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間,兗州城內(nèi)有兩家大藥堂,一家是普生堂,一家是聚仁堂,都是前堂看病,后堂經(jīng)營藥材生意。
普生堂掌柜叫竇孝慈,天生一副菩薩心腸,只要是無錢購藥的窮人,竇孝慈便叫一聲:“小徒,包藥送客!”一來二去,病人都愿到這里看病,可病人越多,前堂的虧空就越多。好在藥商看中了普生堂的誠信招牌,爭相與其做生意,普生堂的生意反倒越做越大。
聚仁堂的掌柜陳聚才是一個精于算計之人,喜歡給病人開大方、貴方,對貧苦之人更是直言:“有病沒錢莫進(jìn)來。”就這樣,求醫(yī)者漸漸流向普生堂。陳聚才不但不自省改過,反而視普生堂為眼中釘、肉中刺,發(fā)誓要以毒計擠垮普生堂。
一日深夜,聚仁堂的伙計抓住一個入室竊賊。陳聚才眼珠一轉(zhuǎn),喝退左右,從嘴里擠出一句話:“你是天地會的人!”竊賊渾身篩糠:“大老爺,小的竇三只是偷東西,可不敢說是天地會的!”陳聚才招呼竊賊上前:“照我說的行事,我不但保你無牢獄之災(zāi),還會送銀子讓你遠(yuǎn)走高飛!”竊賊點頭應(yīng)允。
縣令張云鶴剛剛起床,管家稟報聚仁堂掌柜陳聚才求見。陳聚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進(jìn)來,張云鶴心中不悅。陳聚才連忙掏出一張銀票遞過去,張云鶴一把揣進(jìn)了衣袖,然后客氣道:“陳兄!何必如此破費,有事但講無妨!”陳聚才答:“昨晚抓住一入室竊賊,竟是天地會的人,還供出普生堂掌柜竇孝慈是天地會青木堂堂主!”張云鶴立刻會意,陳聚才這是借刀殺人,但他委實舍不得袖中的銀票,便吩咐下去:“把竇孝慈給我抓來審問!”
捕快將竇孝慈擒來,竊賊“撲通”跪在竇孝慈面前,聲淚俱下:“堂主!竇三對不起您,已經(jīng)全都招了。為免皮肉之苦,您就把天地會的事都說了吧!”竇孝慈一頭霧水,見陳聚才跪在堂下,恍然大悟,這是被人誣告了,于是咬緊牙關(guān)不說半個字。
張云鶴無奈,對捕快耳語道:“亂黨是株連之罪,竇孝慈全家皆是罪人,將他的孫子擒來!”捕快很快就將竇孝慈十歲的孫子扔在堂下。孫子凄厲地大叫“爺爺”,叫得竇孝慈心如刀絞。他大叫一聲:“罷了!罷了!天要絕我全家!認(rèn)了天命吧!”遂簽字畫押。張云鶴下令將竇孝慈全家押入死牢,全家一十三口人,唯有長子竇子碩到外地進(jìn)藥,幸免被捉。張云鶴偽造卷宗,上報至刑部,結(jié)果令得竇家被判全家抄斬??蓱z竇孝慈一生積德行善,最后竟不得善終。竊賊竇三被灌啞藥,并案被斬。
兗州大旱,餓殍遍地,縣令張云鶴仍整日花天酒地,弄得民怨鼎沸。一日,張云鶴長子爬樹捉鳥,結(jié)果跌落樹下,頓時喪命。張云鶴內(nèi)心有鬼,葬了長子,對夫人李氏道:“我要到陀螺寺吃齋念佛一月,為長子超度、為次子祈福!”
很快,張云鶴吃齋期滿,回到衙門就拉住師爺哭訴道:“師爺!我鬼迷心竅,做下許多惡事,以至殃及后代。佛家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今我要痛改前非,還望幫我將以往冤假錯案一一理出!”
錯案一一記在師爺腦中,他以往敢怒不敢言,此時見張云鶴說得真切,便道:“小人理當(dāng)效力!”
