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爛頭豬八戒,快來玩啊?!蔽覀兛偸沁@樣叫他。
大多時候,爛頭會朝我們一笑后,繼續(xù)埋頭功課。其他時候,他就像站在霧中,眼睛里總透出一種渾濁的景象。
課間,我們玩警察捉小偷、老鷹捉小雞、躲貓貓、跳方格、丟手絹,拿木板當球拍打乒乓球。關于乒乓球,除了爛頭,跳蚤也不賴。關于這點,同學們都很佩服跳蚤。當然跳蚤最享受的是女生的歡呼聲,他仰頭發(fā)出邪笑的模樣,像是電視里的壞頭目。
說起爛頭,他是我們班跑步最快的,打乒乓球最棒的,學習也是最好的??傊?,他總能成為同學老師心目中最優(yōu)秀的那個。換句話說,他是我們的榜樣。
自從上次板牙來校以后,爛頭像是變了一個人,除了學習,他什么也不管。開學的課本一發(fā)下來,不到半學期就背得滾瓜爛熟。借此,班任為了激發(fā)我們學習的熱情,讓爛頭在課上背了整本語文課本。在那整整三節(jié)課里,除了同學們的呼吸聲,外面鳥兒的嘰喳聲,風吹樹葉的嘩嘩聲,上下課的鈴聲,就是爛頭不斷的背誦聲和喘氣聲。背完那一刻,全班同學都直愣愣看著爛頭,爛頭低聲說:“老師,我能喝口水嗎 ”
班任也愣了,直到爛頭請求第三遍時才清醒過來:“啊——水,什么水……奧奧,喝吧喝吧?!?/p>
幾天后,我?guī)硪粋€陀螺,那是一種時髦玩意兒,在大城市里還有相關比賽。上課時,總有同學回頭瞅我,目光如蜻蜓點水,時而點點我,時而點點我的抽屜,又點點我。于是我發(fā)現(xiàn),唯一沒有朝我這邊看的只有爛頭。
下課鈴聲響起,老師一宣布下課,前面的同學就往后跑,兩邊的同學則圍攏過來,最后排的同學也把頭湊過來。我一抬頭,就只能看見半截日光燈。
“好臭??!誰的腳。”我捏著鼻子揮著手,同學們這才四散分開,而講臺前的爛頭依舊低頭看書。
“我在電視里見過這個!”
“我在超市里看到過?!?/p>
“好貴的!我爸爸不肯給我買?!?/p>
…………
我面帶微笑地享受著他們的崇拜,卻不急著打開包裝。沒一會兒,上課鈴聲就響了,大家這才不舍離去。上課時,仍有同學把目光投向我,我看到的是羨慕嫉妒但沒有恨的目光。這是科學課,科學老師講著法布爾的《昆蟲記》。毫無疑問,我們對那個什么耳朵并沒什么興趣??茖W老師激情澎湃地說:“我們要多觀察生活,生活是很有趣的。”善于觀察的科學老師發(fā)現(xiàn)了前排同學總往后瞅,于是就讓他們回答問題。對于科學老師為他們量身定做的問題,向來只有爛頭能回答出個所以然??沙藸€頭,前排的同學都被老師叫了個遍。在一番殺雞儆猴之后,不再有人貿(mào)然回頭了,可后排同學仍伸長了脖子朝我抽屜里看。老師夸獎了這幾個同學的上課積極性后,就讓他們起來回答問題了。
下課后,同學們一致要求我打開包裝。我看賣不了關子,打開包裝后,立馬驚呼聲四起。
陀螺在地上轉得飛快,同學們激動萬分地看著。半分鐘后,陀螺停了,一抽一拉后,又轉了起來。幾次以后,他們仍沒過足癮,鈴聲就又掃興地傳來。
幾天后,陀螺風靡七里鎮(zhèn),有貴的有便宜的。于是,課間第一件事就是比拼陀螺。教室后,走廊過道,操場水泥地,籃球場等任何平坦地兒就都是陀螺的天地。除了爛頭,所有男生都加入了陀螺行列,很多女生也脫離了跳皮筋踢毽子行列加入了我們。這當然包括我們班的花瓶。
花瓶就是那個我們班最胖的女生,花瓶就是那個喝汽水從不用起瓶器的女生,花瓶就是那個和男生打架從不用找?guī)褪值呐??;ㄆ磕樕系娜獍蜒劬D得只剩一丁點兒,始終樂呵呵的。花瓶喜歡和男孩子打交道,和男孩子打籃球,和男孩子打乒乓球,和男孩子警察抓小偷。在男生眼里,花瓶就是個男孩子,同時也是打乒乓球最菜,跑步最慢,長得最矮的男孩子。時間一長,花瓶認為自己也是個男孩子了。
爛頭并不是只愛學習,他也喜歡玩。他總兀自在座位上聆聽外面嘻哈打鬧的動靜。
“這個給你。”我跑進教室,把手里的陀螺甩向了他,他接過陀螺看著我沒言語。
“和我們一起玩吧?!蔽覐恼n桌重新拿出一個新的陀螺對他說:
