊密結(jié)合，《馮翼》條雖無曲折的情節(jié)，亦富于變化，在同期小說中，應(yīng)當(dāng)說是較為優(yōu)秀的。

楊瑀的《山居新語》屬另一類型?！端膸烊珪偰俊分涀魉木恚段淞滞苓z書》《八千卷樓叢書》《知不足齋叢書》等本均作一卷，內(nèi)容并無差別。楊瑀(1285—1361)，字元誠，杭州人。天歷間授中瑞司典簿，以廉慎受元文宗賞識，超擢奉議大夫、太史院判官，后改建德路總管，仕至浙東道宣慰使、都元帥。據(jù)自序，作者歸老山中，從舊卷與友朋清談中汲取素材，“凡有益于世道，資于談柄者，不論目之所擊耳之所聞，悉皆引據(jù)而書之，積歲月而成帙”。書成于至正庚子(1360)。本書記元代朝野軼事，間亦涉考證和怪異。與先前作品比，本書一是多有對元朝歌功頌德粉飾太平之詞，少見懷念宋朝體現(xiàn)民族情緒之作。此因作者生于元，官場得意，與由宋入元的遺民和淪落下層的儒士自然不同。二是記事簡率，少有加工，文學(xué)性差。作者自稱“其不敢飾于文者”，“為他日有補(bǔ)于信史之一助云爾”。史料價值之外，少數(shù)記嘉言懿行特別是市井傳聞，尚能給人以啟示，亦具小說韻味。如四庫本卷一“聶以道”條記一貧民拾得一束十五錠鈔票，取一張買米肉歸，遭其母斥責(zé)，令至原處候還失主，失主反以三十錠訛詐?？h尹聶以道審理此案，查清事由后，據(jù)錢數(shù)與所失不符，令失者去別處尋，判此錢為賢母養(yǎng)老。母子的忠厚，失者的貪鄙，縣尹的機(jī)敏，都寫得頗生動。對其判處，“聞?wù)吣环Q善”，確實甚快人心。

元未還有《樂郊私語》，一卷，姚桐壽撰。主要記元末朝野軼事，間亦涉及元初與南宋，如《四庫提要》所說：“以《樂郊私語》為名，雖若幸之，實則傷亂之詞也?！比鐚懺倮魧㈩I(lǐng)的荒淫殘暴，苛捐雜稅徭役的煩重，民不堪其擾，因基于見聞，故亦有一定史料價值。從全書基本傾向看，與由宋入元的前期作家不同，不再有刻骨的亡國之痛和強(qiáng)烈的民族意識，除對時局的憂患外，便是已淡化的對氣節(jié)的肯定，對德政、才干、俠義等高行美德的贊揚(yáng)，相關(guān)者也有一定故事性，但無論分量和影響，都不如《輟耕錄》。