見師爺點頭,張云鶴轉(zhuǎn)身對捕快說:“將聚仁堂掌柜陳聚才捉來,我要為竇孝慈翻案!”
師爺嚇得臉色蠟黃,在一旁拽拽張云鶴,悄聲道:“老爺!此案可是驚動朝廷的大案,萬萬不可翻,倘若翻案,朝廷定會斬你!”張云鶴不聽規(guī)勸,硬是將陳聚才綁上了大堂。陳聚才也不害怕,翻翻白眼,右手拇指、食指來回捻動,說:“大老爺!冤枉!這可是刑部定了的鐵案?。 睆堅弃Q厲聲訓(xùn)斥:“行賄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你行賄我的銀兩,我自有交代!老爺我先賞你五十大棍!”木棍飛舞,打得陳聚才哭爹叫娘,只好將如何誣陷竇孝慈、如何向張云鶴行賄一一招供。
張云鶴扔下令牌:“將陳聚才推出去斬首!”師爺嚇得連忙叫道:“大老爺!使不得!按照大清例律,死刑案一律得上報刑部核準(zhǔn)!”張云鶴大嘴一咧:“上報不上報都該殺,如此麻煩,這等豬狗之人,殺了痛快!上面怪罪下來,有我頂著!”說著將陳聚才押往刑場就地斬首,師爺急得一籌莫展,不住念叨:“老爺瘋了,全然沒有了法度!”
師爺將錯案卷宗搬出,張云鶴詢問應(yīng)如何改判,師爺一一稟報。一日,改審?fù)暌话福瑥堅弃Q正欲退堂,一美貌婦人攜幼童上堂,張云鶴道:“小婦人,有何冤情盡管道來!”師爺啞然失笑:“老爺!您審案審迷糊了!這是尊夫人!”幼童上前叫爹,張云鶴把他攬在懷里,愛憐撫摸。夫人臉紅如霞:“老爺!自陀螺寺歸來已近十日,為何住在衙門而不回家?”張云鶴神色黯然:“夫人!睹物思人,我不忍回家,還望夫人寬限幾日!我書櫥下有一地窖,內(nèi)有我收受的諸多寶物,街上災(zāi)民甚多,夫人可用于購糧開設(shè)粥廠,賑濟(jì)災(zāi)民!”夫人柳眉倒豎:“老爺啊!賤妾多次叮囑,為官不可貪贓枉法,以免害己害人!”張云鶴羞愧難當(dāng),跪倒謝罪:“張云鶴辜負(fù)了夫人的教誨!”夫人將張云鶴攙起:“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夫人央求一千災(zāi)民幫忙,兌糧、壘灶、生火煮粥,救了許多災(zāi)民的性命。
且說陳聚才被斬后,陳聚才家人進(jìn)京告御狀,花了許多銀兩疏通關(guān)節(jié),將折子送到乾隆皇帝手中。乾隆龍顏大怒,命欽差、御林軍前往兗州捉拿張云鶴歸案。不幾日,一干人抵達(dá)兗州縣衙,張云鶴跪接圣旨。欽差宣讀完圣旨,一御林軍來摘張云鶴官帽,另一御林軍手拿枷板來捉張云鶴,張云鶴猛地騰空跳起丈余,將官帽拋向空中:“哈哈!老子不稀罕這身皮囊,要想擒我,再學(xué)十年武藝!”說話間,從腰帶里抽出一把軟劍。同來的六個御林軍拔刀圍攻,張云鶴一把劍舞得令人眼花繚亂,滴水不透。為首的御林軍打個呼哨,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將張云鶴收于網(wǎng)中,張云鶴大罵:“以暗器算計,算不得英雄!”
乾隆得到張云鶴被押解進(jìn)京的奏報,對大學(xué)士和道:“張云鶴是和愛卿的門生,由你主審!”和跪倒接旨:“奴才一定秉公執(zhí)法!”晚上,和在府中召見欽差和為首的御林軍,了解捉拿張云鶴的情形。欽差道:“和中堂,張云鶴言語粗俗,蔑視朝廷,以武力對抗抓捕!”
