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
司馬光
資治通鑒 001
齊威王使田忌救趙。初,孫臏與龐涓俱學兵法。龐涓仕魏為將軍,自以能不及孫臏,乃召之。至,則以法斷其兩足而黥之,欲使終身廢棄。齊使者至魏,孫臏以刑徒陰見,說齊使者。齊使者竊載與之齊。田忌善而客待之,進于威王。威王問兵法,遂以為師。于是威王謀救趙,以孫臏為將,辭以刑馀之人不可。乃以田忌為將而孫子為師,居輜車中,坐為計謀。
田忌欲引兵之趙。孫子曰:“夫解雜亂紛糾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搗虛,形格勢禁,則自為解耳。今梁、趙相攻,輕兵銳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內。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據(jù)其街路,沖其方虛,彼必釋趙以自救。是我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弊于魏也?!碧锛蓮闹?。十月,邯鄲降魏。魏師還,與齊戰(zhàn)于桂陵,魏師大敗。
韓伐東周,取陵觀、廩丘。
楚昭奚恤為相。江乙言于楚王曰:“人有愛其狗者,狗嘗溺井,其鄰人見,欲入言之,狗當門而噬之。今昭奚恤常惡臣之見,亦猶是也。且人有好揚人之善者,王曰:‘此君子也,’近之;好揚人之惡者,王曰:‘此小人也,’遠之。然則且有子弒其父、臣弒其主者,而王終己不知也。何者?以王好聞人之美而惡聞人之惡也。”王曰:“善!寡人愿兩聞之?!?/span>
顯王十七年(己巳,公元前三五二年)
秦大良造衛(wèi)鞅伐魏。
諸侯圍魏襄陵。
顯王十八年(庚午,公元前三五一年)
秦衛(wèi)鞅圍魏固陽,降之。
魏人歸趙邯鄲,與趙盟漳水上。
韓昭侯以申不害為相。申不害者,鄭之賤臣也,學黃、老、刑名,以干昭侯。昭侯用為相,內修政教,外應諸侯,十五年,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申子嘗請仕其從兄,昭侯不許,申子有怨色。昭侯曰:“所為學于子者,欲以治國也。今將聽子之謁而廢子之術乎,已其行子之術而廢子之請乎?子嘗教寡人修功勞,視次第;今有所私求,我將奚聽乎?”申子乃辟舍請罪曰:“君真其人也?!闭押钣斜籽F,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賜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聞明主愛一嚬一笑,嚬有為嚬,笑有為笑。今袴豈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span>
顯王十九年(辛未,公元前三五零年)
秦商鞅筑冀闕宮庭于咸陽,徙都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并諸小鄉(xiāng)聚集為一縣,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廢井田,開阡陌,平斗、桶、權、衡、丈、尺。
秦、魏遇于彤。
趙成侯薨,公子緤與太子爭立。緤敗,奔韓。
顯王二十一年(癸酉,公元前三四八年)
秦商鞅更為賦稅法,行之。
顯王二十二年(甲戌,公元前三四七年)
趙公子范襲邯鄲,不勝而死。
顯王二十三年(乙亥,公元前三四六年)
齊殺其大夫牟。
魯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衛(wèi)更貶號曰侯,服屬三晉。
顯王二十五年(丁丑,公元前三四四年)
諸侯會于京師。
顯王二十六年(戊寅,公元前三四三年)
王致伯于秦,諸侯皆賀秦。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帥師會諸侯于逢澤以朝王。
顯王二十八年(庚辰,公元前三四一年)
魏龐涓伐韓。韓請救于齊。齊威王召大臣而謀曰:“蚤救孰與晚救?”成侯曰:“不如勿救?!碧锛稍唬骸案ゾ葎t韓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睂O臏曰:“夫韓、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韓受魏之兵,顧反聽命于韓也。且魏有破國之志,韓見亡,必東面而愬于齊矣。吾因深結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則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王曰:“善!”乃陰許韓使而遣之。韓因恃齊,五戰(zhàn)不勝,而東委國于齊。齊因起兵,使田忌、田嬰、田盼將之,孫子為師,以救韓,直走魏都。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魏人大發(fā)兵,以太子申為將,以御齊師。孫子謂田忌曰:“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zhàn)者因其勢而利導之?!侗ā罚骸倮锒だ啧晟蠈?,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蹦耸过R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又明日為二萬灶。龐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軍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并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馬陵道狹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此樹下!”于是令齊師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日暮見火舉而俱發(fā)。龐涓果夜到斫木下,見白書,以火燭之。讀未畢,萬弩俱發(fā),魏師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齊因乘勝大破魏師,虜太子申。
成侯鄒忌惡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我為將三戰(zhàn)三勝,欲行大事,可乎?”卜者出,因使人執(zhí)之。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臨淄,求成侯。不克,出奔楚。
顯王二十九年(辛巳,公元前三四零年)
衛(wèi)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嶺厄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圣,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然后秦據(jù)河山之固,東鄉(xiāng)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yè)也?!惫珡闹?,使衛(wèi)鞅將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御之。軍既相距,衛(wèi)鞅遺公子卬書曰:“吾始與公子歡,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之民?!惫訁n以為然,乃相與會。盟已,飲。而衛(wèi)鞅伏甲士,襲虜公子卬,因攻魏師,大破之。魏惠王恐,使使獻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嘆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秦封衛(wèi)鞅商於十五邑,號曰商君。
齊、趙伐魏。
