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南鄉(xiāng)子·飛絮晚悠》詩詞賞析

納蘭詞·南鄉(xiāng)子

飛絮晚悠，斜日波紋映畫梁。

刺繡女兒樓上立，柔腸。愛看晴絲百尺長。

風定卻聞香。吹落殘紅在繡床。

休墮玉釵驚比翼，雙雙。共唼蘋花綠滿塘。

詞譯

黃昏，夕陽揉進了水中。湖水泛起柔柔的波。刺繡女兒默默地站在小樓上，輕輕地抬頭，看著驚鴻掠過后漸遠的影子。癡癡地，傻傻地，許久，許久，低頭時已是，一寸柔腸情幾許。

徐徐的風停了。她的眼眸明凈清亮，略帶憂傷。輕拈一瓣落花，翦翦雙眸，對花頻語，多少愁，多少怨，多少思，多少盼……

輕嘆，花可解人多情？在那個百鳥啼囀垂柳倒映的湖邊，是否會相逢偶然？又是哪一個男子的唇音，在她心底里長久地奏著和弦？

評析

此篇小詞專意刻畫了“刺繡女兒”傷春的形象，在他那大量的傷感詞之外，倒顯得清新可愛。

“飛絮晚悠飏，斜日波紋映畫梁。”起首二句勾勒了一幅清新明亮的水墨畫卷：傍晚時候，柳絮飄飛，落日余暉斜射，將天地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紅色；湖水泛起幽波，緩緩將倒影打散了，又合攏，波光眼影中掩映著那飾有彩畫的屋梁畫梁。

在這樣一幅春日融融的畫卷中，女主人公翩然出場?！按汤C女兒樓上立”，這句以特寫鏡頭將“刺繡女兒”推出：小樓也映在橘色的水中，波紋搖蕩，點點閃爍落日的金色光芒，整座樓都好像微微晃動起來，襯得那默立在小樓上的女子，更是身姿搖曳，飄飄宛若水中的凌波仙子。有了畫面之后，當點染女主人公的心理了。那她是何種心思呢？——“柔腸”，以極為簡短的兩字，形象地道出了她情意的纏綿。

有了畫面，有了心思，接下來就是摹畫她的動作了?！皭劭辞缃z百尺長”，“晴絲”，也即“游絲”，指飄蕩的蛛絲。飄蕩的蛛絲能有多長？最多不過三五尺吧，但容若卻說“晴絲百尺長”——這并非詞人違反常識，因為在詩詞里，“晴絲”和“百尺”基本是一個固定搭配，比如唐李商隱《日日》詩：“幾時心緒渾無事，得及游絲百尺長。”宋黃機《夜行船》詞：“百尺游絲，罥鶯留燕，判與南園一醉?！鼻缃z即是蛛絲，那為何“刺繡女兒”愛看蛛絲呢？難道它有何含義么？——當然有，晴絲的比喻意象即是心思，比如湯顯祖《牡丹亭》中有“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那么此處，女主人公心思是什么呢？——顯然是少女懷春，但是詞人并沒有說破，而是繼續(xù)寫景。

下闋，“風定卻聞香，吹落殘紅在繡床”，風漸漸止了，陣陣淡淡香味卻傳了過來，少女目光輕轉(zhuǎn)，繡床已鋪滿一層細細的花瓣，香氣襲人。“殘紅”即落花，也是古詩詞里常用的一個意象，詩人們大都將其與明媚春光、美好韶華、愛情相思等相聯(lián)系。這在宋詞里俯拾皆是，比如張先的“惜春更把殘紅折”，蘇軾的“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周邦彥的“雨過殘紅濕未飛，疏籬一帶透斜暉”，陸游的“鳩雨催成新綠，燕泥收盡殘紅”，簡直不勝枚舉。此處，“吹落殘紅在繡床”一句，隱隱地寫出了少女孤寂的春懷。這可從下句的“休墮”“比翼”“雙雙”“共唼”等語涉相思之詞看出?！靶輭櫽疋O驚比翼，雙雙。共唼蘋花綠滿塘?！苯Y(jié)尾三句是說少女的嬌媚的自言自語、自我告誡，意思是說你不要把玉釵丟在地上，那樣會嚇走比翼雙棲的鴛鴦，你再看看碧綠的池塘，成雙成對的水鳥、魚兒正吞食著、吮吸著滿塘綠色的浮萍……顯然，詞人是用小心“休墮玉釵”的細節(jié)、怕“驚比翼”和觀“共唼蘋花”的心理，反襯出她的略顯寂寂的懷春之情，從而使少女思春的形象鮮活靈動，美妙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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