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近代江西詩詞·清中期江西詩詞·蔣士銓的詩詞創(chuàng)作
蔣士銓(1725~1785),字心余,一字苕生,號清容,又號藏園,晚年號定甫、離垢居士,鉛山人,是清代著名的詩人、劇作家,也是優(yōu)秀的教育家。他秉承傳統(tǒng),綜合創(chuàng)新;才情筆力,熔鑄胸懷。他同情人民疾苦,繼承和發(fā)揚了杜甫、白居易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傳統(tǒng),敢于以詩文來揭露社會現(xiàn)實,鞭撻腐朽的政治制度;他把文學(xué)創(chuàng)作看做抒發(fā)憂國憂民之情,“激揚忠義”“經(jīng)世致用”的高尚事業(yè),用自己的創(chuàng)作成果奠定了他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他少有“才子”之目,長而以詩古文辭負海內(nèi)盛名,尤以詩名天下。乾隆中葉以后,士大夫論詩,咸推袁、蔣、趙為“三大家”;乾隆皇帝曾賜詩稱他與彭元瑞為“江右兩名士”,袁枚稱他為有“奇才”的詩人。錢仲聯(lián)先生說:“他不僅是乾嘉詩壇的領(lǐng)袖人物之一,而且以戲曲成就高步一時。王昶論其詩為當代之首,李調(diào)元評其曲為近時第一。詩曲成就雙雙得到同時著名評論家的充分認識和最高評價,這在整個清文學(xué)史上恐怕不得不指為絕無僅有的一家。”蔣士銓今存詩2596首,詞271闋;傳奇、雜劇16種,其中《臨川夢》《冬青樹》《一片石》等9種合稱《藏園九種曲》。此外,他還寫了大量的論、策、序、賦、表、疏、檄、墓志銘、雜議等文章,合編為《忠雅堂全集》。他四十歲辭官后,曾主講浙江紹興蕺山書院、杭州崇文書院和揚州安定書院,對清代的教育作出了一定的貢獻。研究清代文學(xué),蔣士銓是一位不可忽視的人物。
蔣士銓的一生,大致上可以分為四個時期:一、少年求學(xué)與壯游時期(少年至二十九歲);二、十年求仕及任官時期(三十歲至四十歲);三、寓居南京及講學(xué)時期(四十一歲至五十一歲);四、復(fù)官和晚年閑居時期(五十一歲至六十一歲)。
綜觀蔣士銓的一生可知,蔣士銓是一位才華橫溢思想進步的文學(xué)家,他的詩詞、戲劇與散文不僅在藝術(shù)上富有獨創(chuàng)性,而且在思想內(nèi)容方面具有現(xiàn)實主義的特色。蔣士銓四齡讀書,十年遠游,在艱苦中度過他的童年和青年,弱冠之后,讀書求仕,見識于總憲金德瑛,兩次公車,雖經(jīng)曲折,畢竟得意春風,以才情見重于省內(nèi)。三十考授內(nèi)閣中書舍人,三十三成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歷四年而辭官歸。這十年為官,政治上是上升時期,而思想上、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風格上又是變化時期,作品漸趨豐富,詩詞曲文揮毫立就、名噪京師。特別是他的詩詞,有的慷慨豪放、有的沉顧頓挫,有的細膩婉曲、有的瀟灑自然,題材廣泛,內(nèi)容豐富,歌頌了祖國的大好河山,反映了一定的社會現(xiàn)實。乾隆四十二年開始講學(xué),六載于越,三載于揚,廣交名流學(xué)士,飽覽名勝古跡,寫了大量的諷喻詩、紀游詩、詠懷詩與唱和詩。