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顯王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三三八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fā)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復內之秦。商君乃與其徒之商於,發(fā)兵北擊鄭。秦人攻商君,殺之,車裂以徇,盡滅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嚴酷,嘗臨渭淪囚,渭水盡赤,為相十年,人多怨之。趙良見商君,商君問曰:“子觀我治秦,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仆請終燒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諾?!壁w良曰:“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穆公舉之??谥拢又傩罩?,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君,一救荊禍。其為相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于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今君之見也,因嬖人景監(jiān)以為主;其從政也,凌轢公族,殘傷百姓。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歡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藬?shù)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稌吩唬骸训抡卟蚜φ咄??!藬?shù)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商君弗從。居五月而難作。
顯王三十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三七年)
韓申不害卒。
顯王三十三年(乙酉,公元前三三六年)
宋太丘社亡。
鄒人孟軻見魏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有以利吾國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義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王曰:“善?!?/span>
初,孟子師子思,嘗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泵献釉唬骸熬铀越堂瘢嗳柿x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義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則下不得其所,上不義則下樂為詐也。此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義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為知仁義之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對梁王直以仁義而不及利者,所與言之人異故也。
顯王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三五年)
秦伐韓,拔宜陽。
顯王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三三四年)
齊王、魏王會于徐州以相王。
韓昭侯作高門,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門。何也?不時。吾所謂時者,非時日也。夫人固有利、不利時。往者君嘗利矣,不作高門。前年秦拔宜陽,今年旱,君不以此時恤民之急而顧益奢,此所謂時詘舉贏者也。故曰不時?!?/span>
越王無疆伐齊。齊王使人說之以伐齊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楚人大敗之,乘勝盡取吳故地,東至于浙江。越以此散,諸公族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于海上,朝服于楚。
顯王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三三三年)
楚王伐齊,圍徐州。
韓高門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陽人蘇秦說秦王以兼天下之術,秦王不用其言。蘇秦乃去,說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戰(zhàn)于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zhàn)于百里之內。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計無過于此者。愿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燕國必無患矣?!蔽墓珡闹?,資蘇秦車馬,以說趙肅侯曰:“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于趙,秦之所害亦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畏韓、魏之議其后也。秦之攻韓、魏也,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無韓、魏之規(guī)則禍中于趙矣。臣以天下地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國為一,并力西鄉(xiāng)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秦成則其身富榮,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是以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愒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熟計之也!竊為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為從親以畔秦,令天下之將相會于洹水上,通質結盟,約曰:‘秦攻一國,五國各出銳師,或橈秦,或救之。有不如約者,五國共伐之!’諸侯從親以擯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東矣?!泵C侯大說,厚待蘇秦,尊寵賜賚之,以約于諸侯。會秦使犀首伐魏,大敗其師四萬馀人,禽將龍賈,取雕陰,且欲東兵。蘇秦恐秦兵至趙而敗從約,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張儀,入之于秦。
張儀者,魏人,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縱橫之術,蘇秦自以為不及也。儀游諸侯無所遇,困于楚,蘇秦故召而辱之。儀怒,念諸侯獨秦能苦越,遂入秦。蘇秦陰遣其舍人赍金幣資儀,儀得見秦王。秦王說之,以為客卿。舍人辭去,曰:“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也?!睆垉x曰:“嗟乎!此在吾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