“我還有,那個就送給你了,我們一起出去玩吧?!蔽野阉麖淖酪紊献щx出來,他似愿非愿的步伐顯得極為慌張。
我們來到室外。
“爛大頭豬八戒要開始玩陀螺啦,爛大頭豬八戒要開始玩陀螺啦!”同學們圍攏過來,他們都熱情邀請爛頭。
神奇的是,就像學習一樣,爛頭的陀螺水平也在突飛猛進——從小嘍啰到了大師水平。有的說是爛頭水平高,有的說運氣好。跳蚤倒也不賴,偶爾能和爛頭打成平手,大多時候卻輸?shù)皿w無完膚。于是跳蚤就嚷嚷著要去打乒乓球,話說出一半才反應那是爛頭,是那個乒乓球水平能甩自己一條街的爛頭,這時有的搗蛋鬼就起哄:“對,乒乓球,乒乓球,打得跳蚤尿褲子。”
這時,跳蚤就只能乖乖閉上嘴了。
七里鎮(zhèn)即將舉辦一次大型陀螺比賽。這消息是班任帶來的,于是全班立馬炸了鍋,他們叫啊吼啊跳啊,他們都喊著要去參加比賽,得第一名為班級爭光。
班任用格尺拍打著講臺:“吵什么吵,菜市場?。 ?/p>
同學們馬上靜下來。
“這個……”班任糾結了半晌,然后一拍腦袋問:
“你們都想去是不是 ”
“是!”全班異口同聲。
“可全校只有一個名額,第一名代表咱們鎮(zhèn)去參加總決賽?!?/p>
這下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看看他,連平時愛逞能的也蔫了。趴桌子的,望窗外的,也有打量爛頭的。
“老師,我選爛頭?!庇袀€聲音說。
“對?!庇钟袔讉€同學說。
“爛——頭,爛——頭,爛——頭,爛——頭……爛——頭……”同學們的呼聲一致起來,響亮起來。
“好好好?!卑嗳尾[起了眼睛揮手示意安靜,他對爛頭說:“爛頭同學,你行不行 ”
爛頭抬起頭來,微笑著看著班任,班任拍著手說:“好好好,爛頭,就你了?!?/p>
“爛頭,我讓我爸買一個最好的給你,你可千萬別讓我們失望啊。”我對爛頭說。
“不……不用啦,這個就好,我……”爛頭眼眶里閃著光說。
自從爛頭獲得這使命,每節(jié)下課都和我們練習陀螺。盡管如此,爛頭的學習成績依然是全班第一。爛頭拿著我送給他的陀螺擊敗了一個又一個班的對手,最終獲得了全校陀螺第一、學習第一的雙豐收。
最后一場賽比完后便放學了,我們背著書包走出校門口。門口站著一個女孩,粉紅涼鞋白絲襪、吊帶粉裙、梳倆羊角辮、眼睛又大又水靈。她站在我們面前,雙手搭在雙肩包帶上,臉上掛著笑,像是等待已久。我們幾個愣愣看著她,但她并沒看我們。
我們當中唯一沒看女孩的是爛頭,他正低著腦袋往家的方向走去。
“你叫……爛頭 ”女孩問。
女孩見爛頭沒反應,繼續(xù)說:
“爛頭,我是五班的劉欣,就在隔壁班,是剛轉來的?!?/p>
——話間,我們都羨慕地看向爛頭——
“真的是……爛頭啊——”說話間,劉欣喊叫起來,她大大的眼睛里寫滿了驚恐。
眾人反應過來,那是爛頭的爛耳朵惹的禍。
爛頭似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只眨了眨眼睛,轉過頭去低下視線,脫離我們的行列后,繼續(xù)往前走去。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教室整頓好后,就佯裝上廁所經(jīng)過五班門口。門掩著沒關嚴,我透過縫隙往里邊看,就在我鎖定目標時,門突然開了。五班的同學像是早有預謀似的齊刷刷看向我,我一下子紅了臉。原來門后的講臺上站滿了我們班的男同學,他們低著的頭朝我瞥過一眼,搖搖頭又低了下去。
我們的班任來到教室,發(fā)現(xiàn)男同學寥寥無幾,唯獨爛頭捧著課本看。
第一節(jié)課鈴聲響后,座位上依舊沒什么同學,一些書包隨意放在桌上,幾本書已經(jīng)掉落在地,封皮上畫著深深淺淺的腳印。五班班任說我們在他們班作客呢,班任一頭霧水。他來到五班,才發(fā)現(xiàn)是怎么回事了,跳蚤正蹲在地上揉著腿。
我們回來后,一個勁喊著腰酸腿疼脖子酸。有的脫下鞋子揉腳,或腳翹在了課桌上。
班任板著臉站在講臺上:“瞧你們這點出息……偷看算什么本事!”