還創(chuàng)作院本五個,填詞數(shù)種,是他的多種風格成熟期。思想由矛盾而深沉,而成熟,對社會問題的洞察更加尖銳。五十四歲感激再出山,至五十九歲以病歸,在疾病和憂愁中淹滯京中六年,在“報主恩”“力疾起官”和“宦薄終難望宦成”的矛盾中,走完了晚年之路。當然,蔣士銓奉行的是儒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人生哲學(xué),又具有“攀蘿附葛”不畏行路難的精神,因而他的晚年復(fù)官,也就可以理解了。
蔣士銓以他豐富的詩歌詩作實踐了他的美學(xué)思想。他的詩風格獨具而又紛繁多彩。過去人們評論蔣詩,也總愛把袁枚、趙翼放在一起談?wù)?。《鉛山縣志·蔣心余傳》稱:“錢塘袁枚、陽湖趙翼先后與士銓同館、彼此心相契、名亦相埒,時有袁蔣趙之稱。然云菘(趙翼字)自謂第三人;子才(袁枚字)固籠罩一切,而文章出于氣節(jié),至今猶景仰藏園?!闭驗槭Y士銓寫詩“出于氣節(jié)”,發(fā)諸心胸,才使他的詩歌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連袁枚也深為景仰。
風格的獨特和多樣是蔣詩最鮮明的特色。他一生“嵚崎磊落”,“以古丈夫自勵”,形成了他詩歌豪放沉雄的主要風格。阮元說他“當其意氣觸發(fā),如雷奮地,如風挾土,如熊咆虎嗥,鯨吞鰲擲,山負海涵,莫可窮詰”,雖略嫌過譽,卻一矢中的。他青壯年時寫的一些山水紀游詩,是這種風格的代表作。如《十八灘》:
前灘髑突奔長洪,后灘詰屈趨黃公,狂波數(shù)里勢一折,積鐵四立山重重。輥雷轟轟動地軸,卻駕大艑馳長風。連檣疾上破逆浪,峭壁橫塞驚途窮……大笑往來失阻礙,一瀉千里開心胸。
讀著這樣的詩句,我們仿佛看見,詩人駕著一葉扁舟,在“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的江河中大笑往來,破浪前進。這氣魄,真不亞于李白的《蜀道難》、蘇東坡的《念奴嬌》。在妙高臺上,他“縱目青天下”,向往著“仙槎如可借,我欲泛滄溟”。登上“絕頂輪囷不可上,危蹬百級高盤旋”的從姑山,只覺得“腳底群山自羅拜,眼中直欲無人煙”。在游覽中,他忘懷不了事業(yè):“臨風欲拓錢王弩,一射潮頭十丈山?!?《登城隍山》)“壯心愁跋涉,射虎意飛騰?!?《曉泛》)直到晚年,他猶壯心不已:“乞我黃獐三斗血,為君重唱少年行。”(《射獵圖》)這些豪邁的詩句,信筆揮灑,發(fā)自肺腑,給人以勇氣,給人以力量,是詩人力學(xué)李白、蘇東坡、黃庭堅的結(jié)果,同時與詩人的壯游生活是分不開的。
仕途的坎坷,生計的窘迫,使他中晚年的詩歌一變而為沉郁。沉郁不可強為,它是以生活為基礎(chǔ)的。作為一種沉郁的風格,作者的感情是深沉郁積的,雖有千言萬語,卻不能噴薄而出,只能曲折地透露。清統(tǒng)治者對漢族知識分子的疑懼心理,康雍乾時期殘酷的文字獄,是造成蔣士銓詩歌沉郁風格的社會原因,而詩人“嵚崎磊落”的性格、對社會的擔憂、壯志難酬的苦悶,則是其主觀原因。他中晚年的詩多慷慨悲涼,充滿抑塞磊落之氣。如:“臥聽兒曹鳴鏑聲,尚有雄心暗傾瀉”(《聽射示兒輩》)“底須更動凌云想,起拍闌干酹酒痕”(《宴金山江天閣題壁》)。面對著傲霜斗雪的梅花,詩人發(fā)出“橫斜堪一笑,何補朔風天”(《梅花》)的嘆息?!皦糁性行尬陌?,長嘆聲中淚如傾。”這類詩以情動人,風格凄惻宛轉(zhuǎn)、深切悲涼,揭示了詩人心中的抑郁悲苦。