于是蘇秦說韓宣惠王曰:“韓地方九百馀里,帶甲數(shù)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利劍皆從韓出。韓卒超足而射,百發(fā)不暇止。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跖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效之,明年又復求割地。與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受后禍。且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也。不戰(zhàn)而地已削矣!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后?!?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竊為大王羞之?!表n王從其言。蘇秦說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雖小,然而田舍、廬廡之數(shù),曾無所芻牧。人民之眾,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輷?jù)踬暌笠?,若有三軍之眾。臣竊量大王之國不下楚。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乃聽于群臣之說,而欲臣事秦。愿大王熟察之。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以大王之詔詔之?!蔽和趼犞?。
蘇秦說齊王曰: “齊四塞之國,地方二千馀里,帶甲數(shù)十萬,粟如丘山。三軍之良,五家之兵,進如鋒矢,戰(zhàn)如雷霆,解如風雨。即有軍役,未嘗倍泰山,絕清河,涉渤海也。臨菑之中七萬戶,臣竊度之,不下戶三男子,不待發(fā)于遠縣,而臨菑之卒固已二十一萬矣。臨菑甚富而實,其民無不斗雞、走狗、六博、阘鞠。臨菑之涂,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揮汗成雨。夫韓、魏之所以重畏秦者,為與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當,不十日而戰(zhàn)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zhàn)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zhàn)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后。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zhàn)而輕為之臣也。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wèi)陽晉之道,經(jīng)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后也。是故恫疑、虛喝、驕矜而不敢進,則秦之不能害齊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無奈齊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計過也。今無臣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寶,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計之。”齊王許之。乃西南說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地方六千馀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許之。于是蘇秦為從約長,并相六國,北報趙,車騎輜重擬于王者。
齊威王薨,子宣王辟疆立;知成侯賣田忌,乃召而復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衛(wèi)成侯薨,子平侯立。
顯王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三三二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齊、魏,與共伐趙,以敗從約。趙肅侯讓蘇秦,蘇秦恐,請使燕,必報齊。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趙人決河水以灌齊、魏之師,齊、魏之師乃去。
魏以陰晉為和于秦,實華陰。
齊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復歸之。
顯王三十九年(辛卯,公元前三三零年)
秦伐魏,圍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顯王四十年(壬辰,公元前三二九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陰、皮氏,拔焦。
楚威王薨,子懷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偃襲攻剔成。剔成奔齊,偃自立為君。
顯王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三二八年)
秦公子華、張儀帥師圍魏蒲陽,取之。張儀言于秦王,請以蒲陽復與魏,而使公子繇質于魏。儀因說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于秦。”魏因盡入上郡十五縣以謝焉。張儀歸而相秦。
顯王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三二七年)
秦縣義渠,以其君為臣。
秦歸焦、曲沃于魏。
顯王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三二六年)
趙肅侯薨,子武靈王立。置博聞師三人,左、右司過三人,先問先君貴臣肥義,加其秩。
顯王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三二五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稱王。
衛(wèi)平侯薨,子嗣君立。衛(wèi)有胥靡亡之魏,因為魏王之后治病。嗣君聞之,使人請以五十金買之。五反,魏不與,乃以左氏易之。左右諫曰:“夫以一都買一胥靡,可乎?”嗣君曰:“非子所知也。夫治無小,亂無大。法不立,誅不必,雖有十左氏,無益也。法立,誅必,失十左氏,無害也?!蔽和趼勚唬骸叭酥髦?,不聽之不祥?!币蜉d而往,徒獻之。
顯王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三二四年)
秦張儀帥師伐魏,取陜。
蘇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蘇秦恐,乃說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齊則燕重。”易王許之。乃偽得罪于燕而奔齊,齊宣王以為客卿。蘇秦說齊王高宮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齊而為燕。
顯王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三二三年)
秦張儀及齊、楚之相會嚙桑。
韓、燕皆稱王,趙武靈王獨不肯,曰:“無其實,敢處其名乎?”令國人謂己曰君。
顯王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三二二年)
秦張儀自嚙桑還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聽。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復陰厚張儀益甚。
顯王四十八年(庚子,公元前三二一年)
王崩,子慎靚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噲立。