我們四班和五班由一個體育老師代課。
“解散!”體育老師一聲令下,同學們便散開了。
平日里體育課是陀螺的天堂,這天,我們班的男生都故意把陀螺‘忘’在了教室,他們‘匍匐’在遠方偷窺著的那所謂的‘夢中情人’,自然除了爛頭。
課到一半,操場上有人喊:“劉欣喜歡爛大頭,劉欣喜歡爛大頭,號外號外……”
霎時,操場上的眼睛齊刷刷尋向聲源,那是跳蚤學著《上海灘》的賣報童在惡作劇。
劉欣自然也聽見了,她緊握拳頭,來到跳蚤背后就是一腳。
跳蚤應聲倒地,這聲聽著像在享受。事后有人問他被人踢了怎么還一副高興的模樣,跳蚤說:“大人的事你不懂?!?/p>
“你再說……你再說……哼!”劉欣氣得聲音發(fā)抖。
“你怎么證明啊?!碧榕榔饋砼呐幕覊m說。
“證明就證明!”劉欣瞪過跳蚤,朝爛頭走去。
爛頭在操場對面的茅廁邊,他正認真練習著陀螺。爛頭曾說,陀螺和學習是一樣的,都要專注。他給鎖孔插上拉條,閉著眼睛,正醞釀著抽拉的最佳時機,沒想到一股力量落在背上。爛頭一個趔趄向前飛去,兩手臂劃出了鮮紅的長口,滲出了血。這一下讓爛頭措手不及,他滾了一圈后趴在了地上,臉上身上都出現(xiàn)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劉欣對身后看熱鬧的同學喊道:“看到?jīng)]。”她又轉身對爛頭說:“我討厭你,我——劉欣,討厭爛頭,我才不愿意和一個只有一只耳朵的家伙做朋友?!眲⑿罁炱馉€頭掉在地上的陀螺走進廁所,把它扔進了糞坑。
劉欣又瞪了跳蚤一眼,跳蚤卻看著遠去的劉欣,眼里寫滿了幸災樂禍。同學們圍攏了爛頭,他們的臉上掛著害怕與好奇,想知道一動不動的爛頭是死了還是暈了。
爛頭感到頭上一陣涼風襲過,周圍不再這么炎熱,他看見水泥地上出現(xiàn)了一個個挨著的影子。
爛頭傷口上的血粘著灰,灰頭土臉的他撐起身子低吟了幾聲,抬起頭來,臉上幾道口子暴露在了陽光中。他的衣服上撕出了許多口子,開了膠的涼鞋也掉了一只。
“爛頭……”我輕輕叫了一聲。
爛頭皺著眉,卻不敢看我,他說:“對不起。”
“很疼吧。”我看到了他皺著的眉頭。
“對不起,你的陀螺……”爛頭剛抬起來的頭又低了下去。
“沒事,”我說,“沒了咱再買一個,一個更好的,怎么樣 ”我兩眼放光,“這樣你一定可以贏得比賽,你這么……”
“可是……”他仍低著頭。
“比賽第一名還有獎品呢?!蔽艺f。
這時,爛頭抬起了頭,目光馬上又暗淡了,他說:
“可是我不能總是要你的陀螺?!?/p>
“你不想知道獎品是什么嗎 ”我說。
“……什么”
“一套全新的陀螺套裝,還有……”
“還有五十塊錢,能買好多里脊肉和辣條呢?!比终f,說話間他的嘴上掛著口水。
三胖,名如其人。他媽媽在郵政做會計,爸爸是肉類加工場的經(jīng)理,因為嫌棄三胖媽媽收入微薄,嫌棄她又老又丑。于是,爸爸在三胖三歲的時候和一個狐貍精跑了。在此之前,那狐貍精總是神出鬼沒地出現(xiàn)在各處,為的就是守候三胖的爸爸。三胖的爸爸每天很晚才回家,有時候幾天不回家,后來索性就不回家。盡管如此,爸爸也不提離婚,就這樣僵持著。媽媽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不說。時間一久,三胖的爸爸就變本加厲,一次在家里偷情被抓了個現(xiàn)行。說是抓,還不如說是一邊偷情一邊等著三胖媽媽。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一出引燃了離婚的‘導火索’。三胖的爸爸表現(xiàn)得從容又闊綽,他公開把私房錢——5萬元存款和這套當初一起買的56平米單元房留給三胖的媽媽,并且說兒子也不要了,還說留著個兒子怪礙事的。
三胖媽媽也是明白人,也知道這5萬元存款只是冰山一角,一不想鬧法院,二不想爭吵。自從三胖媽媽起了疑心,她在腦海中早已想象了無數(shù)次爭吵的硝煙戰(zhàn)場,當提出離婚和婚后財產(chǎn)分置后,三胖媽媽的表現(xiàn)倒是出奇冷靜,她說:
“你的事我管不著,但是你得再給我十萬,我知道你有,否則咱們法院見,恐怕你到時候你要拿出的就不只10萬了。如果同意,從此我們井水不犯河水?!?/p>
“好!”