蔣士銓是個多才的作家,袁枚把他和蘇東坡并稱,說“蔣君心余,奇才也”,決不是沒有根據(jù)的。阮元評其詩曰:“古詩勝于近體,七古又勝于五古,蒼蒼莽莽,不主故常。如昆陽夜戰(zhàn),雷雨交作;又如洞庭君吹笛,海立云垂,實足開拓心胸,推倒豪杰?!?《蔣心余先生傳》),他的五古和七古,確實是意境清新壯拔,語言通俗曉暢,姿態(tài)紛繁,別具一格。如:
儂影孤如雙港塔,郎身遠似喻坊船;三十六灣團轉(zhuǎn)路,灣灣相望不團圓。(《鄱陽竹枝》)
酒旗低卷綠荷香,柳嶼花汀互掩藏。魚引游人戲蓮葉,四周穿到鏡中央。(《李園高詠樓銷夏》其二)
半夜移燈上畫船,殘星明滅尚分懸。一聲長笛穿橋過,吹散垂楊萬縷煙。(《李園高詠樓銷夏》其十一)
這些詩清新恬淡,意境優(yōu)美,詩情畫意,洋溢其中。詩的意境是一種美,這些意境優(yōu)美的詩,與上面那些意境壯美的詩一樣,都是詩人所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美。它是詩人認真學(xué)習樂府民歌的表現(xiàn)手法、細心觀察生活的結(jié)果,可惜這種詩在詩集中并不太多。又如:
愛子心無盡,歸家喜及辰。寒衣針線密,家信墨痕新。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低回愧人子,不敢嘆風塵。(《歲暮到家》)
低叢大葉翠離離,白玉搔頭放幾枝?分付涼風勤約束,不宜開到十分時。(《題王石谷畫冊·玉簪》)
這些詩婉曲細膩,情感逼真自然?!安桓覈@風塵”兩句傳神地寫出了詩人母子之間愛戀的情深。后一首則婉轉(zhuǎn)地表現(xiàn)了詩人惜花愛花怕花開早的心情,因為花開十分,凋謝就開始了。
蔣士銓還有不少詩寫得艷麗工巧?!拜d酒船依宮樹綠,踏青人愛畫樓紅”(《偕袁簡齋前輩登清涼山》),酒綠燈紅,構(gòu)成綺麗的色調(diào)?!耙姂T風光題句懶,習歸魂夢到家先”(《自杭州赴潤州涂次口號》),“落絮幾團驚宿蝶,游絲千尺系飛鳶”(《風日》),“岸樹青回知節(jié)改,簾衣朝卷驗寒輕?!?《依依》)這些詩句對仗既工巧,意境也很清新。還有一些詩寫得瀟灑自然:
秋云漠漠雨綿綿,一夜湖東水拍天。隔岸紅衣?lián)u落盡,浪花堆滿寺門前。(《秋日過浮州寺》)
秋雨綿綿的季節(jié),詩人蕩舟鄱湖,經(jīng)過浮州寺,只見一夜秋風,把對岸的紅花吹落凈盡,水波蕩漾,把落花推送到寺門前。全詩不加一點修飾,寫景抒情真切自然。
蔣士銓認為他的詩到“五十歲”,始“不依傍古人而為我之詩矣”,從風格的形成和發(fā)展來說,這倒不是虛言。我們認為,蔣士銓詩的風格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增添而日趨成熟的。從總的傾向看,他的詩多呈宋調(diào),兼取蘇黃,在追求一種豪放與瘦硬相結(jié)合的詩風。但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的詩局限于某一方面,生活本身的無比豐富的內(nèi)容和絢麗多姿的色彩,是他追求風格多樣化的客觀基礎(chǔ),他也善于根據(jù)所寫題材的不同而因勢利導(dǎo),對不同的對象采用不同的筆調(diào)來描寫。因此,就形成了具有不同特色的詩風。在一個基調(diào)上追求風格的多樣化,的確是蔣士銓詩歌的一大特色。
蔣士銓的詞有《銅弦詞》上下兩卷,收詞作271闋。今查其卷,上卷收詞作115闋,下卷收詞92闋,另附散曲套數(shù)12套61支,共計268闋。
