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

作者：賈濱【本書體例】

裴铏

裴铏，生卒、籍貫不可考。唐懿宗咸通(860——873)中為靜海軍節(jié)度高駢掌書記，加侍御史、內(nèi)供奉。僖宗乾符五年(878)以御史大夫為成都節(jié)度副使。唐亡后改仕前蜀。早年著《傳奇》三卷，“所記皆神仙恢譎事”(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是晚唐傳奇小說的代表作，對后世影響極大。

聶隱娘者，貞元中魏博大將聶鋒之女也。年方十歲，有尼乞食于鋒舍，見隱娘，悅之，云：“問押衙乞取此女教。”鋒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鐵柜中盛，亦須偷去矣?！奔耙?，果失隱娘所向。鋒大驚駭，令人搜尋，曾無影響。父母每思之，相對涕泣而已。

后五年，尼送隱娘歸，告鋒曰：“教已成矣，子卻領(lǐng)取?！蹦釟H(xū需)亦不見。一家悲喜，問其所學(xué)。曰：“初但讀經(jīng)念咒，余無他也。”鋒不信，懇詰。隱娘曰：“真說又恐不信，如何?”鋒曰：“但真說之。”曰：“隱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幾里。及明，至大石穴之嵌空，數(shù)十步寂無居人。猿狖(yòu右)極多，松蘿益邃。已有二女，亦各十歲。皆聰明婉麗，不食，能于峭壁上飛走，若捷猱(náo)登木，無有蹶失。尼與我藥一粒，兼令長執(zhí)寶劍一口，長二尺許，鋒利吹毛，令剸(zhuān專)逐二女攀緣，漸覺身輕如風(fēng)。一年后，刺猿狖百無一失。后刺虎豹，皆決其首而歸。三年后能飛，使刺鷹隼，無不中。劍之刃漸減五寸，飛禽遇之，不知其來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處也。指其人者，一一數(shù)其過，曰：‘為我刺其首來，無使知覺。定其膽，若飛鳥之容易也。’受以羊角匕首，刀廣三寸，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見。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藥化之為水。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無故害人若干，夜可入其室，決其首來?！?jǐn)y匕首入室，度其門隙無有障礙，伏之梁上。至暝，持得其首而歸。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云：‘見前人戲弄一兒，可愛，未忍便下手?！徇吃唬骸押笥龃溯?，先斷其所愛，然后決之?！嘲葜x。尼曰：‘吾為汝開腦后，藏匕首而無所傷，用即抽之。’曰：‘汝術(shù)已成，可歸家?！焖瓦€，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見?！h聞?wù)Z甚懼。后遇夜即失蹤，及明而返。鋒已不敢詰之，因茲亦不勝憐愛。

忽值磨鏡少年及門，女曰：“此人可與我為夫。”白父，父不敢不從，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鏡，余無他能。父乃給衣食甚豐，外室而居。數(shù)年后，父卒。魏帥稍知其異，遂以金帛署為左右吏。如此又?jǐn)?shù)年。

至元和間，魏帥與陳許節(jié)度使劉昌裔不協(xié)，使隱娘賊其首。隱娘辭帥之許。劉能神算，已知其來。召衙將，令來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衛(wèi)至門，遇有鵲前噪，丈夫以弓彈之不中，妻奪夫彈，一丸而斃鵲者，揖之云：“吾相欲見，故遠相祗迎也?！毖脤⑹芗s束。遇之，隱娘夫妻曰：“劉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見劉公?！眲谥?。隱娘夫妻拜曰：“合負(fù)仆射萬死。”劉曰：“各親其主，人之常事。魏今與許何異，愿請留此，勿相疑也?！彪[娘謝曰：“仆射左右無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敝簬浿患皠ⅰ柶渌?，曰：“每日只要錢二百文足矣?！蹦艘浪垺：霾灰姸l(wèi)所之，劉使人尋之，不知所向。后潛收布囊中，見二紙衛(wèi)，一黑一白。