“一個沒有爸爸的胖子知道些什么?!币粋€同學的挑逗引來了更多同學的笑聲。
三胖一聽這話便抹起了眼淚。三胖是個勇敢的孩子,要別的事情惹他,他一定好好教訓他,但這事是他的痛處。人一旦被戳到痛處就立馬失去了反抗的本能。
“沒錯,就是五十塊,就是五十塊,五十!”旁邊戴著蝴蝶結的二妞看不下去了,見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人欺負了立馬就站出來為他出氣。
上次放學二妞獨自在回家的路上,碰見兩個要保護費的小混混,三胖偶遇奮力攔住了小混混,為二妞的安全離開爭取了時間。那之后好一陣子,三胖都是鼻青臉腫的。
“這是美女為英雄說話啦 ”跳蚤說。
二妞瞪了跳蚤一眼,轉眼溫柔地看著紅著眼睛的三胖。跳蚤眼看二妞非但忽視自己,還對三胖這個大胖子這么關心,肺都要氣炸了,就一個勁對二妞咬牙切齒:
“你你你……”
“這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辈恢獜哪睦锩俺鲞@么一句,徹底把大家逗樂了。
爛頭由悲轉喜樂,他咯咯笑著,我對爛頭說:
“爛頭,要不我讓我爸爸再給你買一個陀螺,贏了比賽可給咱學校爭光啊?!?/p>
“可是……”
“放心吧,新的陀螺加上宇宙超級無敵大爛頭,就是……就是……就是超級無敵宇宙第一!”我滿意地說。
“對,宇宙第一!”所有同學異口同聲,跳蚤仍然在一邊結結巴巴半天吐不出一個字兒。
爛頭笑了。
“好?!睜€頭說。
也正是在那一刻,爛頭希望能有一個人像同學這般來關愛他,他希望那個人是父親——板牙。
放學后他回到家,低著頭踏進門檻,他想象著父親會上前來關心自己,而不是怒目而視。爛頭沒有看父親,他想用這樣的一番落寞來贏得片刻他所希冀的父愛,他太想要了。
“你死哪里去了!”板牙盯著爛頭說,“搞成這副狗樣子,給誰看!”
爛頭怔住了,他低著的頭微微抬了抬,詫異地看著父親,陌生的感覺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一定傷口的疼痛讓他產(chǎn)生了幻覺。
“滾過來!快!”
爛頭嚇了個趔趄,臉不自覺的抽搐起來,像在造反。他警覺地看著父親,呼吸困難起來,牙齒猶如在陽春三月的雪堆里打著顫,渾身冷熱交雜。
第二天,爛頭的舊傷邊又多了一些新傷,它們時刻在以疼痛的方式提醒著他,父親不喜歡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和身上的傷口。
Chapter4
當板牙感覺意識重新回來時,腦袋的沉重感也一并消失了,那好像是在夢中逐漸消失的。他睜開眼睛看著周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木板床上,像是記憶深處的硬板床。那木欄和蚊帳圍著床,他以為自己出現(xiàn)在了另一個‘牢籠’里。眼前有一層粉色紗帳在晃動,美妙極了,于是他盯著那蚊帳看了很久。
板牙看得出了神,他覺得蚊帳如蜻蜓透明的翅膀在搖曳,他猜想著下一步會飄向何處,可怎么也猜不透。一會兒,板牙的肚子咕咕叫了,他想到了吃奶,但他覺得那是一種陌生的味道。那種奶香只有當看見媽媽的奶頭時才會想起,何況板牙已經(jīng)記不清媽媽的模樣了,反而覺得媽媽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飄渺,而每天的星空都是不一樣的,所以他覺得媽媽像星星一樣神秘莫測。板牙把胳膊舉過頭頂,發(fā)現(xiàn)胳膊瘦了,又舉起另一只胳膊,發(fā)現(xiàn)也瘦了,他感到舉起胳膊竟和眨眼一樣輕松。
板牙的右胳膊上插著一根管子,管子末端有一個玻璃瓶,玻璃瓶掛在一個掉漆的金屬架上。塑料滴管里滴著透明液體,液面始終不變。板牙歪著腦袋,挑高了稀眉看了會兒,他在想那些液體流到哪里去了,想了半天也沒個結果,肚子再次叫起來。板牙挪著身子往床邊移動,輸液管卻扯著手,他見手背上粘著幾條白膠帶,是它們阻礙了自己的行動。他皺了眉,扯住管子使勁一拽,手背就感到一陣刺痛。他扔掉了管子,盯著手背,手背泛出了紅色液體。他睜大了眼睛,張開了嘴,想起了男孩女孩身上流出的液體。板牙哇哇叫了幾聲,他第一次看見紅色的液體可以從自己身上流出來。
