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廷式《鷓鴣天·即事》慨嘆時政詞作

鷓鴣天　文廷式

即　 事

劫火何曾燎一塵？側(cè)身人海又翻新。閑拈寸硯磨礱世，醉折繁花點勘春。

聞柝夜，警雞晨，重重宿霧鎖重闉。堆盤買得迎年菜，但喜紅椒一味辛。

文廷式乃近代愛國志士，其詞時多慨嘆時政之作。此詞即是。甲午戰(zhàn)爭時，軍政樞要李鴻章只求妥協(xié)，屢誤戰(zhàn)機，文廷式極力主戰(zhàn)，上疏彈劾，反被陷罪罷官。賦閑在家，時值新年將臨，作者感慨之余，寫下此詞，題以“即事”。

詞以“劫火何曾燎一塵”之反問開篇，其中巧妙地借用了佛家語，在佛家眼里，“劫火”是指世界毀滅時的大火，此處則借指戰(zhàn)亂對祖國和人民所帶來的災(zāi)難(如中日甲午戰(zhàn)爭)，同時也包括腐敗朝廷對自己的陷害。所謂“一塵”，似是作者自指。因為以一粒微塵比喻自身的情況在古代詩文中并不鮮見。故作者首句故意以反問的口氣，來說明自己遭劫不滅，不屈服于腐朽黑暗勢力對自己的迫害，保持自己的凜然正氣。次句的“側(cè)身人海又翻新”，本出自清黃景仁《都門秋思》中的“側(cè)身人海嘆棲退”。所謂“側(cè)身人?！?，是指自己因被罷官，故在人多時只能以戒慎立身處世，卻不知不覺又迎來了新年。所謂“翻新”，是指歲月的翻新，即辭舊迎新、年去歲來之意。第三句中的“磨”與“礱”，都是指磨碎物品的用具，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第三句就是指作者“閑拈寸硯”，磨墨提筆，吟詩作文，聊度時光。第四句則寫自己有時喝醉酒，便折枝繁花，從中來“點勘”和領(lǐng)略春天的到來。實際上都是寫自己削職以后賦閑在家的生活狀況。

從上片看，作者被削職以后，生活似乎很悠閑，僅“側(cè)身人?！保舨粏枃?，其實并不然。從下片的“聞柝夜，警雞晨”即可看出作者當(dāng)時的真實心情。所謂“柝”，是指夜間的警盜之具，一發(fā)現(xiàn)有偷盜之情，便敲柝示警，唐李商隱《馬嵬》詩有“空聞虎旅傳宵柝”之句，這里的“宵柝”，又作為夜間報更之用。因以銅制成，故又稱“金柝”，也是以敲擊之聲來報時。這里則指作者聽著屋外柝的敲擊聲，心系國事而遲遲未能入眠。“警雞晨”，則用東晉祖逖慷慨報國而聞雞起舞的典故，以此來時時警示和鞭策自己當(dāng)報效國家。所以，這短短二句六字，非常真實地表達了作者雖賦閑在家，卻念念不忘時政，為國事憂心忡忡而又時時想報效祖國，為國出力的赤子之心。

然而，晚清王朝的黑暗和腐敗在中國歷史上是臭名昭著的，慈禧太后弄權(quán)，光緒皇帝勢蹙，奸佞之臣上竄下跳，正直有為之士卻多遭摒斥，報國無門?！爸刂厮揿F鎖重闉”一句，便高度概括了當(dāng)時朝政腐敗的基本情況?！伴灐北局赋莾?nèi)重門，也指皇宮。意為皇宮大門緊閉，皇帝也早已被一班奸臣和太監(jiān)困住了，自己縱然有回天之力、治國良策，也無可奈何，難以施展。

正因為如此，作者干脆把筆一轉(zhuǎn)，面向現(xiàn)實，在迎接新年中寄托希望。“堆盤買得迎年菜”，僅此一句，便換了一種氣氛，也可見出作者暫時甩開愁悶、喜迎新年的快樂心情。忽然，他在眾多的“迎年菜”中，發(fā)現(xiàn)了一盤紅椒，這是他格外喜歡的，故有“但喜紅椒一味辛”之句。全詞以此句作結(jié)，當(dāng)別有深意。即作者不僅喜歡吃辣椒，同時也以紅椒味辛來暗喻自己伉直不屈的性格。兩句巧妙地借物喻志，表明了自己的品格意向，讀來別有一番滋味。

此詞盡管只是迎接新年時即興所寫，卻有數(shù)轉(zhuǎn)，以反問起句，至次句“側(cè)身人?！睘橐晦D(zhuǎn)，至“閑拈”、“醉折”二句寫賦閑生活又為一轉(zhuǎn)，下片“聞柝夜，警雞晨”，至“重重宿霧鎖重闉”為一轉(zhuǎn)，至“堆盤”句又為一轉(zhuǎn)，然末句“但喜”二字實際上仍有轉(zhuǎn)折。故此詞雖為“即事”之作，然凡數(shù)轉(zhuǎn)，在朝政腐敗、國難深重的背景下抒寫身世遭際和個人情懷，意深且大矣。

從字面看，此詞疏淡閑散，但綿里藏針，真切地反映了作者在當(dāng)時情況下辭舊迎新的復(fù)雜而深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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