齊王封田嬰于薛,號曰靖郭君。靖郭君言于齊王曰:“五官之計,不可不日聽而數(shù)覽也?!蓖鯊闹?。已而厭之,悉以委靖郭君。靖郭君由是得專齊之權。靖郭君欲城薛,客謂靖郭君曰:“君不聞海大魚乎?網(wǎng)不能止,鉤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螻蟻制焉。今夫齊,亦君之水也。君長有齊,奚以薛為!茍為失齊,雖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其賤妾之子曰文。文通儻饒智略,說靖郭君以散財養(yǎng)士。靖郭君使文主家待賓客,賓客爭譽其美,皆請靖郭君以文為嗣。靖郭君卒,文嗣為薛公,號曰孟嘗君。孟嘗君招致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業(yè)厚遇之,存救其親戚。食客常數(shù)千人,各自以為孟嘗君親己。由是孟嘗君之名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養(yǎng)士,以為民也?!兑住吩唬骸笆ト损B(yǎng)賢,以及萬民。”夫賢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頓綱振紀,其明足以燭微慮遠,其強足以結仁固義。大則利天下,小則利一國。是以君子豐祿以富之,隆爵以尊之。養(yǎng)一人而及萬人者,養(yǎng)賢之道也。今孟嘗君之養(yǎng)士也,不恤智愚,不擇臧否,盜其君之祿,以立私黨,張?zhí)撟u,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烏足尚哉!《書》曰:“受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贝酥^也。
孟嘗君聘于楚,楚王遺之象床。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謂孟嘗君門人公孫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茍傷之毫發(fā),則賣妻子不足償也。足下能使仆無行者,有先人之寶劍,愿獻之?!惫珜O戌許諾,入見孟嘗君曰:“小國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達貧窮,存亡繼絕,故莫不悅君之義,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則未至之國將何以待君哉!”孟嘗君曰:“善。”遂不受。公孫戌趨去,未至中閨,孟嘗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揚也?”公孫戌以實對。孟嘗君乃書門版曰:“有能揚文之名,止文之過,私得寶于外者,疾入諫!”
臣光曰:孟嘗君可謂能用諫矣。茍其言之善也,雖懷詐諼之心,猶將用之,況盡忠無私以事其上乎!《詩》云:“采葑采菲,無以下體?!泵蠂L君有焉。韓宣惠王俗兩用公仲、公叔為政,問于繆留。對曰:“不可。晉用六卿而國分,齊簡公用陳成子及闞止而見殺,魏用犀首、張儀而西河之外亡。今君兩用之,其多力者內樹黨,其寡力者藉外權。群臣有內樹黨以驕主,有外為交以削地,君之國危矣!”
資治通鑒 003
資治通鑒 003 【周紀三】 起重光赤奮若,盡昭陽大淵獻,凡二十三年。
慎靚王元年(辛丑,公元前三二零年)
衛(wèi)更貶號曰君。
慎靚王二年(壬寅,公元前三一九年)
秦伐魏,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孟子入見而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肽芤恢俊瘜υ唬?‘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
慎靚王三年(癸卯,公元前三一八年)
楚、趙、魏、韓、燕同伐秦,攻函谷關。秦人出兵逆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宋初稱王。
慎靚王四年(甲辰,公元前三一七年)
秦敗韓師于脩魚,斬首八萬級,虜其將叟、申差于濁澤。諸侯振恐。
齊大夫與蘇秦爭寵,使人刺秦,殺之。
張儀說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無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韓、齊、趙之境,寧亭、障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zhàn)場也。夫諸侯之約從,盟洹水之上,結為兄弟以相堅也。今親兄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相殺傷,而欲恃反覆蘇秦之馀謀,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jù)卷衍、酸棗,劫衛(wèi),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故愿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蔽和跄吮稄募s,而因儀以請成于秦。張儀歸,復相秦。
魯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慎靚王五年(乙巳,公元前三一六年)
巴、蜀相攻擊,俱告急于秦。秦惠王欲伐蜀。以為道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猶豫未能決。司馬錯請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蓖踉唬骸罢埪勂湔f?!眱x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據(jù)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yè)也。臣聞爭名者于朝,爭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于戎翟,去王業(yè)遠矣!”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愿先從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長也,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焉。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論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蓖鯊腻e計,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貶蜀王,更號為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既屬秦,秦以益強,富厚,輕諸侯。
蘇秦既死,秦弟代、厲亦以游說顯于諸侯。燕相子之與蘇代婚,欲得燕權。蘇代使于齊而還,燕王噲問曰:“齊王其霸乎?”對曰:“不能?!蓖踉唬骸昂喂??”對曰:“不信其臣?!庇谑茄嗤鯇H巫又?。鹿毛壽謂燕王曰:“人之謂堯賢者,以其能讓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是王與堯同名也。”燕王因屬國于子之,子之大重?;蛟唬骸坝硭]益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于益。啟與交黨攻益,奪之,天下謂禹名傳天下于益而實令啟自取之。今王言屬國于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人者,是名屬子之而實太子用事也?!蓖跻蚴沼【R,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于子之。
慎靚王六年(丙午,公元前三一五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
赧王上
慎靚王元年(丁未,公元前三一四年)
秦人侵義渠,得二十五城。
魏人叛秦。秦人伐魏,取曲沃而歸其人。又敗韓于岸門,韓太子倉入質于秦以和。
燕子之為王三年,國內大亂。將軍市被與太子平謀攻子之。齊王令人謂燕太子曰:“寡人聞太子將飭君臣之義,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國雖小,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黨聚眾,使市被攻子之,不克。市被反攻太子。構難數(shù)月,死者數(shù)萬人,百姓恫恐。齊王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眾以伐燕。燕士卒不戰(zhàn),城門不閉。齊人取子之,醢之,遂殺燕王噲。
