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睜開眼睛,卻什么都看不見。
我被緊緊的包裹在那里,內(nèi)心有一股力量,想沖出去,想越過這種什么都看不見的感覺。
我開始膨脹,每一天都更為膨脹。
我在密閉的空間里擠壓、摩擦、觸碰。墻壁濕濕的,軟軟的,緊緊的。
等待我可以伸展腰肢,伸展胳膊腿時,墻壁更加松軟了。
我這些日子里膨脹了很多,但我卻不像以前那么堅硬了。
甲殼蟲給我挖了一個洞,外面很刺眼,亮亮的,冰冰的,不像我黑黑的房間一樣溫暖。
冰水突然流進了我的房間里,我冷的一激靈,嚇得把眼睛又給閉上了,我不看,我什么都不想看,這冰冰的東西,突然闖到我的房間里,太壞了。
全身都被冰了個徹底,現(xiàn)在,我在溫暖的房間里,感覺到了快樂。
甲殼蟲算是認識我了,它常常帶著好幾個朋友來我房間里玩,它們嬉笑、打滾、吃東西,我光是看著它們,就很開心。
后來,每天都有冰水從洞口流進來,從頭到腳的冰我一下,我形容不出這種被冰的感覺,那一瞬間,就像我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冰我的冰水一樣,期待著它能把我冰成什么樣子,能給我什么感覺。
它先是突然的,然后再是默默的,后來時間久了,我都記不起,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有一天,冰水就那么戛然而止,我從早上等到晚上它都沒流進來,這讓我同時感覺到了失落和失去的感覺。后來,我的房間里再也沒有冰水流進來了。
我鼓足勇氣,將腦袋從洞口探出去,嚇我一跳,遠處有房子、草垛、電線桿、蘋果樹,還有幾個孩子在樹下跑來跑去的玩耍。
我往近處看,看看自己,灰綠色的,毛絨絨的身體,我覺得自己很可愛。
我搖搖晃晃的掛在墻上,我的根牢牢扎在墻里,在自己溫暖的房間里。
墻是泥土黃的土墻,見了雨水就是深褐色,我始終認為這種深褐色是一種很曖昧的顏色。
每下一場雨,墻就變成深褐色,濕一次。那個時候,墻濕黏、松軟、急促,我老是有一種它要把我根系夾斷的錯覺,所以下雨天,我總是拼命的從墻里抽離,一邊接受雨的洗禮,一邊忍受墻的夾擊。
我越長越大,甲殼蟲在我面前看起來就像小朋友,它們不太喜歡來找我玩了,我的房間里也住不下我了,我從墻里長出來,在風(fēng)里搖搖晃晃的,我灰綠色的葉子越來越好看,越來越寬厚了。
甚至,我身體的最中央還要長出花兒來了。
是一朵紫色的花。
花瓣也是毛絨絨的。
當(dāng)我開花之后,我發(fā)現(xiàn)墻上有很多我的同類,它們也都噗嚕嚕的綻放了。
星星點燈。
有一個人,老是在我們這些花兒面前駐足,久久的深情凝視,有時他還會吹一段曲子給我們聽,大多是在傍晚的時候,他一個人站在這里吹著曲子,越吹越難過,越吹越不想走,直到最后,他泣不成聲。
我和我的同類們竊竊私語,都不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哭的這么難過。但我們卻都想伸出花瓣和葉子,去安慰他,去抱抱他。
入夜,他走開之后,我們一直在商量,如何可以幫助這個人。甲殼蟲說他不是什么好人,用不著我們幫忙。而且,人的事情,應(yīng)該人自己去解決,再說了,人的煩惱那么多,如果我們都去幫忙,哪天才是個頭呢
我覺得甲殼蟲說的有道理,而且夏蟲不可語冰,萬一這個人就是喜歡哭呢 他哭的越厲害,心里就越開心呢
但我的同類,她們不這樣認為,她們覺得作為一朵花,活在這世上,一定要有同情心和正義感,而且她們串通好了,也下定決心要幫這個人了。
我是缺乏同情心的人,所以被她們排除在戰(zhàn)壕之外了,所以我早早閉合起花瓣,開始睡覺了。
第二天醒來,我的同類們都從墻上消失了,只剩下她們漂亮的灰綠色的葉子,杵在那里,在風(fēng)里搖搖晃晃。
這一天,那個人沒有過來吹曲子給我和其它的葉子聽,只見他和一個穿紫色裙子的女孩在一起,肩并肩的,十指緊扣著從我和其它葉子面前走過。
女孩盯著我和葉子們笑。
他們坐在草垛后面的條椅上,天黑時,慢慢從條椅上滑進了草垛里。
入夜,我快要閉合時,我的同類們突然都回來了,她們的每一瓣花朵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但她們笑著,說著,很開心的樣子。
后來,每一天都是這一天的樣子。
我實在無聊,就同時和甲殼蟲、七星瓢蟲、屎殼郎三種蟲子談起了戀愛。直到有一天,一直黃色的蜜蜂從我眼前飛過,它漂亮而又透明的翅膀吸引了我,令我心動無比。
它身材可真是好。它屁股可真是大。
它的吸管長長的,尖尖的,它身體各種都有絨毛。
晚上睡覺時,要是把它關(guān)在我的花朵里,撓癢癢,一定特別好玩。
后來,我就老把它關(guān)在我的花朵里,它吸走了花蜜,吸走了很多花蜜。我這幾天玩的特開心,都沒注意我的同類們怎么樣了。晚上睡意朦朧時,發(fā)現(xiàn)她們正在迅速的枯萎。
白天,她們沒有離開灰綠色的葉子,也沒有再去變成姑娘,和那個會吹曲的愛哭鬼一起從條椅上滑下,滑進草垛里。
她們只是在不停的枯萎。
我們都在不停的枯萎。
也許,很快,我們就都不在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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