這幾絲液體在皮膚上淺淺流過后,就凝固了。那又癢又疼的感覺使他停止了叫喚,他噘起了嘴,腦袋扭向別處,陽光透進破碎的玻璃窗里,管子末端閃著星星一樣的爍光。那是一根細針,針頭上粘著一粒暗紅色的血珠。板牙拾起針,看了看手背凝固的血液,又看了看針。突然,他把針刺進了手背,他覺得手背劇烈疼痛起來,疼得淚珠也不聽話地滾落出來。他拽掉了針后哇一聲哭了起來,手背緊接著也流出了汩汩鮮血,那血液就像大雨一樣毫不客氣地滴落在地上,他哇哇叫著拿另一手抹著眼睛,又一眼一眼看著這鮮紅的液體是如何在地上突然出現(xiàn),又是如何擴張著自己的領地,半晌,手背已滿是鮮紅一片。板牙的哭聲越來越響,眼淚也越來越多。最后,手背上的血液凝固了,眼淚卻如決堤的壩一樣涌個不停。板牙低著頭哭得脖子發(fā)酸,于是仰著頭繼續(xù)哇哇大哭??蘩哿?,他低下頭看看地面,又看看滿是血跡的手背,抖動的嘴唇痙攣起來。最后,他的哭聲變成了嗚嗚聲,像小貓一樣。
半小時過去了,板牙哭累了,眼睛也腫了,肚子卻叫得更響了。板牙摸著肚皮,看著四周。他看到一個好多窟窿眼的黃色沙發(fā),窟窿里探著長短不一的彈簧,沙發(fā)上躺著多個一樣的空玻璃瓶。一扇木門立在沙發(fā)邊,咯咯嘎嘎的叫聲和騷糞味就是從那里傳來的。板牙順著門走了出去,門口是一個小院子,雞鴨們的窩就安在院子角落,那是一個木棚頂,下邊幾根朽木枝隔開了這兩個種族,所以雞鴨們相互看著對方的窩,不時叫上幾聲。院子用紅磚圍著,一扇老式門用一段長木柱抵在門后。
板牙看到紅色的磚,哽唧了幾聲,眼角又落出幾滴眼淚。他吃力地將門抵柱挪開,門哐啷一聲開了。板牙走出院子,面前是一片池塘,風在水面劃過一片漣漪,幾棵柳樹立在塘邊,枝條搖曳,一個拉板車的中年人經(jīng)過,他肩膀一起一伏,一眼一眼看著板牙嘀咕:“老李家的娃醒了?!?/p>
等男子走遠,板牙也走了。他一邊走,一邊拿手指在胳膊上腿上按著,但腿和胳膊再也不凹陷下去,也不出現(xiàn)小紅點了,便覺得沒趣。
在李村,大多屋前有小院,養(yǎng)幾只成天咯咯嘎嘎的雞鴨。這不時讓板牙想起了方才。
板牙出了李村,走到大馬路邊,馬路很寬敞,兩邊站滿了柏樹,像火箭一樣矗立。板牙朝大路左邊看看,又朝右邊看看,一個拉手推車的人朝左邊走去,板牙就邁開腿,步那人的后塵而去。板牙一直跟在那人身后,那人沒在意板牙,仍是自個兒走。他們拐過一個大彎后,出現(xiàn)了兩條路,一條是直的,一條是彎的。板牙看看這兩條路,心想那人會去哪。那人推著嘎吱作響的小推車,朝著直馬路走去了。
板牙依然跟著那人,來到了鬧哄哄的集市??諝庵酗h蕩著飯菜和豆餅的香味,于是板牙的肚子叫得更歡了。
板牙正為自己的跟蹤計謀得逞而暗自得意時,見不遠處圍著一群人,黑壓壓一片,擋了大半條路,板牙分不清他們是在議論還是嗡嗡叫。
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外圍個矮的踮腳尖、伸脖子往里看,里邊看夠了的人,就把嘴巴張得像簸箕一樣大,吼著罵著嚷嚷著要出去,可不斷擁上去的人流一次次將他們推向里面。
那推車人只是瞥了一眼,便繼續(xù)往前走去。板牙停住了,他更想看看熱鬧。他第一次見這么多人擠在一起,鬧哄哄的,這讓他想起那擠在棚頂下的雞鴨。
里面有人說:
“哎呀這流了不少血啊,還不去看看?!?/p>
“誰啊 ”外面問。
“一個老頭?!?/p>
“什么老頭 ”
“不知道啊,好像是鄰村的?!?/p>
“哦?!?/p>
……
“他在等閨女兒子送他去看大夫吧?!?/p>
“他不就是李村的李老頭嗎 ”
“對對對,就是他。”
“哎……一個人可憐喲,剛死了老婆兒子,又不知從哪撿來一個半死不活的娃,據(jù)說那娃腫得可厲害。”
“那娃死了沒啊 ”
“聽說基本沒救了,昏迷不知多少天了?!?/p>
“哎,這老頭,上輩子遭啥罪啊?!?/p>
“是咯是咯。”
“哎……”
