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郎扇：古代女子偷窺男人

瞧郎扇：古代女子偷窺男人

如果能寫一本閑書，把亂翻古人筆記時撞到的各種雅稱及其典故一一列錄下來，又娛己又娛人，那才好。要不是閑書，瞧郎扇這種既沒有思想性也不具學(xué)術(shù)價值的瑣屑又怎么擠得進去呢。

康熙時人劉廷璣的《在園雜志》中有一節(jié)專門談?wù)摦敃r的各種形式的扇子，其中包括：更有以各色漏地紗為面，可以隔扇窺人者，曰瞧郎扇。所謂瞧郎扇，就是用最為輕薄的紗糊面的扇。一旦以薄紗做扇面，那么持扇的女性把扇子擋在面前，就等于臨時張起了一片面紗，自己的眼光可以就近射過紗影觀察另一邊的世界，那世界卻難以看清藏在紗后的面容。于是，明清人就用瞧郎標出薄紗扇的特別功能，意思是女人有這樣一柄扇舉在眼前，便足以透過紗色定睛打量男人，卻無須擔(dān)心男人射來的注視。

劉廷璣所談的瞧郎扇為折疊扇，不過傳統(tǒng)繪畫中倒是很愛表現(xiàn)薄紗面的團扇，如《雍正行樂圖》中穿比甲的美人即手持一把織有暗花紋的青色紗團扇。一旦盤點中國女性曾經(jīng)用于遮面的面紗，扇子還真的必須算在其中。鑒于折疊扇直到明代才崛起，在此前的漫長時光里，伴在粉頰前的便只能是各色團扇了。

《太平廣記》中錄有題為玉蕊院女仙的一則唐代故事，講述一位仙女飄然降臨長安城內(nèi)的唐昌觀，玩賞觀內(nèi)著名的玉蕊花，既而下馬，以白角扇障面，直造花所?！度问蟼鳌穭t寫狐仙任氏逛西市時遇到曾與她有一夜情的鄭子，方背立，以扇障其后，經(jīng)鄭子反復(fù)表述衷情，方回眸去扇?？芍拼砸坏┲蒙砉矆龊希瑫殖忠话褕F扇撐在面前，擋住旁人的視線。

到了宋詞里，游春女性則是個個手持團扇，如晏幾道《浣溪沙》：一樣宮妝簇彩舟。碧羅團扇自障羞。水仙人在鏡中游。一群裝扮既時尚又華貴的女子乘船出游，她們立在船上，每人手持一把碧羅團扇擋在面前，倒成了最吸引人的風(fēng)景。隨時舉扇自遮的形象，落在旁人眼里，總顯得有一番別致的情態(tài)，呂渭老《生查子》描寫一位南郊踏青的女性，便是：裙長步漸遲，扇薄羞難掩。因為裙長足纖而行進緩慢，同時一味用扇子擋住面龐，不過薄紗扇還是泄露了滿帶嬌羞的容影。

然而，宋詞中尤為惹目的細節(jié)，乃是歌扇的運用：以扇自障而歌，故謂之歌扇、歌扇所以掩口遮羞。（南宋黃希、黃鶴父子《補注杜詩》）從南北朝起一直到宋代，歌伎演唱時都一定用一把小團扇擋在面前，如鮑照《中興歌》明確寫道：美人掩輕扇，含思歌春風(fēng)。何遜《輕薄篇》則云倡女掩扇歌，溫子升《安定侯曲》也有妖姬掩扇歌。這一掩當真是擋在嘴唇之前，不信請看陰鏗《侯司空宅詠妓詩》：鶯啼歌扇后。歌聲清悅?cè)绱胡L兒啼鳴，卻是響起在扇后。于是婉轉(zhuǎn)的音調(diào)竟如云煙出岫一樣，經(jīng)過出扇的頓挫才能抵達聽者之耳：歌響出扇繞塵梁。（沈君攸《薄暮動弦歌》）

王安中的一首《浣溪沙》實際乃是專詠團扇之作，其中提到：障羞斜映遠山橫。說女性的雙眉（遠山）顯露在障羞的團扇上方，這就顯示，一般情況下，團扇是舉到眼下，擋住大半個面龐包括嘴唇，但眼與眉都顯露在扇沿上方，避免視線受礙。于是，在那些文人與歌伎相遇的場合，當把弄歌扇間亦真亦假的眉目傳情，大約是難免的游戲，王僧孺《在王晉安酒席數(shù)韻》一詩便描繪得生動：窈窕宋容華，但歌有清曲。轉(zhuǎn)眄非無以，斜扇還相矚。歌筵上，故意使扇兒略斜，遞來留意凝視的眼波然而也可能是男子單方的自作多情。

另外，雖然據(jù)說歌扇之作用在于掩口遮羞，文學(xué)描寫卻透露，歌扇往往采用輕紗糊面，并不能完全遮蔽隔扇的容顏。典型如庾肩吾《賦得轉(zhuǎn)歌扇詩》：團紗映似月，蟬翼望如空。回持掩曲態(tài)，轉(zhuǎn)作送聲風(fēng)。所詠歌扇上是蟬翼一般的薄紗，高度透明，幾乎就像不存在一樣。于是乎，歌唱者的面影其實會朦朧映現(xiàn)于扇面：隱映含歌人。（邱巨源《詠七寶扇》）甚至可以望見扇后粉紅的頰色：前年學(xué)歌舞扇薄露紅鉛。（溫庭筠 《江南曲》）

其實單把扇子在傳統(tǒng)文學(xué)中被呈現(xiàn)的諸般情況挑撿出來，列寫清楚，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在宋詞的時代，歡聚宴飲之時，每一輪飲酒都講究由歌舞勸酒，于是，歌伎會一手捧著酒杯，一手持扇擋在面前，細唱勸酒之調(diào)：輕羅團扇掩微羞。酒滿玻璃花滿頭。小板齊聲唱石州。（呂渭老《豆葉黃 》）美人微笑轉(zhuǎn)星眸。月花羞。捧金甌。歌扇縈風(fēng)，吹散一春愁。（蘇軾《江城子》）了解這一點也許沒什么實用的意義，但實用從來不該是人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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