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恥辱
文 |莫言
吃人嘴短的意思很明白
我傻瓜一樣混進(jìn)了首都北京之后,恨不得見了個動物就齜牙表示友好
,但北京的動物兇猛程度是地球一流的,哪怕是條渾身污垢的野狗,也比外省的狗要神氣許多。那汪汪的吠聲里無法掩飾的透露出一些皇城根的味道。話說那一年,在一家又臟又破的似乎是純種老北京人開辦的冷面館子里,蒼蠅橫飛,老板娘粘膩,一頭生眵的狗伏在所謂的柜臺邊上看我。我誠惶誠恐的把一塊肉扔給它,我的意思是說:“狗啊,不要仇視我,我知道北京是你們的北京,你很討厭我們這些外地土鱉混混,給你一塊肉,不要仇視我,我暫時居留在此,隨時都會回去?div id="4qifd00" class="flower right">老板娘怒沖沖的說:“干什么干什么 吃飽了撐得難受不是 個崩鴨子挺的傻*一樣看你那操行欠戳
!”我心里想這些北京人的語言怎么都是從褲襠里派生出來的 北京人這樣橫 北京人怎么這樣和八國聯(lián)軍一樣不講理 我喂他們狗吃肉是表示友好?div id="m50uktp" class="box-center"> 。∵@時從里邊走出一個北京胡同的典型形象的男子我很害怕
。按照宰殺牲畜的一般順序,放血之后該是燒開水屠戮毛羽,然后是卸去頭腳,開膛破肚,摘出下貨,然后掛起來賣。也許明天早晨,也許明天中午,也許明天晚上,在醬肉的盤子里,在油炸的丸子里,在串肉的扦子上,就有了我的身體的一部分。想到此,脊梁一陣冰涼,哪里還有心吃什么冷面,貼著墻邊,點(diǎn)著頭哈著腰,嘴里一連串兒糟踐著自己跑了。回到宿舍,越想越感到窩囊
朋友把我請去吃飯
,吃了一盤胡蘿卜絲,吃一盤粉絲,吃了一盤什么肉忘了。吃完了,感動得我要命,吃人點(diǎn)滴,永世也不要忘。隔了幾天
,一群朋友聚會,我為一句什么話把請我吃飯的朋友得罪了,于是那朋友便咬著牙說:“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前幾天,我去香格里拉飯店買了西班牙產(chǎn)的胡蘿卜,去長城飯店買了美國加州的醬小牛肉,還用上我爸爸出訪蘇聯(lián)帶回來的波羅的海的海魚子醬,吃得你小子滿嘴流油,一轉(zhuǎn)眼你就忘了。那些小牛肉還沒有消化完吧 ”我感到渾身冰涼
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沒記性
有一次去吃烤鴨,吃了一半時我就搶著付帳了。幾十個貴種都十分高雅的填飽了那些寶紋雕成的胃袋之后
我這才悲哀的明白了:“這世界上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該著受侮辱的命
前年春節(jié)回家,我把這此年在北京受到地屈辱對爹娘說了
回北京后
娘啊
我娘:“兒啊,認(rèn)命吧
我說:“娘啊
娘說:“兒啊,你這算什么 娘在六零年里
我仔細(xì)思考著娘的話,漸漸地心平氣和了
。是啊,所謂的自尊、面子都是吃飽了之后的事情自我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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