后月余，白劉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繼至。今宵請剪發(fā)，系之以紅綃，送于魏帥枕前，以表不回?！眲⒙犞?，至四更，卻返曰：“送其信了。后夜必使精精兒來殺某及賊仆射之首，此時亦可計殺之，乞不憂耳?！眲⒒磉_大度，亦無畏色。是夜明燭，半宵之后，果有二幡之，一紅一白，飄飄然如相擊于床四隅。良久，見一人望空而踣，身首異處。隱娘亦出曰：“精精兒已斃。”拽出于堂之下，以藥化為水，毛發(fā)不存矣。隱娘曰：“后夜當(dāng)使妙手空空兒繼至?？湛諆褐裥g(shù)，人莫能窺其用，鬼莫得鑷其蹤。能從空虛而入冥，善無形而滅影，隱娘之藝，故不能選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于闐玉周其頸，擁以衾，隱娘當(dāng)化為蠛蠓，潛入仆射腸中聽伺，其余無逃避處?！眲⑷缪浴Ｖ寥?，螟目未熟，果聞項上鏗然，聲甚厲。隱娘自劉口中躍出，賀曰：“仆射無患矣。此人如俊鶻，一摶不中，即翩然遠逝。恥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焙笠暺溆瘢胸笆讋澨?，痕愈數(shù)分。自此劉轉(zhuǎn)厚禮之。

自元和八年，劉自許入覲(jìn近)，隱娘不愿從焉。云：“自此尋山水訪至人，但乞一虛給與其夫?！眲⑷缂s，后漸不知所之。及劉薨(hōn轟)于統(tǒng)軍，隱娘亦鞭驢而一至京師柩前，慟哭而去。

開成年，昌裔子縱除陵州刺史，至蜀棧道，遇隱娘，貌若當(dāng)時，甚喜相見，依前跨白衛(wèi)如故。語縱曰：“郎君大災(zāi)，不合適此?！背鏊幰涣?，令縱吞之。云：“來年火急拋官歸洛，方脫此禍。吾藥力只保一年患耳?！笨v亦不甚信。遺其繒彩，隱娘一無所受，但沉醉而去。后一年，縱不休官，果卒于陵州。自此無復(fù)有人見隱娘矣。

(選自《傳奇》)

聶隱娘是唐朝貞觀年間魏博節(jié)度使部下大將聶鋒的女兒。十歲時，有個尼姑到聶家化緣，看到隱娘，從心里喜愛。說：“請將軍讓我?guī)ё哌@個孩子，由我來教育她。”聶鋒非常生氣，厲聲叱罵尼姑。尼姑說：“任憑將軍把她藏在鐵柜子里，我也要把她偷走?！钡搅艘估?，果然不知隱娘的去向。聶鋒十分驚駭，命人到處尋找，竟然毫無音信。父母每想起這件事，只有相對流淚。

五年以后，尼姑送隱娘回家，告訴聶鋒說：“孩子已經(jīng)教育成功，您把她領(lǐng)走吧?！闭f完，尼姑眨眼就不見了。一家人又悲又喜，問隱娘都學(xué)了什么。她說：“開始只是讀經(jīng)念咒，其他的什么也沒學(xué)?！甭欎h不相信，再三追問，隱娘說：“真的講給你們聽，又擔(dān)心你們不信，怎么辦?”聶鋒說：“就說真的?！彪[娘說：“我當(dāng)初被尼姑帶走，也不知走了多遠路。天明時，到了一個懸空的大石洞中，幾十步之內(nèi)靜悄悄的沒有人居住。猿猴很多，松柏藤蘿十分茂密。里面已經(jīng)有兩個女孩子，也都十多歲，長得聰明美麗。她們不吃東西，能夠在峭壁上飛跑，象輕捷的猴子一樣爬樹，從來沒有過閃失。尼姑給我一粒藥丸讓我服下，又讓我一直拿著一把寶劍，寶劍二尺左右，吹毛而斷，鋒利無比。我追趕著那兩個女孩子在峭壁上攀援，漸漸地覺的身輕如風(fēng)。一年后，刺殺猿猴百發(fā)百中。后來再去刺虎豹，都能夠割下頭顱順利而歸。三年后就可以在空中飛行，讓我刺殺鷹隼，沒有刺不中的。劍身漸漸地減少到五寸，飛鳥遇上它，感覺不到是如何刺來。到了第四年，尼姑留兩個女孩子守洞，帶我到了一座城市，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她指著一個人，一一列舉他的罪狀說：‘替我割下他的頭來，不要讓他發(fā)覺。沉著氣，就象刺殺飛鳥那樣容易?！唤o我一把羊角形的匕首，長三寸。我就在城市里大白天割下了那人的頭顱，沒有一個人能夠看見。把他的頭放進袋子里帶回客店，用藥化成了水。第五年，尼姑又說：‘有個大官有罪，無緣無故害了不少人。你夜里進入他的住室，割下他的頭來。’我?guī)е笆诐撊胨募抑?，看到了出入沒有障礙，就埋伏在梁上。到了夜里，帶著他的頭回來了。尼姑非常生氣，說：‘為什么晚到這個時候!’我說：‘看到那人和一個孩子游戲，孩子很可愛，不忍心當(dāng)即下手?！峁贸庳?zé)說：‘以后遇到這種人，就先殺掉他所喜愛的，然后再殺他?！蚁掳葜x罪。尼姑對我說：‘我可以替你在腦后開洞，把匕首藏進去而毫無損傷，用的時候就抽出來。’又說：‘你的劍術(shù)已經(jīng)學(xué)成，可以回家了?！退臀一貋恚R別時說：‘二十年以后，才可以見面’?！甭欎h聽了十分害怕。后來每到夜晚都不知隱娘的去向，天亮?xí)r才回來，聶鋒也不敢去追問，從此對隱娘也就不大疼愛。

