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慶年間,關(guān)外興州有一個窮秀才,姓周名子鈞,在鄰村一邊教私塾一邊刻苦讀書,準(zhǔn)備大比之年進(jìn)京科考。私塾在村頭一所老舊閑宅,周子鈞時常秉燈夜讀,或賦詩作文。這年冬季十月的一天夜晚,周子鈞掌上一盞油燈,又讀至深夜,燈碗內(nèi)的油逐漸減少,燈光一陣比一陣微弱、昏暗。周子鈞便用手去撥燈捻,燈光立刻亮了許多。然后提筆想把昨夜未完成的文章續(xù)完。拿起筆來一看,那毛筆頭卻凍成了冰!周子鈞便將筆頭放進(jìn)口中欲借“呵氣”化解筆頭之冰,誰想“呵”了幾口氣筆頭之冰未化,嘴唇卻沾了墨痕。周子鈞心中暗笑,隨口吟道:“嘴呵凍筆唇沾墨……”可是,好半天卻吟不出下句來。周子鈞心有不甘,便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冥思苦索地想了許久,終不能想出佳句……
“手撥燈芯指帶油……”
周子鈞一愣——屋外竟有人吟出下句,而且又是女子聲音!“嘴呵凍筆唇沾墨,手撥燈芯指帶油……”周子鈞默默地吟誦著,覺得這下句對得實(shí)在好,心里一激動,不禁脫口喊道:“妙對!”話音未落,一位女子飄然來到他的面前:“冒昧續(xù)貂,先生見笑了……”周子鈞見這位女子不過十八九歲年紀(jì),雖然面色清癯,卻眉目俊秀,而且舉止文雅,看樣子絕非尋常野女村姑。周子鈞想到這里便恭恭敬敬地對女子說:“小姐真乃詠絮之才,周子鈞自愧弗如……敢問小姐芳名,府上何處,為何獨(dú)自深夜至此?”女子沉吟一陣后,輕嘆一聲說:“先生過謙了……小女子姓韓小字杏花,因有求于先生故而寅夜拜見……”周子鈞一聽,立即正色說:“無論何事,只要能辦得到周子鈞在所不辭!”
韓杏花深深一拜道:“多謝先生俠義心腸,待我講出實(shí)情請先生勿驚……”
原來這韓杏花乃是陰魂女鬼。原籍直隸永平府,康熙初年其父來興州經(jīng)商,后將她和母親從關(guān)內(nèi)接來。父母無子嗣,獨(dú)生杏花一女,愛若掌上明珠,又請一位老先生教她讀書。韓杏花生性聰穎,不僅熟讀五經(jīng)四書,又深通音律詩賦。不想,在她十八歲時染了病,百般醫(yī)治無效,終于命赴黃泉,父母只好在興州郊外買下一塊荒地將她埋葬。第二年,父母返回原籍。因她不是本地人,死后本地的土地、城隍均不肯收留,使她成了異鄉(xiāng)孤魂野鬼。一個孤零的外鄉(xiāng)女鬼在這里時常被欺辱,幾次返歸均因沒有當(dāng)?shù)爻勤蛭碾?,山海關(guān)守門神將不肯放她過關(guān),無奈只好孤魂飄蕩異鄉(xiāng)……自從周子鈞來此教書,她見周子鈞為人忠厚,就想求周子鈞幫忙攜其陰魂過關(guān),魂歸故里。但自己一個陰間之鬼,又怕周子鈞不肯答應(yīng),所以一直未敢輕率行事。今夜周子鈞對燈吟詩,便乘機(jī)對出下句,以求一見……
聽了女鬼韓杏花的講述,周子鈞深感同情,便對韓杏花說:“小姐不必多慮,人亦有惡,鬼亦有善,何況小姐才情過人,在下羨慕之至,情愿為小姐效勞,但我一介書生不知怎樣才能幫小姐過關(guān)……”
女鬼道:“后山坡腳孤松下有一小小荒冢即是我的墳?zāi)梗埾壬鷮⑽业氖侨〕鲇眉t布包裹,暫時秘藏學(xué)堂。這樣,你我每天夜里便可以在一起談詩論文。待明年春闈京中大開考場,先生前去應(yīng)試時,把我的尸骨藏進(jìn)書囊中即可帶我過關(guān)……”
周子鈞滿口答應(yīng)。第二天深夜,他獨(dú)自悄悄地來到后山坡下,挖開墳冢,將韓杏花的尸骨帶回學(xué)堂秘藏起來。從此,與陰魂韓杏花夜夜暢談,彼此都?xì)g愉非常,又使周子鈞學(xué)業(yè)大有長進(jìn)。
