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泓《滿江紅·眼角眉端》春日情愁詞作鑒賞

《滿江紅·眼角眉端》·王彥泓

眼角眉端，誰道是、便成拋散？怕向那、定情簾下，訴愁窗畔。幾度卸裝垂手望，無端夢覺低聲喚。猛思量、此際正天涯，啼珠濺。

欲寄語，加餐飯。難囑咐，憑魚雁。隔云山牽挽，寸心如線。善病每逢春月臥，長愁多向花前嘆。況如今、憔悴已難堪，何曾慣。

《滿江紅》一調(diào)，有平韻和仄韻兩體，王彥泓這首詞屬常見的仄韻體。因仄韻體《滿江紅》音節(jié)拗怒，聲情激越，所以常被用來抒寫激烈豪放的感情。而此詞則繼承了周邦彥開創(chuàng)的以此調(diào)寫柔情的路子，摹擬一位閨中女子的口吻，抒寫了這位女子的春日情愁。值得一提的是，此詞在接受周詞風格影響的同時，還靈活地化用了古樂府中的詞句，頗具民歌風韻。

詞的上片，著重描寫女主人公苦盼情人的焦慮情態(tài)。開頭“眼角眉端”二句，即把一位對鏡自憐、滿懷凄苦的女子形象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由這位女子對自己眼眉的細心打量與“便成拋散”的哀怨，不難想見她的美麗姿容?！皰伾ⅰ蓖皰侀W”，舍棄之意。元關(guān)漢卿《金線池》第四折有“擔閣的男游別郡，拋閃的女怨深閨”之句，可以作為這位女子之所以如此思念心上人的注腳。正因情人在遠游中充滿了艱險和變數(shù)，才使得女主人公對他如此牽掛，對未來如此擔憂。

接下來，“怕向那”二句，描寫了女子害怕到曾與情人相依低語的“簾下”、“窗畔”的心理活動，細致入微地表達了她的相思愁苦。緊接著的“幾度卸裝”二句，進一步透露了女子急切的盼歸之情?！皫锥刃堆b”這一行動細節(jié)，說明女子為迎接情人的到來，悉心打扮自己，卻又一次次失望卸裝。如此反復地不斷希望，最終換來的卻是不斷失望，無疑使人更添焦慮和失落感。“垂手望”，暗用南朝樂府《西洲曲》“闌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極言女子的孤寂失落與無奈。醒時苦盼無著，朦朧睡眠中又恍惚那人就在眼前，不覺脫口低聲呼喚，女子的一片癡情，在從苦思至幻覺的細節(jié)描寫中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這一寫法，顯然受到了南朝樂府《子夜歌》“想聞歡呼聲，虛應空中喏”的影響?！懊退剂俊比洌桥訅粜押髮Υ藭r遠行情人的猜測：在這露珠凝結(jié)的夜里，遠在天涯飄零的他也正在思念自己吧。這不僅傳神地描寫了女子的思念之情，而且通過她設(shè)想對方也在思念自己，進一層地傳達了自己的繾綣之情。這樣的兩頭落筆的方式，使女子的思念之情加倍地表現(xiàn)出來。

詞的下片，從女子與情人音信難通著筆，進一步描寫了她綿綿無絕的痛苦相思。過片的“欲寄語”二句，乃承接上片末“猛思量”三句而來?！凹硬惋垺比郑凇豆旁娛攀住贰靶行兄匦行小币黄斜臼桥魅斯晕覍捨康脑捳Z，此處用以遙寄遠游的情人，使平常的囑托語溢滿了女子的無限惦念和體貼深情。緊接著的“難囑咐”二句，詞筆一轉(zhuǎn)，雖欲寄語，卻音信難通，這無疑更增添了癡情女子的苦楚?！棒~雁”是古代表達傳送信息之意的象征性意象，此處著一“難”字，說明女子這一愿望的無法實現(xiàn)，因而只能像關(guān)漢卿《緋衣夢》第一折所說“我和你難憑魚雁，我每日價枕冷衾寒”。下面的“隔云山牽挽”二句，是上句難憑魚雁的結(jié)果。不盡的相思之情，仿佛感染了天地間的那云那山，然而，漂泊不定的云，怎會理解那寂寞的山的牽挽，到頭來，這如線的縷縷不絕相思“寸心”，只有化為“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隱《無題》)而已。

“善病每逢春月臥，長愁多向花前嘆”，春月高懸、春花競放，本應是有情人相依相偎享受良辰美景的時節(jié)，但女主人公卻與情人各在天一涯，面對大好春景，只能是“善病”、“長愁”，感受到的也只能是韶華易逝的傷春情緒。其中“每逢”、“多向”兩個詞，含蓄地說明了這種“善病”、“長愁”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是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未有窮期的長恨?！澳昴隁q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劉希夷《代悲白頭翁》)，更何況相思令人老，難怪結(jié)句說道：“況如今、憔悴已難堪，何曾慣?！币粜抛韪糁碌拈L久相思等待，使女子面容憔悴，心情郁悶，但她卻不能使自己急切等待的心靈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平靜，依然要苦苦相思守候。這種“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戀花》)的熾熱情感，雖不至于能驚天地、泣鬼神，卻也很動人心弦。這樣的結(jié)尾，深情中含幾分哀怨，結(jié)構(gòu)上與詞之開頭相互呼應，獲得了回環(huán)往復、韻味悠長的藝術(shù)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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