齊王問孟子曰:“或謂寡人勿取燕,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由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諸侯將謀救燕。齊王謂孟子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對曰: “臣聞七十里為政于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書》曰:‘徯我后,后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于燕眾,置君而后去之,則猶可及止也?!饼R王不聽。已而燕人叛。齊王曰:“吾甚慚于孟子?!标愘Z曰:“王無患焉?!蹦艘娒献?,問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陳賈曰:“周公使管叔監(jiān)商,管叔以商畔也。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标愘Z曰:“然則圣人亦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是歲,齊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慎靚王二年(戊申,公元前三一三年)
秦右更疾伐趙。拔藺,虜其將莊豹。
秦王欲伐齊,患齊、楚之從親,乃使張儀至楚,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于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背跽f而許之。君臣皆賀,陳軫獨吊。王怒曰:“寡人不興師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王曰:“有說乎?”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于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是王北絕齊交,西生患于秦也。兩國之兵必俱至。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于齊,使人隨張儀。茍與吾地,絕齊未晚也?!蓖踉弧霸戈愖娱]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賜之。遂閉關絕約于齊,使一將軍隨張儀至秦。張儀佯墮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 乃使勇士宋遺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jié)而事秦,齊、秦之交合。張儀乃朝,見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笔拐吲€報楚王。楚王大怒,欲發(fā)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fā)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賂以一名都,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亡地于秦,取償于齊也。今王已絕于齊而責欺于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使屈匄帥師伐秦。秦亦發(fā)兵使庶長章?lián)糁?/span>
慎靚王三年(己酉,公元前三一二年)
春,秦師及楚戰(zhàn)于丹楊,楚師大敗,斬甲士八萬,虜屈匄及列侯、執(zhí)珪七十馀人,遂取漢中郡。楚王悉發(fā)國內兵以復襲秦,戰(zhàn)于藍田,楚師大敗。韓、魏聞楚之困,南襲楚,至鄧。楚人聞之,乃引兵歸,割兩城以請平于秦。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為昭王,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吊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隗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誠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愿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馬者,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死馬且買之,況生者乎?馬今至矣。’不期年,千里之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先從隗始。況賢于隗者,豈遠千里哉?”于是昭王為隗改筑宮而師事之。于是士爭趣燕。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昭王以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
韓宣惠王薨,子襄王倉立。
慎靚王四年(庚戌,公元前三一一年)
蜀相殺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懷王,請以武關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張儀而獻黔中地。”張儀聞之,請行。王曰:“楚將甘心于子,奈何行?”張儀曰: “秦強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鄭袖,袖之言,王無不聽者。”遂往。楚王囚,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將以上庸六縣及美女贖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庇谑青嵭淙找蛊诔踉唬骸俺几鳛槠渲鞫=駳垉x,秦必大怒。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王乃赦張儀而厚禮之。張儀因說楚王曰:“夫為從者無以異于驅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韓驅梁而攻楚,則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積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馀里,不至十日而拒捍關,捍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夫待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所為大王患也。大王誠能聽臣,請令秦、楚長為兄弟之國,無相攻伐?!背跻训脧垉x而重出黔中地,乃許之。張儀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麥,國無二歲之食,見卒不過二十萬。秦被甲百馀萬。山東之士被甲蒙胄而會戰(zhàn),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戰(zhàn)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于鳥卵之上,必無幸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jù)宜陽,塞成皋,則王之國分矣。鴻臺之宮,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為大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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