《輟耕錄》又名《南村輟耕錄》，30卷，陶宗儀撰。宗儀(1316?—1401?)①，字九成，號南村，浙江黃巖人。元末曾舉進(jìn)士不第，遂不再應(yīng)試，明洪武間曾一度受聘為教官。勤于著述，有《四書備遺》《南村詩集》《滄浪棹歌》《國風(fēng)尊經(jīng)》等，小說方面則有《說郛》100卷的編纂和本書之作。本書前有孫作序，言作者隱居耕讀于松江，積十余年而成此書，序署至正丙午(1366)，知其作于元末。孫序還解釋了書名之義，實際本書不盡記述見聞，間亦采錄前人之作。本書在元代小說中寫作時間最長，收錄范圍最廣，卷帙最多。寧稼雨說：“無論在題材內(nèi)容、審美口味、寫作風(fēng)格等各個方面，《輟耕錄》都可稱為宋末以來志人小說的集大成者，也是元代志人小說的代表作品?！雹?br>
本書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不僅記宋末元代各類人物軼事，亦有個別志怪故事，還有大量非小說成分，涉及元代典章制度、元末史事、文物珍奇、詩歌、繪畫、音樂、戲劇、書法、歷法、醫(yī)藥、園林及風(fēng)俗掌故等多方面內(nèi)容，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本書思想傾向較復(fù)雜，既歌頌文天祥、謝枋得等的英勇不屈，又美化元統(tǒng)治者，稱其君明臣良(卷二《切諫》)，滅宋是吊民伐罪(卷一《檄文》);既揭露鞭撻巴延等元朝上下官吏專權(quán)蠹政，貪惡無比，又丑化詆毀紅巾軍等元末起義。宋亡已近百年，作者生于元，長于元，不復(fù)有南宋遺民的憤激，作為一介書生，面對元末動蕩的局勢，他其實是從儒家傳統(tǒng)觀念出發(fā)，渴望社會安寧，用忠孝節(jié)義等道德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天下的人和事。積極方面是作品相當(dāng)廣泛地反映了宋末以來的社會狀況和各階層人的精神面貌，揭露丑行惡德，贊揚(yáng)善行美德，較多地描述了戰(zhàn)亂和暴政帶給人民的災(zāi)難和在異民族的侵凌壓迫下的民族氣節(jié)。其優(yōu)秀篇什敘事委曲詳盡，人物性格鮮明，對明代的小說戲劇產(chǎn)生較大的影響。

作品贊揚(yáng)民族氣節(jié)的，以卷三《貞烈》篇最為集中和突出，敘昭儀王清蕙、安定夫人陳氏、安康夫人朱氏及臨海民婦王氏、韓希孟、徐君寶妻等女性，當(dāng)元兵南下時義不受辱，自殺而死。其寫王氏一家被擄，千夫長殺其翁姑丈夫而欲霸占她，她誓死不從，以指血題詩于崖壁，跳崖而死。詩云：“君王無道妾當(dāng)災(zāi)，棄女拋男逐馬來。夫面不知何日見，此身料得幾時回?兩行清淚偷頻滴，一片愁云鎖未開?；厥坠噬娇礉u遠(yuǎn)，存亡兩字實哀哉!”此詩相當(dāng)真實地寫出國破家亡之際民眾的苦難與憤激之情。徐君寶妻的情況與此相似。作者于篇末感嘆說：“噫!使宋之公卿將相貞守一節(jié)若此數(shù)婦者，則豈有賣降覆國之禍哉!宜乎秦(檜)賈(似道)之徒為萬世之罪人也! ”其故事性最強(qiáng)的是卷四《賢妻致貴》：

程公鵬舉在宋季被擄，于興元板橋張萬戶家為奴。張以擄到宦家女某氏妻之。既婚之三日，即竊謂其夫曰：“觀君之才貌，非久在人后者。何不為去計，而甘心于此乎?”夫疑其試己也，訴于張，張命捶之。越三日，復(fù)告曰：“君若去，必可為大器，否則終為人奴耳?！狈蛴芍?，又訴于張，張命出之，遂鬻于市人家。妻臨行，以所穿繡鞋一，易程一履，泣而曰：“期執(zhí)此相見矣! ”程感悟，奔?xì)w宋，時年十七八，以蔭補(bǔ)入官。迨國朝統(tǒng)一海宇，程為陜西行省參知政事，自與妻別，已三十余年矣，義其為人，未嘗再娶。至是遣人攜向之鞋履，往興元訪求之。市家云：“此婦到吾家，執(zhí)作甚勤，遇夜未嘗解衣以寢，每紡績達(dá)旦，毅然莫可犯。吾妻異之，視如己女。將半載，以所成布匹償原鬻鏹物，乞身為尼。吾妻施貲以成其志。見居城南某庵中?！彼踩思赐鶎?，見，以曝衣為由，故遺鞋履在地。尼見之，詢其所從來。曰：“吾主翁程參政使尋其偶耳。”尼出鞋履示之，合。亟拜曰：“主母也!”尼曰：“鞋履復(fù)全，吾之愿畢矣。歸見程相公與夫人，為道致意?！本共辉俪?。告以參政未嘗娶，終不出。旋報程，移文本省，遣使檄興元路，路官為具禮，委幕屬李克復(fù)防護(hù)其車輿至陜西，重為夫婦焉。