清代是詞的復(fù)興時代,清初朱彝尊、陳維崧、納蘭性德鼎足詞壇,稱三家。清人胡薇元說:“陳天才艷發(fā),辭鋒橫溢。朱嚴密精審,超詣高秀。容若飲水一卷,側(cè)帽數(shù)章,為詞家正聲。散璧零璣,字字可寶?!?《歲寒居詞話》,見唐圭璋《詞話叢編》4038頁)三家之詞,對清中后期詞壇都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蔣士銓的詞,走的便是陳維崧一路?!督~叢話》云:“當時朱陳村詞,流遍宇內(nèi),傳入禁中……康乾之際,言詞者莫不以朱陳為范圍,惟朱才多,不免于碎,陳氣盛,不免于率,故其末派,有俳巧奮末之病。錢塘厲鶚,吳縣過春山,近朱者也。興化鄭燮、鉛山蔣士銓,近陳者也?!痹谇宕膶W(xué)諸作家中,蔣士銓是以詩、曲成就雙雙得到當時著名評論家充分認識和最高評價的人,王昶論其詩為當代之首,李調(diào)元評其曲為近時第一。但他的詞,卻褒貶不一,毀譽參半。貶之者甚至列入“質(zhì)亡無文者”之末類,謂其詞“并不得謂之詞也”,足見評價不高,當然,所論也不無偏頗。
《銅弦詞》的內(nèi)容,較多于紀游抒懷、題贈迎送,記事詠物之作。細分其類,則紀游抒懷首占十之一二,題贈迎送占十之六七、記事詠物占十之一,還有其他若干首。他的紀游抒懷詞反映青少年讀書壯游、向往“英雄事業(yè)”的生活,寫景述懷,語多豪健?!稘M江紅·渡黃河》云:“笑當年割據(jù),今朝城郭。數(shù)折源通星宿遠,一層冰繞昆侖弱。把英雄事業(yè)問前朝,消河洛?!薄恫袋S州二十初度·念奴嬌》云:“落帆江口,是太行、歸客懸弧之日。逝水年華,驚廿載、兩字功名難必?!薄稘M江紅·赤壁》云:“鑿翠流丹,使全楚、山川襟帶;是一片、神工鬼斧,劈開靈界。磯下白龜橫斷岸,樓中黃鶴飛天外。剩文章雙照大江流,垂金韰?!薄鄂隆ね麖]山》慨嘆:“十載天涯幾兩屐,踏遍太行千曲。投筆歸來,布帆無恙,穩(wěn)泛潯江綠。青山相對,形容偃蹇如仆?!?br>
為了求仕,蔣士銓曾三次入京,仕途辛酸,別離心緒,也多在詞中體現(xiàn)。如《齊天樂·壬申下禮部出京宿良鄉(xiāng)》云:
來時盡說長安樂,出門西向而笑。半入云霄,半飄塵海,半在秋原殘照。欹斜烏帽,對冷月啼蛄,影形相吊。此味心酸,古人先我已嘗到。風云何限屠釣,嘆行年廿八,已非英妙。數(shù)折桑干,一條虹彩,車騎喧喧爭鬧。不如歸好,共烏鵲南飛,聽他低叫。飽吃黃粱,擁衾眠一覺。
這一年蔣赴禮部恩科會試,九月榜發(fā)下第,乃出京,作此詞。上片寫滿懷信心而來,傷心落魄而歸。落第之酸苦,個中滋味,古人早先我嘗到。過片承古人而作寬解,古人風云際會,何限于朱亥業(yè)屠,太公垂釣。只可嘆,自己行年廿八,已非少壯;科場屢折,不如歸好。蔣士銓辭親遠游,時間很長,表現(xiàn)親情,在所難免。如《城頭月·中秋雨夜書家信后》三首,表現(xiàn)對親人的思念,最為細致入微。又如《水調(diào)歌頭·舟次感成》寫對妻子的感憶:
偶為共命鳥,都是可憐蟲。淚與秋河相似,點點注天東。十載樓中新婦,九載天涯夫婿,首已似飛蓬。年光愁病里,心緒別離中。詠春蠶,疑夏雁,泣秋蛩。幾見珠圍翠繞,含笑坐東風。聞道十分消瘦,為我兩番磨折,辛苦念梁鴻。誰知千里夜,各對一燈紅。