一天，偶然有個磨鏡子的年青人到了聶家，隱娘說：“這個人可以作我的丈夫?！本透嬖V了父親。聶鋒不敢不聽，只好把隱娘嫁給了他。她的丈夫只會把銅鏡磨亮，別的什么也不會。父親供給他們很豐厚的衣食，讓他們另立門戶生活。幾年后，聶鋒死了。魏博節(jié)度使?jié)u漸聽說隱娘有過人之處，就用金銀絲綢聘請她作自己的左右親信。這樣又過了幾年。

到了元和年間，魏博節(jié)度使與陳許節(jié)度使劉昌裔不和，就派隱娘去刺殺他，隱娘辭別了魏博節(jié)度使到了許州。劉昌裔能夠神機妙算，預(yù)先已經(jīng)知道隱娘夫婦要來。他召來衙將，讓他第二天早上到城北門去等候兩個人，他們一男一女，各騎黑驢和白驢。他們會遇到喜鵲在驢前“喳喳”亂叫，那個男的用彈弓去打卻沒有打中，妻子奪過彈弓，一彈就把喜鵲打死。這時衙將就應(yīng)上前行禮說：“我們將軍想見你們，所以遠道前來相迎?！毖脤⒁懒钚惺拢拥搅穗[娘夫婦。隱娘夫婦說：“劉仆射果真是神人，不然，怎么能洞察我們的行蹤，我們愿意拜見他。”劉昌裔慰勞他們，隱娘夫妻下拜說：“我們做的事對不起仆射，真是罪該萬死?！眲⒄f：“不要這樣講，各為其主，人之常情。魏博與陳許兩地有什么不同，希望你們留在我這里作事，不要有疑慮?！彪[娘致謝說：“仆射身邊無人，我們愿意離開魏博到這里，我們欽佩您的英明?！彪[娘心中了解魏博節(jié)度使不如劉昌裔。劉問他們需要什么，回答說：“每天只要二百文錢就足夠了。”劉答應(yīng)了他們的請求。這時，他們騎的兩頭驢忽然不知去向，劉讓人四處尋找也不見蹤影。后來暗中查看他們帶的布袋，看到有兩頭紙驢，一黑一白。