和大驚失色:“你說張云鶴會武功?”御林軍道:“慚愧!張云鶴武藝高強,我們六人竟不是他的對手!”和一揮手:“與我進(jìn)宮面見皇上!”
三人跪請圣安,和道:“皇上!張云鶴是奴才的門生,奴才對他了如指掌,他根本不會武功,捕他的御林軍說,他武藝十分高強!恐怕此人有假!”乾隆抬起頭:“愛卿平身!竟有如此怪事?朕要親眼看看這人間怪事!”說完,命人移駕刑部大牢。張云鶴此時正戴著鎖鏈酣睡,太監(jiān)叫道:“皇上駕到!”張云鶴翻身又睡,太監(jiān)猛踢一腳,張云鶴怒罵:“閹狗!皇上駕到,與我何干?”兩個御林軍將張云鶴架起,按頭踹膝,要他跪拜,張云鶴紋絲不動。
乾隆坐在凳子上說道:“罷了!張云鶴,朕問你,你是哪年的進(jìn)士?可還記得考題?”張云鶴一扭脖子,不屑回答。乾隆對獄卒說:“去掉鎖鏈!你等暫且回避!”和慌忙勸阻:“皇上,此人武功了得!萬萬不可!”乾隆一擺手,眾人無奈,只得躲在暗處,劍拔弩張。乾隆用話激張云鶴:“朕對你以誠相待,明人不做暗事,可否告訴朕你的身份?”張云鶴雙手抱拳:“實言相告,我乃兗州西五十里地靈巖山寨主秦尚武!”乾隆內(nèi)心一驚,問道:“你是如何冒充張云鶴的?張云鶴何在?”秦尚武道出自己身世和事情原委。
秦尚武和妹妹秦小梅,自幼父母雙亡,被一武師收留,精心教習(xí)武功。武師年老而終,兄妹二人浪跡江湖,賣藝求生。一富家浪子調(diào)戲秦小梅,秦尚武忍氣吞聲,好言相勸,那浪子變本加厲,并不收手,秦尚武怒氣沖天,失手打死浪子,為躲避官府緝拿,到靈巖山落草為寇。
一日,嘍們巡山,在山下發(fā)現(xiàn)一個受傷暈倒的年輕人,于是將年輕人抬上山療傷。誰知那年輕人醒后,怒目圓睜,大罵秦尚武是貪官,欲拼命相搏。嘍們告知年輕人,秦尚武是他們的大王,并不是朝廷命官。秦尚武細(xì)細(xì)詢問原因,那年輕人說自己是普生堂掌柜竇孝慈的長子竇子碩,秦尚武與兗州縣令張云鶴身高、外形、容貌、年齡極為相似,故而錯認(rèn)。又將全家被張云鶴、陳聚才合伙陷害誤殺、自己被人追殺的冤情告知秦尚武。
秦尚武本來就是性情中人,嫉惡如仇,而且秦尚武兄妹在兗州賣藝時,秦小梅身患重病,無錢醫(yī)治,曾得竇孝慈救過一命,有恩于他兄妹,他當(dāng)時就氣得鋼牙咬得“咯咯”直響,發(fā)誓為恩人報仇,殺了張云鶴和陳聚才。秦尚武探得縣令張云鶴到陀螺寺吃齋念佛,于是扮作香客踩點,見到張云鶴大吃一驚,此人長得與自己簡直是如同一人。他本想殺掉張云鶴,但轉(zhuǎn)念一想,張云鶴作惡多端,制造了不少冤案,自己何不冒充張云鶴,將錯案重判!接連幾日,他對張云鶴察言觀色,掌握性情。張云鶴離開陀螺寺,秦尚武將他擒到山寨,詢問了許多情況。他怕自己冒充張云鶴露出破綻,打算事情辦妥后再殺張云鶴,要以張云鶴為人質(zhì)保障自己的安全。他到縣衙中冒充張云鶴改判錯案,殺了陳聚才,本想及早脫身,無奈張云鶴積壓錯案過多,一時無法脫身,結(jié)果被御林軍抓住。
秦尚武懇求道:“皇上!草民請皇上盡快將我處死,我的兄弟們知道我的死訊,必然殺死貪官張云鶴!”秦尚武跪倒,聲淚俱下,“草民懇請皇上給兗州派一個清官,這幾年連逢大旱,餓殍遍地,張云鶴把兗州折騰得民不聊生!”乾隆雙眼濕潤,秦尚武下跪,不為求生,而是為民請愿,可自己的大小官員,貪婪成性,不管民間疾苦,忍不住又一陣心酸。
乾隆問道:“怎樣做一個好官?”秦尚武說:“不貪贓枉法,愛民如子!”乾隆一邊又道:“還要忠于朝廷、忠于皇上!”一邊將秦尚武扶起,“你是一個好官!”秦尚武說:“草民是犯下死罪的草寇!”乾隆凄然一笑:“做到以上幾條,便是好官!至于誰在那個官位上為官,于朕來講,無關(guān)緊要!”
