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無常，無非皮囊——讀《皮囊》

第一次對“皮囊”二字走心，是無意間讀到過一段文字“一個衰頹的老人只是一個廢物，是件破外衣支在一根木棍上，除非靈魂拍手作歌，為了它的皮囊的每個裂綻唱得更響亮?！焙髞碇肋@是葉芝的詩句。

拆開《皮囊》塑料封套之前，還以為作者蔡崇達是臺灣人，難道因為聯(lián)想到鼎鼎大名的蔡康永 后來才想起，曾在《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上讀過蔡崇達的文章，名字果然“似曾相識”。

本書收錄的第一篇即是《皮囊》，寫他的的阿太。這是閩南的叫法，在魯?shù)?，我們稱“老姥姥”。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阿太的女兒在五十歲上先她死了，別人還怕她想不開，她卻表現(xiàn)的一股憤怒，罵罵咧咧，“一個人跑來跑去”，看到祭祀要用的雞沒被割中動脈，灑著血到處跳，她“小跑出來，一把抓住那只雞，狠狠往地上一摔?！闭f出一句充滿人生哲理的話——“這不結(jié)了——別讓這肉體再折騰它的魂靈?！?/p>

“肉體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伺候的。”一個沒文化的農(nóng)村老太太講出如此話來，堪比哲人。而書中，此類的哲理性的語言，比比皆是。這是用功讀過書且又善于思考人生之人的文字特點。比如周國平。

我掃了一眼扉頁上的作者介紹，讀完全書又確定了一遍，蔡崇達是1982年出生的80后。不知為何，文章的沉重感常令我以為他是60前的人，甚至更早。大概這就是——少年老成吧，也許，思考人生的文章往往令人覺得沉重吧。

最喜歡的一篇是《我的神明朋友》。寫父親去世后，母親做夢，篤定“你父親需要幫忙?！?/p>

我們這代人被教育得始終“不信鬼不信神”，我小時候還常常能見到“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破除封建迷信”之類的政治標語。而閩南，“即使在政治動蕩的年代，依舊是個世俗生活很強大的地方。而世俗就是依靠著流傳在生活里的大量陳規(guī)存活。”

到今天，他們依然“相信每一種困難，都有神靈可以和你分擔、商量?！?/p>

人生多苦難，每個人的苦難都需要有個出口。“黑狗達”（蔡崇達的昵稱）的母親在他父親偏癱之后，憤怒地跑到廟宇，一個個責(zé)問過去，“為什么自己的夫君要有這樣的命運”。

我難以想象在我們老家、在普遍的北方農(nóng)村，一個農(nóng)村婦女在遇到人生重大災(zāi)難之時會去向誰訴說 這種跑到廟宇去責(zé)問“神明”的做法，我最早是在白楊主演的黑白電影《祥林嫂》中看到過?，F(xiàn)在知道，這——又何嘗不是情緒調(diào)整、心理慰藉、甚至是維持社會基本穩(wěn)定的民間力量呢 那些遇到問題解決不了，便做出殺無辜兒童、燒公交車、炸居民樓等等“報復(fù)社會”行徑的人，如果能有這樣傾訴、禱告、化解的渠道，如果也相信“三尺之上有神明”，大概也許很可能就不會充滿戾氣了吧 ！

文章交待了母親一生信奉神明的種種，生不出兒子、兒子體弱多病、丈夫逝去、丈夫托夢、在鎮(zhèn)海宮安排丈夫贖罪……到最后終于釋然。這個過程中，讀者會感受到“神明”的力量，代表神人的巫人、住持何嘗又不是心理醫(yī)生呢 相比“有神無神”的爭論，還有什么比給苦難的人以慰藉、以解脫、以放下更重要的呢

我是個淚點比較低的人，容易被感動。因而我評價一篇文章、一本書是不是“好看”的標準之一，是能否打動我。讀到母親說“不用問卜了”她已經(jīng)看到父親“恢復(fù)成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白皙光滑，肉身才剛剛被這俗欲打開完畢……”讀到母親離開鎮(zhèn)海宮的時候，“轉(zhuǎn)過頭，對鎮(zhèn)海宮里端坐著的神明笑了笑?！?就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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