人群里人群外什么表情都有,皺眉的瞇眼的、搖頭的嘆氣的,他們都在臉上感嘆李老頭的身世。一中年婦女站在李老頭邊上,拿著紙巾,擦著眼淚抹著額頭的汗,詢問著李老頭各種各樣的問題。李老頭則哎喲哎喲慘著臉坐在一處凸起的路面邊,半邊額頭腫成了紫紅色,破了皮,絲絲黑血往外冒,他左手拿著個塑料袋,袋里裝著兩個豆沙包,右手時而抬起碰碰額頭,時而放下揉揉膝蓋。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從外圍擠進來,胸前護著把傘,那中年婦女戳著男人的腦門說:
“老娘都快曬死了!”男人把傘遞給婦女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出不去了,索性在一旁干看著。中年婦女把傘打開扣在頭上繼續(xù)和李老頭嘮長揭短。李老頭則繼續(xù)哎喲哎喲回答,他暗黃的眼角流出了粘稠的眼淚。
空氣在太陽的高升中越發(fā)灼熱。黑壓壓的人群卻依舊不減,反而吸引了更多的看客。人群的陰影把李老頭圍了一個圈,李老頭就待著這個由陽光形成的聚光燈里,他覺得頭頂燒起了三昧真火,他想讓人送他去看看大夫,可話到嘴邊卻只成了“哎喲哎喲”。
不知何時過來一個大肚子的矮胖男子。他在人群邊撐起一柄大油傘,傘下放著一個大鐵桶,桶邊放著幾個碗,傘柄上掛著牌子:一碗五分,不講價。
外圍幾個人過來,他們的手伸進褲袋里摸索來摸索去,最后摸出一個五分硬幣甩在桶邊。矮胖瞇起眼睛撿起錢幣往褲腰帶上擦了擦,放進了粗布馬甲口袋里。沒一會兒功夫,水桶里的水就銷售一空,矮胖急忙回去滿了一桶水又趕回來,這時,那鼓起的馬甲口袋重新癟了下去。
直到最后,除了李老頭和板牙,在場每個人都喝了矮胖的水。
板牙不知為何那硬幣能換來矮胖的憨笑和一碗水,他只知道自己也想喝一碗。他看矮胖一副紅光滿面的模樣,對矮胖咽了咽水,憨笑著拿手指了指水桶。矮胖見也差不多,就舀起最后一碗水給了板牙。板牙咕隆隆喝起來,他學著大人模樣,喝完水后長出一口氣,拿手背在嘴上抹了一把。
水喝完,板牙感到神清氣爽,卻覺得沒意思起來,便離開了人群。他突然覺得想走到哪就走到哪是件自由的事,于是他想到了牢籠,好似綿長的一覺后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那些啞巴小伙伴也都不見了,就像夢醒后消失了一樣。板牙走走這里看看那里,欣賞著小狗們相互咬尾巴的情景,趴在電線桿上聽嗡嗡的電流聲,他覺得電線漏電后冒出的火花很有意思。正看著,一個大人甩手跺腳咿咿呀呀對他吼叫。這讓他想到了蒙面男人,又想到了男孩女孩身上流出的紅色液體,而此時,他知道那顏色會讓他疼痛。板牙興奮的內心就生了恐懼,于是他就覺得自己應該離開電線桿了。
太陽要落山了,板牙想起了來時的方向。他來到早上擠滿人的地方,那里現(xiàn)在已然成了寂靜冷清。老頭坐過的地上有一片黑色的血跡,這讓板牙想到女孩身上暗紅的顏色,他篤定這兩種顏色是一樣的,他覺得那老頭一定是被人打了。路邊有一個塑料袋,里面有兩個被人踩了幾腳的豆包,豆沙陷已然涌出。
板牙突然覺得餓了,便撿起包子咬了一口,剔除那沙子間,一股甜馨味蔓延開來,于是他連同沙子把豆包一起吃進了肚子,吃完后他嘿嘿笑了。
板牙沿原路回到院門口,雞鴨們不知何時已從舍里跑了出來。鴨子們在池塘里嬉戲,雞咯咯叫著在池塘邊的柳樹下游走。它們看見了板牙,像看到媽媽一樣拍著翅膀咯咯嘎嘎叫著奔向了他。
那所謂的李老頭有一個二十歲的兒子,就在前些日子不知為何突然病床不起,像是得了重病,上醫(yī)院后查出腦子里長了個東西,要切除。李老頭一下子拿不出這許多錢,就和老伴盤算著賣那幾間舊平房,卻沒來得及——兒子還是先走了一步。在兒子下葬后的某一天,老伴也永遠沉睡在了一張靠窗的普通衛(wèi)生床上。
李老頭的老伴是單眼皮,那眼皮看上去就如一扎薄皮,泛著幾圈淺紋。
兩天前。
那雙眼睛就這樣盯著窗外,毫無生氣。窗外有一顆樹,樹枝上只有幾片枯葉和綠葉。風輕拍過樹枝后,那幾片綠葉落向了大地。她搖了搖頭,一顆眼淚落在了素衣角上,滲進了衣料里,緊跟著又是一滴,每一滴眼淚都是這般無聲息。流了不少淚,她不再哭了,她知道李老頭正看著自己,她怕老頭子心疼,也知道自己應該好好哭一場。