詞上片點明貧家夫婦的艱難,年光多在憂愁疾病中度過,心緒總在離別相思中走來。更何況十年九別,已身心憔悴了。過片說一年中春夏秋三季皆睹物傷情。繼之以慨嘆,能有幾回團欒圍坐。“聞道”三句回憶妻子已為他生了知廉、知節(jié)兩個兒子,平時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身體已十分消瘦。最后說,誰能知道,今夜我們身在千里之外,各自面對孤燈,正陷入深深的思念之中。蔣士銓是寫親情的高手,所寫《歲暮到家》表現(xiàn)母子情深見于詩中,而表現(xiàn)伉儷情深則于此詞可見一斑。
蔣士銓的題贈迎送類詞內(nèi)容較雜,有題冊題畫、題傳奇院本,有應(yīng)酬交往,有迎來送往。在這類詞中,無論內(nèi)容如何,都能結(jié)合所寫對象,融入自己的情感,如《金縷曲·春郊送客圖送陳望之歸商丘》二首,既題圖,又送客,更織進個人感受。陳亦落第而歸,故詞中有規(guī)勸,有勉勵。其一寬慰對方云:“君能使筆如揮帚,諒斯人,天非無意,勛名終有。卿相之樂等閑耳,何事方為不朽?莫但學(xué)鄒枚賦手。愛惜年華開萬卷,笑塵容碌碌隨人后。任余子,曳履走?!?br>
其二聯(lián)系到自己,說:“我亦悲歌士,憶當時,青云結(jié)客,黃沙射雉。三十行年豪氣盡,川上低回流水。看遍了,江山如此。圓缺陰晴,今古共達,人心那不如灰死。知我者,二三子?!痹凇稘M江紅·自題空谷香傳奇》詞中,他總結(jié)自己戲曲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說:“十載填詞,悔俱被粉粘脂涴,才悟出,文之至者,不煩堆跺。譎諫旁嘲惟自哂,真情本色憑誰和。待招他、天下恨人魂,歸來些。”提出“不煩堆跺”和“真情本色”兩項追求。他的應(yīng)酬交往相互酬唱的詞,多出于慷慨激昂的個性,發(fā)自肺腑,飽含深情而不作應(yīng)酬套語。如四十歲辭官時寫給紀心齋、戴匏齋的《賀新涼·疊韻留別紀心齋戴匏齋》下闋說:“落紅已葬燕支土,算楊花,飄茵入溷,年年誰主?猿鶴形骸麋鹿性,未可久居亭墅。況臣是孤生寒窶。袞袞諸公登臺省,看明時、無闕須人補。不才者,義當去?!逼湓~頗多幽怨激憤之意,也委婉地訴說了辭官之因。又《賀新涼·再疊韻柬心齋匏齋》云:
水鳥愁鐘鼓,問如何,猩猩鸚鵡,皆能言語?燕子顛當誰高下?一樣傍人門戶。孤雁把、更籌細數(shù)。蜂蜜蠶絲因何事?轉(zhuǎn)香丸,只有蜣螂許。蟬吸露,太清苦。百蟲墐戶爭銜土。費商量,虎威狐假,鵲巢鳩主。蝴蝶飛飛迷香國,心死那家園墅。脫毛羽,號寒艱窶,不若蜉蝣衣裳美。海茫茫,精衛(wèi)思填補。一聲鶴,渺然去。
全詞均以鳥蟲為喻,以水鳥、燕子、孤雁、蜜蜂、蠶蟬、號寒鳥、精衛(wèi)自比,而以猩猩、鸚鵡、顛當(小蜘蛛)、蜣螂、狐貍、鳩蝶、蜉蝣比各色齷齪小人,藉物性以諷刺議論,暴露官場污濁,曲折地表明自己報效無門,只好辭官歸去的心態(tài)。
蔣士銓還有一些記事詠物之詞,也頗為時人稱頌。中國古典詩詞以抒情言志為主體,記事之體多在文中,間有樂府古體敘事之詩如《木蘭辭》《孔雀東南飛》之類,詞則極少。《銅弦詞》中卻有兩首詠事之詞。《賀新涼·明余杭知縣府谷蘇公萬元殉節(jié)哀詞》云:
寇至無人抗。嘆孤城,丸泥失守,誰當屏障。舊令歸田遺一老,肯復(fù)去先民望。露白刃,與公相向。亂世之人為賊好,勸先生、冠改黃巾樣。得富貴,且無恙。公怒裂眥聲何壯??次⒊?,此時心目,海天空曠。愿脫齒牙為劍戟,一罵豕蛇都喪。賊顧曰,是真倔強。爾不我從須賂耳,奈窮官、壁立無封藏。但斫此,好頭項。