過了一個多月，隱娘對劉昌裔說：“魏博方面不知道我們留下來，一定會派人接著再來。今天夜里請您剪些頭發(fā)，用紅綢子包起來，讓我送到魏博節(jié)度使的枕邊，用來表示我們不再返回?！眲⒙犃穗[娘的話。到了四更天，隱娘回來，說：“給魏博節(jié)度使送信的事已經(jīng)辦完，后天夜里，他一定會派精精兒來殺我，并且會砍掉仆射的頭。到時我會千方百計殺掉精精兒，請您不要擔(dān)憂?！眲槿嘶磉_大度，臉上并無懼色。這天夜里，劉點亮蠟燭，半夜之后，果然看到有二個幡子，一紅一白，飄來飄去，好象在床的四角互相搏擊。過了很長時間，見到一個人從空中摔了下來，身子和頭已經(jīng)分開。隱娘也現(xiàn)身出來，說：“精精兒已被殺。”把他拉到大堂下面，用藥化成了水，連毛發(fā)也沒留下來。隱娘又說：“后天夜里會派妙手空空兒接著再來?？湛諆簞πg(shù)神妙，人不能看出他的奧秘，鬼不能追蹤他的形跡。他能夠憑空入云，善于隱去身形無影無蹤，我的本領(lǐng)，達不到這種境界。這就要看仆射的福份了。請你在脖子上圍一圈于闐寶玉，然后蓋上被子，我變作一個小蠓蟲，潛入到您的腸子里聽動靜，其余沒有可逃避的地方?！眲凑针[娘說的話去作。到了三更，合著眼沒有睡熟。果然聽到脖子上鏗然一響，聲音清脆。隱娘從劉的口中跳出來，祝賀說：“仆射沒有禍?zhǔn)铝?。這個人象矯健的鷹隼，一擊不中，就會翩翩遠飛，為自己的不中感到羞恥。剛剛不到一更天的功夫，他已經(jīng)飛行千里了?！笨纯茨切氂?，果然有匕首劃過的痕跡，有好幾分深。從此，劉昌裔更加優(yōu)厚地對待他們。

元和八年，劉昌裔從許州到京城朝見皇上，隱娘不愿跟隨，說：“從此我要游歷名山大川，去尋訪那些得道的高人，只希望給我丈夫一個掛名的官職，好維持他的生計?！眲⒋饝?yīng)了她的請求，后來就漸漸不知隱娘的去向。到劉在統(tǒng)軍的職位上死去時，隱娘曾騎著驢到了京城，在劉的靈柩前痛哭一場，然后飄然而去。

開成年間，昌裔的兒子劉縱官拜陵州刺史。走到蜀地棧道上，遇到了隱娘。她的容貌還和原來一樣，仍舊騎著白驢，大家相見非常高興。隱娘對劉縱說：“公子要有大災(zāi)難，不應(yīng)該到這里來?！彼贸鲆煌杷?，讓劉縱服下，說：“明年你要火速棄官回洛，才能逃脫這場災(zāi)禍。我的藥力只能保證一年內(nèi)沒有禍?zhǔn)隆！眲⒖v并不很相信，贈給她許多綢緞，隱娘一點也沒接受，只喝的大醉就離開了。過了一年，劉縱沒有棄官，果然死在了陵州。從此也就沒人見到過聶隱娘。

與《紅線》相比，本篇更具“傳奇”色彩，也就是說，其主要人物和情節(jié)更顯得神出鬼沒，奇詭譎異。

在這篇小說里，主人公聶隱娘不僅能象紅線那樣飛行千里，殺人于無形，迅捷異常，而且可以藏匕首于腦后而無所傷。她能以紙剪白衛(wèi)當(dāng)坐騎；能化身為白幡與敵人決斗；能預(yù)知吉兇未來，變成蠓蟲藏在他人腸中。這些情節(jié)自然都是超現(xiàn)實的，如果把它們單挑出來講給人聽，一定會使人如墜五里霧中，無論如何不敢置信。但有意思的是，千百年來，人們在讀這篇小說時，卻并不因為這些匪夷所思，荒誕不經(jīng)的情節(jié)合卷而去，反而津津有味，興致勃勃地樂意進入作者虛擬的這個故事迷宮。細(xì)想起來，除了由于人們生活中有幻想、浪漫、娛樂的需要之外，更重要的是作者在這里遵循著一條原則，即在塑造亦人亦仙的主要人物和架構(gòu)曲折離奇故事的同時，注意到了局部細(xì)節(jié)的盡量真實，也就是把虛無飄渺，子虛烏有之事煞有介事的象真發(fā)生的一樣去描述。這一點，被后來的神魔、武俠小說奉作不二法門，似乎和現(xiàn)代科幻小說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作者寫隱娘被仙尼帶走之后，見到了和她年齡相仿的兩個女孩，她們已經(jīng)修煉到“于峭壁上飛走，若捷猱登木，無有蹶失”的境界。有師父親授，同門互勉，這就增加了故事的真實性。接著，隱娘先服靈藥，然后執(zhí)劍隨女練習(xí)攀援。一年后，可以刺猿狖虎豹；三年后能飛，可刺中飛翔的鷹隼；四年后可于白晝殺人于鬧市，人莫能見；五年后則可入戒備森嚴(yán)的大僚之府“持其首而歸”。她所使用的兵器，也由“長二尺許”，“漸減五寸”，最后受“羊角匕首，刀廣三寸?！弊髡咭勒斟浂簧?，藝無止境，循序漸進的一般認(rèn)識規(guī)律，一步步地為我們編制出了一個有著“超人”本領(lǐng)，亦人亦仙的女俠聶隱娘。