她累了,李老頭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后,把老伴的身子往下挪了挪。老伴躺好后,李老頭就把薄毯披在了她身上。
李老頭是在兒子去世后的第三天發(fā)現(xiàn)老伴的呼吸聲也遠離了她。他嘆著氣,呢喃著,抹了抹眼睛,卻發(fā)現(xiàn)沒有淚,又放下來手,這時候一滴水從鼻梁前落下,他感到眼眶一下子發(fā)酸起來。李老頭扭曲著的嘴縫中發(fā)出了嗚嗚的聲音,那是他隱忍著不讓自己放聲大哭,可想把嘴巴合上卻怎么也做不到,于是嗚嗚聲變成了小狗的叫聲。李老頭坐在老伴床沿,那是一張簡易的單板床,一層白布蓋在與老伴的肩齊寬的位置,那是李老頭為她掀開的,因為這是最后一次和老伴說心里話的機會了。
“老婆子啊,你……安安心心走吧,我……我這就來陪你和兒,別怕,我這就來,這就來……”
回去的路上,李老頭想拿繩索一了百了,一想不妥,還是跳河吧,又一想,還是不行。李老頭低著頭,背著手,來回踱步。當他抬頭看見遠處炊煙裊裊時,才覺著肚子餓得厲害。先回家吃飯再說,李老頭心想。
李老頭想了很久,覺得是時候出去走走了。他想起了曾經(jīng)老伴對在城里學木工手藝的兒子說:
“兒啊,等你掙了錢,可得帶我們出去轉轉?!?/p>
“嘿嘿嘿?!眱鹤硬[著眼一個勁點頭。
兒子下了葬,老伴也成了灰。李老頭戴上斗笠,把骨灰盒用紅布條綁好,跨在肩上,就出了門。李老頭往前走著,偶爾回頭看看。他走出村莊,走進城里,才發(fā)現(xiàn)除了老伴的骨灰盒,什么也沒帶。李老頭正了正斗笠,萬丈霞光迎面而來,有些晃眼,于是他壓了壓斗笠,嘆了口氣,回家去了。第二天,李老頭不僅帶上了老伴的骨灰盒,還帶了干糧,糧票。出門前,他看了一眼滿院的雞鴨,槽里溢出了牲糧,那已是所有的儲備。聽著雞鴨們的歡叫,李老頭笑了,他額上的‘川’字顯得更加深邃。
李老頭踏上了昨天的路,到了城里,經(jīng)過幾家賣布匹煙酒的商店。他抬頭一看,煙酒行門匾上掛著一面旌旗,寫著兩個粗體大字:煙酒。李老頭喜歡喝酒,可老伴不允許,他咽著口水,從煙酒行門口饒了過去。
中午,李老頭出汗的手攥著糧票,他來到一家豆餅店,看著剛出爐的豆餅,冒著香氣。他豎起右手食指,又刮了刮額頭的汗水說:“一……一個豆餅。”
李老頭很少出這么遠的門,就算在城里過夜這也是頭一次。年輕的時候,老伴就不讓他在外過夜,老伴總說:
“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流到外人的田里就別再回來了?!?/p>
李老頭害怕,他從不敢在外過夜,就算有事,也是急急忙忙辦好,急急忙忙回家?,F(xiàn)在再沒人管自己了,就連死活也沒人管了,李老頭內心橫生出莫名的感動,一陣熱風吹過,一陣寒意卻襲上心頭,像要結冰。李老頭心想還是找個地方過夜吧,他看見一個客棧,便往里走去,前臺站著一個男子,著中山裝,兩撇濃密烏黑的胡子。李老頭上前剛笑了笑,男子就說:
“叫花子一邊去?!?/p>
李老頭話剛到嘴邊,又活生生咽了回去。無奈,他走出客棧,頂上掛著的兩盞大紅燈籠引他看過去,燈籠間是一塊牌匾,上面寫著:來者不拒客棧。李老頭只看得懂‘來’和‘不’這倆字。
到大街上,李老頭見一個叫花子,他低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和他也差不多,便嘆了口氣,嘴角動了動,來到叫花子跟前坐下。叫花子把李老頭安頓在自己身邊,顯得很和氣。李老頭把肩上的骨灰盒放在地上,看得叫花子咽了咽口水。李老頭嘴里呢喃:
“老伴啊,跟著我可苦了你喲,苦了你喲?!?/p>
叫花子的眼神從渴望成了驚恐,他忙把手中的木棍扔在了地上,又把身上的衣服脫了個精光,雙手扯著頭皮歇斯底里跑出了很遠。李老頭一看,他搖了搖頭對骨灰盒說:
“老伴啊,你看誰都不愿待見我們,可怎么辦喲,老伴喲。”