本篇思想內(nèi)涵豐富，故事情節(jié)曲折，人物形象飽滿，藝術(shù)上也堪稱道。所寫程鵬舉夫婦三十余年的悲歡離合，背景是金滅北宋、元滅金與南宋時大批擄掠士民為奴，反映戰(zhàn)亂給人民帶來的災(zāi)難。程妻的形象尤為感人，不僅是民族意識，還有其勤勞善良，不甘“終為人奴”，而又堅貞不屈，成全丈夫，體現(xiàn)我國古代婦女的崇高品德。小說對程鵬舉在特殊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的復(fù)雜心理，寫得十分真實。程妻三十年遭遇，全部由市家口道出，用筆經(jīng)濟(jì)而又貼切。此篇后為馮夢龍采入《醒世恒言》，寫成《白玉娘忍苦成夫》。明董應(yīng)翰《易鞋記》與陸采《分鞋記》傳奇，當(dāng)代梅蘭芳編演的《生死恨》京劇，亦據(jù)此改編。

與此相關(guān)的便是揭露元代社會黑暗和權(quán)勢者的罪惡，反映民生疾苦，體現(xiàn)作者對百姓苦難的同情。如卷一九《闌駕上書》揭露察察爾、王士宏等宣撫江西、福建，鷹揚(yáng)虎噬，公私朘剝，贓吏貪婪而不問，良民涂炭而罔知。書生黃如徵邀駕上書控訴，抒發(fā)受害者怨憤之聲：“官吏黑漆皮燈籠，奉使來時添一重。”“奉使來時驚天動地，奉使去時烏天黑地。官吏都?xì)g天喜地，百姓卻啼天哭地?！弊罹咝≌f性和感人的是卷一二《貞烈墓》。該篇敘千夫長李某戍天臺縣，一戍卒妻郭氏貌美，李為勾引郭氏，派卒遠(yuǎn)戍在外，己日至其家，郭不為所動。經(jīng)半年，卒知其事，持刀欲殺李，李走脫，以持刃殺本部官的罪名將卒下獄。獄吏葉某亦欲圖郭氏，結(jié)好于卒，照顧其飲食，聞將斬決，表白要娶郭氏，答應(yīng)照顧其子女。卒應(yīng)允，并告郭氏。郭氏不肯，將子女托于邑人，得錢三十緡，備酒饌?cè)オz探望，將余錢給卒，聲言將到富家勞作，不能再來，泣別后投水死?？h官聞知后，為之安葬并申上司。卒后得釋放，取回子女，誓不再娶。郭氏與程鵬舉妻相仿，都勤勞善良而又剛強(qiáng)，不甘忍受屈辱。不同的是程妻因戰(zhàn)亂被擄為奴，郭氏因貌美遭人算計。她不畏權(quán)勢，不受利誘，最后以死抗?fàn)?。雖然造成其悲劇的不過是一千夫長，但其所憑借的仍是權(quán)勢，判卒死罪，亦非“原卒之情”。文中未寫戍卒與郭氏的夫妻之情，而卒臨刑前的囑托再嫁和后來的誓不再娶，郭氏的不肯“貳適以求生”，均見深情。本篇后為邵景詹改寫成《貞烈墓記》，收入《覓燈因話》，沈鯨改編為戲曲《雙珠記》，可見其影響。