轉(zhuǎn)眼間過了大年,周子鈞擇了吉日,收拾行囊進(jìn)京赴考。曉行夜宿,數(shù)日后來到“兩京鎖鑰無雙地,萬里長城第一關(guān)”的山海關(guān)。周子鈞想到書囊中韓杏花的尸骨,擔(dān)心被“神將”阻攔,便夾在行人之中小心翼翼地奔了城門。剛走至城門下,突然來了兩個高大威武的漢子,將他一把拽到旁邊的城墻下。那黑臉漢子怒斥道:“你這書生膽敢身背尸骨陰魂過關(guān),豈能容得!”周子鈞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用說這兩位就是守關(guān)門的神將!這卻如何是好……這時候,那位紅臉漢子把周子鈞打量一番,然后拉過黑臉漢子悄悄地說:“不可,不可,這位書生并非尋常之人,乃今科一甲三名‘探花’老爺。攔他過關(guān),若是誤了考期你我如何擔(dān)當(dāng)?shù)闷穑克m然身背尸骨陰魂,咱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兩個大漢說著便轉(zhuǎn)身離去。
周子鈞見兩個大漢遠(yuǎn)去,便快步過了關(guān)門……為了防止意外,周子鈞匆匆地離開了關(guān)城,趕在一個小鎮(zhèn)住下了。
夜里,韓杏花滿臉盈笑地出現(xiàn)在周子鈞的面前:“先生受驚了,韓杏花今天總算達(dá)到了多年的愿望。先生果然至誠君子,人品可貴,杏花感激不已,本欲侍奉先生衾席,可惜你我人鬼兩界不能如愿……似此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就請受我一拜吧……”說罷便跪在地上給周子鈞叩頭。
周子鈞急忙將韓杏花攙起:“周子鈞福淺,但有小姐這番情意也就心滿意足了……此地離永平府城已不甚遠(yuǎn),分別在即,還有什么事需要子鈞去做小姐只管講出來……”
韓杏花淚眼婆娑地?fù)涞街茏逾x的懷里,抽抽噎噎地說:“此一別再也難以見面了……杏花尚有一樁心事還要煩勞先生。我的故鄉(xiāng)就在永平府城西,那里有一座龍泉山,先生路過山下時,請將我的尸骨埋在山邊,杏花心愿足矣……”周子鈞也悲戚地說:“小姐放心,子鈞照辦就是了?!?/p>
幾日后,周子鈞來到永平府城西,果見一座景色秀麗的小山。他在附近村莊借來锨鎬,選一處向陽平坦之地,將韓杏花的尸骨埋了,然后直奔京師而去。
在這次科考中,周子鈞果然中了一甲第三名,皇上欽點(diǎn)“探花”,并恩準(zhǔn)榮歸祭祖,又賜馬匹、銀兩,派隨從護(hù)衛(wèi)還鄉(xiāng),待返京后再委以官職。
周子鈞奉旨還鄉(xiāng),這天又來到永平城西的龍泉山下,便決定到韓杏花的墳冢前祭奠一番。當(dāng)他走到山坡前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那小小的墳冢左右竟長出兩株枝干挺拔的杏樹,滿樹繁花散發(fā)著醉人的馨香……周子鈞唏噓不已又感慨萬端,這滿樹杏花莫非是韓杏花的魂靈顯現(xiàn)、喜迎他高榜得中?
為了緬懷這位深情女子,后來周子鈞又在墳前為韓杏花立了一塊墓碑,親筆題寫了“花展才情,陰靈不昧”幾個大字。
此后墳頭左右那兩棵杏樹年年花開繁茂,香飄四野,當(dāng)?shù)厝吮惆堰@座孤墳稱為“杏花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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