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選：父親的擺渡人生

父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沒上過學，大字不識幾個。父親家境貧寒，幼時常常是食不果腹，雖談不上衣不遮體，但沒一件屬于自己的衣服，全是揀別人的衣服穿。

祖父被抽調(diào)縣城做廚師，大伯正在幾十里外的地方上高中，三叔四叔又小，家里的重擔無一例外地全都壓在了父親的肩上。父親沒抱怨一句，毅然決然地做起“小大人”。那時正時興大集體，吃大鍋飯。父親干農(nóng)活掙工分，絲毫不弱于任何成年勞力。

眼瞅著三叔四叔到上學的年齡了，父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為了給三叔四叔湊學費，父親鼓起勇氣向村書記提出不情之請，希望村書記能把村里的船讓給他撐。我們村前有一條半大不小的河，村里做了一只船供往來路人自己擺渡，一直無人看管，簡直就是“野渡無人舟自橫”，船身黑漆部分脫落，斑斑駁駁。

經(jīng)過父親的再三懇切請求，村書記最終答應(yīng)了，讓父親看管那只船。父親高興地稱謝，很快找來一些黑油漆，一個人給船精心翻新，修理過后的船煥然一新。

從此，父親每日又增加了一項擺渡的活計。過往的路人雖然陌生，但父親始終和顏悅色，擺渡路人樂此不疲，有路人給父親錢的，父親斷然拒絕。久而久之，父親的好名聲遠近傳開了。為村里有這樣一位好青年而滿懷欣喜的村書記不忍心讓父親白干活，通過一次無記名投票大會，給擺渡用船設(shè)立一個“船埠”費。擺渡路人不收錢，但農(nóng)忙過后要收糧，每家每戶收的也不多，也就是象征性給點，意思意思。

父親這位開先河人物通過“船埠”費給三叔四叔攢齊了學費。通過擺渡，結(jié)識了不少朋友。通過擺渡，湊齊了娶母親的彩禮錢。通過擺渡，把三叔四叔雙雙送入中學讀書。通過擺渡，幫助家里渡過難關(guān)，饑腸轆轆的日子漸行漸遠。通過擺渡，養(yǎng)育我和哥哥，并把我和哥哥先后送入大學，大學畢業(yè)我還被保送讀研究生。在村鄰眼里，父親成了名副其實的“擺渡人”，不僅擺渡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擺渡著他的兄弟孩子，使他們的人生從此改航，走上坦途。

翻新船只是父親每年的必修課，每當河水干涸之際，父親把船拖上岸，支起船拆換木板，刷黑漆，加固松動的鉚釘。工作的時候，父親眼神專注，動作熟練，容不得一丁點瑕疵。

寒來暑往，風霜雨雪，父親始終堅守職務(wù)，從不缺崗。記得有年除夕，父親遲遲未歸。母親急得團團轉(zhuǎn)，生怕父親撐船出事。年夜飯沒待做完，一個人打著油馬燈去河邊找父親了。等了許久，父親安然無恙地回家了。原來父親一直在船上等另一岸的陌路人。那人說去給親戚送年貨，叫父親等著他回來。但那人一直遲遲不見蹤影，父親就這樣等啊等，等到鞭炮聲落盡，終于盼來了那人的身影。

如今，村里的小河上架起了一座小橋。父親的渡船似乎也到了退休的年紀，派上用場的時候少了。在家的日子，我好幾次撞見父親凝神守望渡船的情景，那神情似乎在流動，又霎時凝結(jié)，我想那一定是凝結(jié)在父親擺渡人生的歲月深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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