乾隆移駕回宮,對和道:“此人確為張云鶴,自幼習(xí)武,正所謂真人不露相!”和請奏:“張云鶴錯判命案,犯下殺頭之罪,如何處置?”乾隆道:“知錯能改,難能可貴!既犯死罪,讓他內(nèi)著死囚服,外著官服,戴罪立功!如若再犯,定斬不饒!”
“張云鶴”帶官兵前去靈巖山剿匪、招安,秦小梅列隊迎戰(zhàn),見到哥哥身著官服,不知所措。秦尚武手捧招安圣旨,除賊首“秦尚武”就地正法外,其余人員皆判無罪,可還鄉(xiāng)、可入軍中為朝廷效勞。秦小梅會意,殺了那真張云鶴交差。
第二年,乾隆密召秦尚武,秦尚武雖笑容滿面,但掩飾不住焦慮和不安。乾隆微微一笑:“當(dāng)縣令是不是不如當(dāng)山大王痛快?”秦尚武跪奏:“按皇上教誨為官,倒也不難!只是有一為難之事,微臣實在難以開脫!”乾隆喝一口茶:“說與朕聽聽!”秦尚武憋得滿臉通紅:“微臣在衙中居住一年有余,張云鶴的夫人李氏攜子常到衙中,要微臣回家居?。Z人之妻,為英雄所不齒!這……”
乾隆顧不得皇上威嚴(yán),哈哈大笑:“朕來問你,那李氏人品如何?”秦尚武囁嚅道:“美貌賢惠,知書達(dá)理!”乾隆道:“這便是愛卿的不對了!如此難得女子,卻讓她獨守空房,你便是不義!”秦尚武尷尬得無言以對。乾隆密召李氏,李氏落落大方,款款而進(jìn),盈盈一跪,朱唇輕啟:“小婦人張李氏恭請圣安!”一言一行,盡顯大家閨秀風(fēng)范。乾隆道:“你夫張云鶴,錯判多案,死罪在身,無顏面見妻兒!既為夫妻,還望多諒!”李氏燕語道來:“多謝皇上不殺再造之恩!我夫痛改前非,百姓贊揚,小婦人喜不自勝,豈有不諒之理?”
乾隆順勢說道:“張云鶴!你夫人已既往不咎,你還不隨她回家!”二人千恩萬謝,起身告退,秦尚武回頭,滿臉無奈,乾隆警告:“有此賢妻,人生大幸,定要善待!”
李氏驚覺夫君與以往相比,性情大相迥異,判若兩人,但夫君變得性情耿直豪爽,為官清廉,對自己、對孩子關(guān)愛有加,如同整日泡在蜜罐里一般,并未深慮。夫妻二人又生一子,悉心教養(yǎng),后二子皆入仕途。秦尚武八十四歲無疾而終,百姓悲慟欲絕,披麻戴孝,送葬隊伍綿延不絕,哭聲震天。后與早前病故的李氏合葬于靈巖山南麓,只是墓碑上刻著張云鶴的名字!后靈巖山發(fā)大水,將墳頭沖平,墓內(nèi)另藏一塊墓碑,上刻秦尚武之名,墓碑反面以小楷銘錄秦尚武身世,后人索性將雙碑并立,名曰“雙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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