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作者：王長華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詩經(jīng)》

這是一首情詩。寫一個熱戀中的癡情人的心理和感受。抒情主體是男是女，難以斷定。

全詩凡三章。每章的前二句寫景，以下六句寫詩人所思對象之所在，及詩人的心情。第一章，詩人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發(fā)端，首先展現(xiàn)給讀者的是一幅秋葦蒼蒼、露重霜濃的清秋景色。在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季節(jié)里，詩人深情地思念著他(她)傾慕和愛戀著的心上人。但此時此地，她(他)又在何方?詩人仿佛看到，“伊人”就在茫茫秋水的那一邊，一水之隔，使一對有情人不得相會。于是，詩人決意去追尋“伊人”，但路遠(yuǎn)水闊，“道阻且長”，詩人的目的無法達(dá)到。正在這無可奈何的徘徊中，詩人忽然覺得心上人好象就在前面秋水環(huán)繞的小島之上，但不知為什么“伊人”形象縹緲、人影迷離，可望而不可即。詩人終于沒能見到“伊人”，只留下深深的惆悵。

詩人在第二、第三章里，仍然從秋水蒹葭寫起，所不同的只是在景物和“伊人”所在的描寫上更換了若干字詞。字詞更換后，詩在韻律和聲調(diào)上有所變化，但含義卻依然大同小異?？梢哉f，三章詩都在重復(fù)渲染同一氣氛，描摹同一圖畫，展現(xiàn)同一意境。但這種有意為之的重復(fù)，卻在情感律動的傳達(dá)上，象螺扣的旋轉(zhuǎn)一樣，一次次加深著，一次次遞進(jìn)著。這是本詩的一個突出特點。

緣情布景而又因景生情，情與景的交融合一是本詩的另一突出特點。全詩三章都由秋景寫起，這不是起興，而是傳統(tǒng)釋義中的“賦”，是一種陳述，一種鋪排，一種直筆，詩人把自己置身于初秋凄清的環(huán)境中，從而把一片水鄉(xiāng)清秋的景物與委婉、惆悵的相思情感交織在一起。秋景本來就有幾分肅煞氣，而用詩人的眼光來看秋水、來觀蒹葭，更使這肅煞景致染上了詩人的主觀情感色彩。詩人追尋戀人而不得，那心境的凄婉、悵悵然之意，恰借這幅秋涼景色得到烘托、得到渲染，情與景互相引發(fā)、互相生成，從而創(chuàng)造出情景交融渾然一體的詩境。

本詩的再一個突出特征是，它不但注重客觀景物的描寫，而且還調(diào)動非客觀、非現(xiàn)實的藝術(shù)因素，注重想象和幻想的運用，從而使客觀景物與想象相結(jié)合，實與虛互相生發(fā)，來創(chuàng)造奇幻的富有魅力的意境，加強抒情效果。如詩先寫秋水茫茫，蒹葭蒼蒼，露濃霜重，這是實景。這景色使人壓抑、使人悵惘。然后寫詩人追尋戀人而不得，正感失望之時，“伊人”卻恍惚出現(xiàn)在眼前，“宛在水中央”。一個“宛在”，真實地道出了詩人因思之切而無意中出現(xiàn)的幻覺。這一虛幻的景象與詩首描寫的水茫茫、葦蒼蒼、霧露濛濛的實景相配合、相諧調(diào)，從而使全詩的境界呈現(xiàn)出一種飄忽不定、朦朧迷離的效果，這境界正契合著詩人此時此地想往情人又無法見到情人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抑郁心境。

此詩分析至此似乎可告結(jié)束，但我們發(fā)現(xiàn)，倘如此只能傳達(dá)出詩的表層意義。而在其表層背后，詩人已經(jīng)把這種似乎只屬于某一個體的情感提純?yōu)橐环N形式，使這種情感表達(dá)遠(yuǎn)遠(yuǎn)超出對任何個體悲歡的抒寫，而具有更加深廣的涵蓋力，具有一定程度的哲學(xué)意味，最終不期然而然地溝通了本詩與歷代讀者間的感情交匯，使秋水蒹葭成為一種具有特定情意蘊涵的意象，透示出人類情感之流中永遠(yuǎn)無法填補的缺憾。這是造成本詩詩意朦朧深厚、雋永悠長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它真正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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