作為“女俠”，作者自然不會讓隱娘脫離紅塵。當(dāng)老尼送她回家之后，她“夜即失蹤，及明而返”，當(dāng)是為了行俠仗義，鏟盡人間不平。不過，又因她是女性，在塵世中似乎無法擺脫“男婚女嫁”的束縛——抑或是女俠游戲風(fēng)塵的一種掩護，隱娘主動嫁給了一位“磨鏡少年”。可這位男子漢，“但能淬鏡，余無他能”，連用彈弓射驢前飛過的喜鵲都射不中，更不用說伉儷相偕，行俠人間，所以他們出門就要有坐騎。聯(lián)系到傳說中的仙人可以撒豆成兵，御物飛行，那么隱娘的剪紙成衛(wèi)，似又在情理之中了。

作者想象力最為豐富，也是小說最為精彩的部分是最后寫與精精兒、妙手空空兒的博殺。紅白二幡的飄然相擊，似是兩人兵器的交鋒(也就是武俠小說中寫到的“以氣御劍”之類)。最后精精兒“望空而踣，身首異處”，自然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對于空空兒的神術(shù)，隱娘則事先以“人莫能窺其用，鬼莫能躡其蹤，能從空虛而入冥，善無形而滅影”的介紹道出了自己無法企及，只有躲避；然后又精心布置，讓劉昌裔以堅硬的于闐寶玉放置在脖子四周、擁衾而臥。果然，三更之后“項上鏗然，聲甚厲”，并且“后視其玉，果有匕首劃處，痕逾數(shù)分”，寶玉的堅硬眾所周知，空空兒自負(fù)絕技，一擊不中，休慚而退又入情入理，再加上“鏗然，聲甚厲”、“痕逾數(shù)分”等有聲有色的描述，誰能不被其神奇，其驚險而引入彀中呢!故事本身的荒誕無稽就這樣在敘述描寫的細(xì)膩、逼真中逐漸化解了?；恼Q乎?迷信乎?幻想乎?神話乎?讀者自會作出正確的判斷。

作者在介紹隱娘絕藝時突出其“仙”，而在表現(xiàn)隱娘性格時，則完全是世俗的，人間的標(biāo)準(zhǔn)。隱娘對父母言學(xué)藝經(jīng)過時坦蕩不隱，顯示其“誠”；殺大僚時，因見其與可愛的小兒玩耍不忍下手，顯示其“仁”；良禽擇木，舍魏帥而就劉昌裔，顯示其“義”；自甘淡泊，臨財不取，顯示其“廉”；以紅綃系剪發(fā)送魏帥枕前表示不回，顯示其“信”；分析自己不敵空空兒，巧妙安排使其刺劉不成，顯示其“智”；劉死后，隱娘京師哭靈并照顧劉子，顯示其“忠”。正是這集人間之至情至性與其超現(xiàn)實的身負(fù)絕藝的水乳交融，隱娘才能從子虛烏有的故事走向腳踏實地的俗世，才會與讀者縮短距離，得到讀者的一致認(rèn)可和青睞。

《聶隱娘》和《紅線》都產(chǎn)生于晚唐，這自然與當(dāng)時藩鎮(zhèn)割據(jù)，國家不寧的現(xiàn)實有密切的關(guān)系。在這兩位女俠身上，體現(xiàn)著那一時代普通人的理想和愿望，當(dāng)現(xiàn)實的黑暗齷齪讓人不堪忍受時，人們自然希望有這樣的豪俠義士來除強懲惡，申張正義。這應(yīng)該就是晚唐俠義小說的積極意義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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