李老頭拿叫花子留下的破舊衣服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李老頭睜開眼睛看見紅彤彤的太陽時,心想該上路了。他起身路過客棧,燈籠依舊微亮著紅光,前臺卻空無一人。李老頭出了城,沿著干涸的沙路走,路兩邊盡是田地,卻雜草叢生,很是單調。李老頭聳了聳肩,往上挪了挪骨灰盒。他把叫花子留下的破衣服收入了包袱內,所以包袱鼓囊了不少。李老頭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見有涼亭就往里走,養(yǎng)足力氣便繼續(xù)趕路。經(jīng)過幾個涼亭后,李老頭的喉嚨像火燒一樣疼痛難忍,他呢喃著:“渴……渴啊。”
李老頭左右為難,他不愿意回去,卻不知道還要這樣走多久。他想到老伴生前希望兒子帶他倆出去走走。如今只剩下了自己,所以他要獨自完成老伴的遺愿。這樣想著,李老頭喉頭酸了酸,感覺有了些力氣,于是繼續(xù)向前走。
走了幾里地,力氣逐漸離李老頭而去,他的眼皮不停上下睜合著,每次閉上都要再費勁睜開,呼吸也越發(fā)沉重。每次呼氣后,李老頭都恨不得不再吸氣,因為他覺得吸氣比呼氣更需要勇氣。又過了許久,李老頭雙腿開始發(fā)軟,它們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好幾次李老頭覺得自己要摔倒了,這樣想著就又像充了電一樣精神片刻,強撐著繼續(xù)走上幾步。
就這樣,他在涼亭里休息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到后來,李老頭已經(jīng)感覺不到饑餓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水,他知道肚子一定餓了,只是更渴。李老頭打開包袱,拿出沒吃完的干豆餅,他抽動著冒煙的喉管,嘔吐似的咳嗽了幾聲,氣血沖得滿臉通紅。他只得哆嗦著把豆餅塞回了包袱,又往里按了按。
最后一次,李老頭坐在涼亭里,對著蒸籠似的外面發(fā)愣。在他眼里,外面的景象已是模糊一片。他低下了頭,尋思自己可能就要死在這里了。
就在這時,一陣沙沙聲飄來,他蹣跚到?jīng)鐾ね饷?,仰頭感受著全身濕透的清爽。一陣長鳴似的咕咕聲從胃里通過身體傳過耳際,他想到了豆餅,立馬翻開包袱后,發(fā)現(xiàn)豆餅已成了漿糊。李老頭抓起豆餅糊,伸出舌頭去舔,他把豆餅糊舔得一絲不剩。舔完后,他覺得更餓了,他想到了流浪貓狗都是在垃圾桶里翻找吃的。李老頭運氣很好,他找到了一個垃圾坑。
垃圾坑里堆放著一些爛瓷壇,吃剩的零食塑料片,偶爾有幾片爛菜葉,帶點咸味。李老頭從這頭翻到那頭,他覺得尋找所花的力氣要多得多,于是坐在了地上他直嘆氣。這時一陣熏臭沖入鼻息,李老頭心想聞著聞著就習慣了,他拿出骨灰盒,說:
“老伴喲,我終于知道了,你是怕我餓死在外面才讓我不要在外面過夜的,”李老頭又說,“老伴喲,就算餓死我也要帶你去四處看看走走的!”
李老頭繼續(xù)翻找食物,他看見垃圾坑角落有一個黑色塑料袋,直覺告訴他那里面一定有好東西。李老頭把骨灰盒放在一邊,蓋上叫花子留下的破衣服。他來到塑料袋前,用手撕開塑料袋,袋子一破,數(shù)不清的棉絮涌了出來,李老頭愣了。就這這時,李老頭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見小小的板牙正躺在里面。
當天,李老頭連夜把板牙背回了家,送到了醫(yī)院。他賣了一半雞鴨給板牙看病?;丶液蟮睦罾项^把老伴的骨灰盒埋在了兒子墳邊。板牙在李老頭的照料下,死神終究沒有帶走他。板牙的身體逐漸變瘦,燒也退了,也有了血色。半個月后,李老頭看見板牙的手指動了一下,就興沖沖地向集市走去。他想給板牙買幾個豆沙包,結果在回來的路上被一塊橫石絆倒,頭一下栽在堅硬的沙石路上,一股紅流順勢而出。
醒后的板牙經(jīng)過那里時,李老頭沒有看見板牙,板牙也沒有看見李老頭。到最后,有人報了警,李老頭被送到了醫(yī)院,原本的傷口感染發(fā)了炎,最后李老頭還是死了。
李老頭死的時候,板牙正在池塘邊,剩下的雞鴨們見了瘋狂地叫喚著圍攏到板牙的身邊,像是在說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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