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創(chuàng)作的境界與煉字
“林花著雨胭脂濕”,是杜甫《曲江對雨》詩第二聯(lián)的出句。關于這句詩,有下列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引王彥輔的一則詩話:
此詩題于院壁,“濕”字為蝸蜒所蝕。蘇長公、黃山谷、秦少游偕僧佛印,因見缺字,各拈一字補之。蘇云“潤”,黃云“老”,秦云“嫩”,佛印云“落”。覓集驗之,乃“濕”字也,出于自然。而四人遂分生、老、病、苦之說。詩言志,信矣。
在歐陽修的《六一詩話》里還有一個關于杜詩“身輕一鳥過”的記述,內容也極相類似。
從這則詩話,可以領悟詩詞中一字千金的道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提出“詞以境界為最上”,而詩詞中有些緊要的字是關系到境界的。就這句詩來說,潤、老、嫩、落四字分別使著雨的林花呈現(xiàn)出不同的姿色,細加玩味,各成境界。與蘇軾等人大致同時的王雱還寫過一首《倦尋芳》詞,內有“倚危欄,登高榭,海棠著雨胭脂透”句,把這句詩融化入詞,改“濕”字為“透”字,就又別成境界了。諸如此類的例子,舉不勝舉。例如,江為句“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本是一般寫景之作,經(jīng)林逋采入其《山園小梅》詩,改“竹”為“疏”字、改“桂”為“暗”字后,竟成為詠梅的傳神之筆。
這則詩話,還說明了詩詞中情和景的關系。因潤、老、嫩、落四字而分成生、老、病、苦之說,不免牽強;但如果是說詩人在描畫客觀事物時必然帶有主觀色彩,那卻是一個真理。試進一步體會潤、老、嫩、落等字所構成的不同境界,可以發(fā)現(xiàn),所不同的不只是眼前景,而且也確有心中情。《人間詞話》對境界作了一個解釋:“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還可以這樣說,在更多的情況下,詩人寫景物的目的,往往是借景抒情;寫感情的手段,往往是寓情于景。而情與景會,正是詩詞的最成熟的境界。
當然,上面只說了事情的一個方面,就是:因為詩是最精煉的藝術語言,所以在有的詩句中更換一兩個具有關鍵意義的字,就可以形成不同的境界,給人以不同的感染。但另一方面,從創(chuàng)作過程說,怎樣從浩如煙海的詞匯中,選詞煉字,使一個異常曲折復雜的情景交融的境界重現(xiàn)紙上,賦予藝術魅力,引起讀者共鳴,卻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古人說“吟成五個字,用破一生心”,“吟安一個字,拈斷數(shù)莖須”,正是深知甘苦之談。而與其說這是“為人性僻耽佳句”,看成是詩人的個人興趣,無寧說這是在寫作上應該持有的謹嚴態(tài)度和必須付出的辛勤勞動。
人所共賞:在宋祁《玉樓春》“紅杏枝頭春意鬧”這句詞里,一個“鬧”字就把花氣襲人、蜂蝶亂飛的春景寫活了;在張先《天仙子》“云破月來花弄影”這句詞里,一個“弄”字把讀者帶進了清光瀉地、花枝搖曳的月夜;在王安石《泊船瓜州》“春風又綠江南岸”這句詩里,靠一個“綠”字點化出了草發(fā)芽、柳拖青的春到江南的風光。據(jù)說,王安石是先用“到”字,又改“過”字,再改“入”字,再改“滿”字,經(jīng)過反復推敲,才選定了這個動詞化的“綠”字的。在寫作上,其實很少有妙手偶得、信手拈來的事。
這個“綠”字以及“鬧”、“弄”等字,古人稱為“詩眼”、“詞眼”。所謂“工在一字”,就是指此而言。當然,不管煉字也好,或煉“詩眼”、“詞眼”也好,都不能離開煉意。煉字或煉“詩眼”、“詞眼”的過程,應當是表達意境的過程,而一個字之所以稱得上是“詩眼”或“詞眼”,就是因為它最確切、最完善、最有力地表達了一個特定的意境,有時還起了提高意境的作用?!度碎g詞話》說:“‘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個‘鬧’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個‘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边@可以看作是對“詞眼”或“詩眼”所作的解釋。所謂“境界全出”,就是說,這一個畫龍點睛的字眼的出現(xiàn),能使讀者的感染一下子達到了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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