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徐昌圖
臨江仙·飲散離亭西去
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仡^煙柳漸重重。淡云孤雁遠,寒日暮天紅。今夜畫船何處?潮平淮月朦朧。酒醒人靜奈愁濃。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徐昌圖,生卒年不詳,約宋太祖建隆乾德年間在世。福建莆田人,初仕閩,陳洪進歸宋命昌圖奉表入汴。宋太祖命為國子博士,累遷殿中丞。好作詞,多散失,今僅存三首。這首《臨江仙》是其中之一,是一首寫旅愁的小令。
上闋開頭是:“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詞人飲罷餞行酒,與親故辭別西去,感慨萬分,怨恨自己一生像飛蓬那樣到處漂泊。離亭,送別的驛亭。“浮生”一詞,出自《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莊子認為人生在世虛浮不定,后世相沿稱人生為浮生。這里,詞人感慨自己的身世,如今踏上旅途,從此開始了“飄蓬”一般的生活,遙遙水路,漠漠蒼天,詞人內(nèi)心極度凄涼,羈旅之恨油然而生。而這恨又是“長恨”,這就道出了“飲散”“西去”對詞人來說并非第一次了,每重演一次,就會增加一分身世飄零之恨。一個“長”字,使恨的情感深化了。
詞人的生活在唐宋之交的動亂時代,這首詞,可能就是徐昌圖由閩入宋前的作品,它不僅反映了詞人凄清的身世,也包容了唐末宋初離亂社會的影子。這次詞人西去,是乘船而行的。他別情依依,禁不住頻頻回首:“回頭煙柳漸重重”。送行的人已不見了,只有那岸上的楊柳像是籠罩著一重重的煙霧?!盁熈刂亍奔仁菭罹耙彩菍懬?。這是由于當詞人看到煙柳迷茫而看不到人時,必然增添其內(nèi)心的苦悶。因為柳色是最容易引起人的離情別意的,所以,寫“煙柳重重”,實際上也就是“離情重重”,是把抽象、無形的愁情寄托在具體形象的煙柳中來表現(xiàn)而已。
接下去,詞人轉過頭來,順眼一望,卻是“淡云孤雁遠,寒日暮天紅”。遼遠的天際飄浮著幾絲淡云,并不時地傳來孤雁的鳴聲,傍晚的落日,照得滿天通紅。此時此景,又不免使人感到:“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李白詩)。詞人像浮云一樣飄流無依,像孤雁一樣孑然影單,而寒日西沉,晚霞映天,卻又喚起詞人念鄉(xiāng)思親的凄傷之情,這一切既是詞人眼前之景,也是他今后“飄蓬”生活的形象概括。這是由當前情景過渡到以后情景的寫法,也是融情入景,即景抒情的寫法,所以這二句可看作是詞人特定心態(tài)下攝取的一組畫面,既是實景,也是虛景,虛實相用,使畫面極富表現(xiàn)力,它給讀者的感受就不僅是自然景觀了,更深刻的是這種景觀中所隱含的離情別恨,它連綿不斷,廣闊深遠。
下闋寫詞人途中的孤寂心情?!敖褚巩嫶翁??潮平淮月朦朧”。詞人辭別親故,縱一葉孤舟西去,水路迢迢,暮色蒼蒼,想到歸宿,詞人不禁自問,愁緒充塞。夜深了,當詞人從船艙里探出頭來時,只見船已行在平波萬頃的淮水上,空茫迷濛,孤月映水,朦朧凄清?!盎丛隆保张R淮水上空的月亮。詞人通過氣氛的渲染和景物的烘托,使內(nèi)心的感傷之情與外在的空冷之景交融為一,傳達出詞人此時此地的冷寂情懷。這時候,詞人愁緒難以排遣,只有借酒消愁了。然而,醉酒只能求得一時的解脫,“酒醒人靜奈愁濃”,一旦酒醒,回到現(xiàn)實,只能更增愁情,豈是三杯兩盞淡酒沖刷得掉的呢?一個“奈”字,突出了詞人萬般無奈的苦悶心情。結句:“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又進一步寫他的這種感情。一個人躺在船里,輾轉反側,愁緒萬千,哪能入睡呢?一直熬到夜盡燈殘之時,才對著殘弱的燭光,勉強伏枕而眠,可惜好景不長,恍惚朦朧中波動船搖,詞人夢斷,原來是水面上起了風波?!拔甯L”,指黎明前的寒風,蕭瑟凄寒。好一個“曉風殘月”,令人難以忍受,可謂悲痛至極。
前人讀徐昌圖的《臨江仙》一詞,曾評曰:“狀水窗風景宛然,千載后猶想見客中情味也”(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擇》)。其所以如此,就在于詞人巧妙地融情與景為一體,寫離愁卻很少直接抒情,而是借助于外在的景物來表現(xiàn)詞人內(nèi)心的離愁別恨。詞人沿情布景,景物的轉承和變換、環(huán)境氣氛的渲染和烘托,處處反襯出詞人的內(nèi)心世界。離愁難奈,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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