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詩人中,大凡是并稱的基本上都是好兄弟。比如被稱為“大李杜”的李白與杜甫,一個是青春蓬勃浪漫的“詩仙”,一個是憂國憂民格律嚴謹?shù)摹霸娛ァ?,但二人的友誼卻維持了一生。被稱為“元白”的元稹與白居易,友誼深度更勝“大李杜”一籌。元稹與白居易乃同年進士,屬于同學(xué);文學(xué)理想和人生價值觀也相似,屬于同道,他們的友誼一生牢不可破。其他的如被稱為山水田園詩派宗師的王維孟浩然,一同參加“永貞革新”而一同被貶的柳宗元劉禹錫,就連地位懸殊的韓愈孟郊也感情深厚。但一同并稱的也有感情一般的,他們是被稱為“小李杜”的李商隱和杜牧。
在晚唐詩壇上,李商隱和杜牧是最閃耀的明星。李商隱的詩朦朧曲折而寄托遙深,杜牧的詩清新俊逸充滿歷史的睿智與滄桑,他們是唐朝詩歌的晚霞中最美麗的那一抹煙云。他們之間有很多共同點,這在理論上讓他們有了“與我心有戚戚焉”而成為好友的可能。
第一,他們年齡相仿,杜牧大李商隱九歲,都生活在晚唐那個四方多難的時代,詩人的敏感與儒家精神的浸染,都讓他們一開始有濟世之心,在理想破滅之后中年逐漸意志消沉,他們都是懷才不遇的詩人。
第二,他們都在牛李黨爭的漩渦中遭受過打擊與挫折。李商隱先是受到牛黨令狐楚的提攜考中進士,后又成為李黨王茂元的女婿,一生在牛李黨爭的漩渦中載沉載浮。牛李兩黨都認為他是叛徒而大志難酬憂郁終生。杜牧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深受牛黨領(lǐng)袖牛僧孺的寵愛,但又不斷向李黨領(lǐng)袖李德裕上疏陳述治國治軍的方略,雖然李德裕采納了他很多意見,但始終忌憚他是牛黨中人,在仕途上并未對杜牧有實質(zhì)上的幫助。身負凌云之志的杜牧,也在牛李黨爭中沉淪下僚無所作為。他們的悲劇恰好折射了牛李黨爭對知識分子的命運帶來的慘烈影響。
第三,他們之間有親戚關(guān)系,他們還有共同的朋友——文壇領(lǐng)袖白居易。
同享盛名,同為懷才不遇,同為天涯淪落人的兩個偉大詩人,卻并未能成為生死之交,甚至可以說,他們之間根本就是有交集而無交情。
事實上,李商隱對杜牧懷有一腔崇拜之情,他曾經(jīng)寫詩贊美杜牧,但未見杜牧有任何回應(yīng)。杜牧根本就不想和李商隱交朋友。所以說,李商隱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他與杜牧,是典型的剃頭挑子一頭熱。
李商隱曾經(jīng)給杜牧寫過兩首詩,表達崇拜之情。第一首是《贈司勛杜十三員外》:
杜牧司勛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詩。
前身應(yīng)是梁江總,名總還曾字總持。
心鐵已從干鏌利,鬢絲休嘆雪霜垂。
漢江遠吊西江水,羊祜韋丹盡有碑。
大凡贈詩都要投人所好,李商隱也是如此。前兩句寫杜牧的最得意的代表作《杜秋娘詩》,三四句寫他的文才像梁朝的江總一樣,五六句有贊美也有勸慰,說杜牧有治國治軍的才能,不必為年華老去而嗟嘆憂傷,最后兩句寫杜牧的文章必將流傳千古。
按理說,杜牧也是個爽快人,李商隱的詩評價極高感情真摯,他應(yīng)該回贈才對,但杜牧保持沉默。
李商隱在某個風雨凄冷的高樓上,又寫了一首贈詩,《杜司勛》:
高樓風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傷春復(fù)傷別,人間惟有杜司勛。
這首詩有李商隱自傷懷抱之意,更有對杜牧的贊美,且把杜牧放到了天下第一人的位置。
第一句說在風雨如晦的高樓上感動于杜牧的文章。第二句說自己羽翼短小趕不上同群的人,這是自謙更是自傷,因為李商隱在牛李黨中的晚唐詩壇混得很慘,遠遠比不上后來身居高位的杜牧。第三句說杜牧的傷春與傷別的風格,其實這也是李商隱的風格,更是晚唐時代悲傷的縮影。最后一句說杜牧在詩壇獨一無二的歷史地位。這兩首詩體現(xiàn)了李商隱對杜牧的滔滔崇拜,但杜牧仍然無感。
杜牧絕非無情之人,他是一個喜歡熱鬧交友的人,為何卻對李商隱無感?這里面的原因很復(fù)雜。
第一,身處晚唐嚴重的牛李黨爭之中的知識分子,誰也無法擺脫黨爭帶來的負面影響。李商隱在牛李黨爭中自我定位不明確,導(dǎo)致在時人的眼中,他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他本來是牛黨令狐楚的學(xué)生,卻在令狐楚去世以后,成為李黨王茂元的女婿,后來又不斷寫信給令狐家族作百般辯解,被人稱之為游移不定的墻頭草。
事實上,李商隱絕非不堪的小人,李商隱曾經(jīng)說,“惡草雖當路,寒松實挺身”, 他一心為國不屑于官場的站隊,保持著超越黨爭的立場。但一生與牛黨關(guān)系密切的杜牧,可能受到社會輿論的影響,認為李商隱是朝三暮四游轉(zhuǎn)不定的墻頭草的小人。
第二,李商隱的性格與情商都有些問題。不理解他的人,很難做朋友。他性情放蕩不羈,從來不去思考俗世中的俗事,是個相當自我的人。
白居易是中晚唐詩壇的領(lǐng)袖,大李商隱三十九歲,很喜歡李商隱,曾經(jīng)開玩笑說愿意投胎做李商隱的兒子,李商隱還真的當真了,給兒子取名叫白老,這個事情很不厚道,連更加放蕩不羈的溫庭筠都對他很不滿意,認為做得很過分。
第三,李商隱的這兩首詩可能戳中了杜牧的痛點,讓他很不開心。在第一首詩中,把杜牧比作梁朝的江總,從文壇的地位上來講比較合適,但江總的名聲很臭,被認為是與亡國之君陳叔寶一起終日飲酒作樂的佞臣,是亡國的禍根。天真的李商隱沒有想到這一點,這讓杜牧很不開心。
在第二首詩中,李商隱概括了杜牧詩歌感傷憂郁的基調(diào),并說他是第一人,這也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杜牧追求的并不是做一個感傷的詩人,也并非紅粉圍繞的風流才子。少年時代的風流讓他在中年之后感到后悔,并懺悔說“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杜牧負凌云之志,對政治軍事治國方略有極深的研究,他為兵書《孫子》做過系統(tǒng)的注解,是個著名的軍事家。他提出的一系列軍事策略為李德裕所用,在平定藩鎮(zhèn)割據(jù)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所以杜牧自我定位是政治家和軍事家,而并非是溫婉傷春傷別的詩人。而李商隱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就難怪杜牧不高興了。
李商隱很熱情,杜牧之很冷淡,“小李杜”的友情,并未能如同“大李杜”一樣情意綿長,這都怪李商隱天真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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