書中屬于小說的作品，都鮮明地體現(xiàn)作者的道德評價，反映其道德追求。前所引諸文均體現(xiàn)對高風(fēng)亮節(jié)的贊揚(yáng)，其他如剛烈、忠義、廉潔、仁愛等人事，作者無不加以肯定，而對貪婪、鄙吝、嗜殺、昏聵、忤逆等丑惡行為則極力鞭撻。再舉數(shù)例：卷四《不亂附妾》述維揚(yáng)秦君昭游京師時為人帶一小妾，“相從數(shù)千里，飲食起居無適而不同”，暑天為避蚊蚋，甚至同帳共寢，而無所動心，不負(fù)執(zhí)友所托，其厚德遠(yuǎn)勝坐懷不亂之柳下惠。明末陸人龍擴(kuò)寫成《型世言》卷一二《坐懷不能亂 秉正自毋偏》。類似的還有卷二三《葉氏還金》，與那些倚權(quán)仗勢貪財好色者成鮮明對照。卷二二《河南婦死》記河南一民婦為元兵所擄，成為某千戶之婦。其前夫輾轉(zhuǎn)數(shù)年在湖南尋到她，欲以銀贖回，她卻依戀千戶財勢，視前夫若路人，前夫痛哭而去。這種嫌貧愛富，毫無夫妻情分，更不要說民族氣節(jié)，與前引臨海民婦有天壤之別。作者讓她最后被雷擊死，固然有因果報應(yīng)的成分在，也反映對此類角色的鄙棄。

《四庫提要》引明郎瑛《七修類稿》，謂本書“多錄舊書，如《廣客談》通本錄之，率皆攘為己作”。書中確有部分條目系采錄前作，如 《癸辛雜識》《山房隨筆》《三朝野史》《遂昌雜錄》《山居新語》等。所采錄均為較有價值的，如卷三《岳鄂王》，卷一一《賢母辭拾遺鈔》，有的明標(biāo)出處，有的或增或減或考證。最突出的是卷四《發(fā)宋陵寢》，全錄羅有開《唐義士傳》，并介紹作者，又引述鄭元祐《遂昌雜錄》、周密《癸辛雜識》，對諸說比較考證?！豆镄岭s識》記載最早，并稱“楊髡發(fā)陵之事，人皆知之，而莫能知其詳。余偶錄得當(dāng)時其徒互告狀一紙，庶可知其首尾”。但時間不對?！端觳s錄》系據(jù)故老傳聞，未標(biāo)時間?！短屏x士傳》最晚出，篇末詹載道題詞署皇慶二年(1313)，文中稱事在戊寅(至元十五年，1278)，時間吻合。對《遂昌雜錄》記林景曦收遺骨歸葬東嘉，移置冬青，《唐義士傳》所錄詩與之大同小異，《癸辛雜識》所記遺骨情況，都提出一些疑問，期待正其是非。在宗法制的文化背景下，祖墳、皇陵是宗族、國家興旺的保證，皇陵被掘不僅是宗室也是民族的奇恥大辱，切齒之痛，收葬遺骨則是不屈的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有此心者決非一人，三個故事都有可能，并在傳說中增飾，明邵景詹《覓燈因話·唐義士傳》便將林景曦和唐玉潛捏合為一人。比較而言，《唐義士傳》傳說成分更大，更具小說性。寫他集里中少年，以雜骨替換帝骨，還寫他受到宋帝亡魂召見，后得善報。作者還高度評價其義舉，將其與歷史上的程嬰公孫杵臼相提并論：“吾謂趙氏昔者家已破，程嬰公孫杵臼強(qiáng)育其真孤;今者國已破，唐君玉潛匱藏其真骨。兩雄力當(dāng)，無能優(yōu)劣?！?/p>

注釋

① 劉祁的《歸潛志》雖寫金事,卻作于金亡之后,《四庫全書總目》就說:“舊以《金史》載之文藝傳,遂題曰金人,殊非其實?！敝苊艿摹洱R東野語》和《癸辛雜識》與之相類,作于南宋亡后,均應(yīng)列入元代作品。① 此據(jù)臺灣學(xué)者昌彼德考證,見《說郛考》,文史哲出版社1979年版。① 《中國志人小說史》第264頁,遼寧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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