利刃環(huán)而下。血淋漓,浩然之氣,與刀相射。賊技如斯堪一唾,公乃憑虛而駕??锤然某嵌反?。中有孤魂垂白練。照河山。不許秦關(guān)夜。萇弘恨,豈能化。鄉(xiāng)宜義烈南雷亞。惜當時,寸權(quán)尺土,一無憑藉。過客哀歌還擊缶,淚涌渭橋清灞。公有后,士之良者。作吏尋公遺愛去,向余杭,酹酒公祠舍。述祖德,定悲詫。
乾隆四十一年,“奉敕凡明季諸臣抗拒王師而死者,并予褒謚。其死于流寇與死于燕王之簒立者,亦并表章。凡三千六百余人,分專謚、通謚、祠祀三等人,各錄其事跡為傳,仰見圣人之心,大公至正,視天下之善如一,不以異代而歧視也”(《欽定四庫全書簡明目錄》),編成了《欽定勝朝殉節(jié)諸臣錄》十二卷。其卷十一“寇難殉節(jié)”,入祀忠義祠有載:“蘇萬元,知縣,府谷人”,而無文字記載。蔣詞則較詳細地記載了蘇公臨敵不懼,大節(jié)不改,慷慨就死的經(jīng)過。下一闋更歌頌了蘇公光照河山的精神。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有云:“詠事之詞,有通闋述其事而美刺自見者,有上半闋述其事,下半闋或議論或贊嘆者,其法皆與古文家紀傳相通。至于詠節(jié)義,述忠孝,則剛健婀娜之筆,婉轉(zhuǎn)慷慨之情,四者缺一,難免負題。余最愛心余(此詞),廉頑立懦,端推此種?!?卷二)
此外,蔣士銓還有一組詠物詞《壬午京兆闈中詠物》,作《滿江紅》八首,分詠闈中藍筆、薦條、號簿、落卷箱、供給單、鄉(xiāng)廚、官燭、魁雞八物,以表現(xiàn)對科舉制度的諷刺與揭露。試以一首論之,如《藍筆》:
毛穎先生,新除授,蔚藍天使。青眼內(nèi),生平不識,楊朱墨氏。翠壁閑題應(yīng)滅跡,綠天遍寫難尋字。草新詩,待借碧紗籠,添螺子。黛眉恨,何關(guān)爾,青衫淚,多由此。判升沉,一旬辛苦,三年悲喜。疏密圈來方入轂,縱橫抹去非知己。比盧公老臉坐中書,操生死。
首三句借用韓愈《毛穎傳》之說,稱筆為毛穎先生,說藍筆新授天使,言其在科考中地位重要。青眼三句說只考儒家內(nèi)容,故不識異端邪說如楊朱墨氏。翠壁兩句說此筆無緣通用,只寫偏僻之字,意謂考題之偏怪。草新詩三句謂終有出人頭地之遇?!短妻浴罚骸巴醪ド俟仑?,客揚州木蘭院,隨僧齋食。僧厭怠……后出鎮(zhèn)是邦,訪舊游,向之題句皆以碧紗籠之矣。播繼以詩,有‘三十年來塵撲面,而今始得碧紗籠’之句?!甭葑赢斨嘎葑幽?,《輟耕錄》:“魏晉時始有墨丸,后有螺子墨,亦墨丸之遺制。”下闋說女子無緣科舉,有恨,然非關(guān)筆事。而男性學(xué)子之淚多由此來??脊俪止P判卷,他們一旬辛苦,卻關(guān)系著考生三年的悲喜。得投其好者圈中了,不合其意者抹去了。結(jié)兩句歸到韓愈《毛穎傳》意上。韓愈為毛筆立傳,贊揚毛穎能盡其所能,并諷喻皇上的寡恩薄情。文中有謂:“上見其發(fā)禿,又所摹畫不能稱上意。上嬉笑曰:‘中書君老而禿,不任吾用。吾嘗謂中書君,君今不中書邪?’對曰:‘臣所謂盡心者。’因不復(fù)召,歸封邑,終于管城?!笔Y則反用其意,謂其老臉猶坐中書,操縱生死大權(quán)。其他各詞亦據(jù)所詠之物的功能、典故,議論抒懷,表達作者的批判意識。
《銅弦詞》的內(nèi)容,大略如上述。
蔣士銓《銅弦詞》在藝術(shù)上也有自己的個性。他的詞完全擺脫了詞為艷科的束縛,不作花前月下、歌兒舞女之吟;不為綺旎婉麗、偎紅倚翠之語。出于慷慨激昂的個性,他的詞意境渾厚,用語豪健,雖然內(nèi)容多為應(yīng)酬交往之作,而所抒發(fā)多為寂寥身世、沉浮宦海之感情。所以,陳廷焯《詞壇叢話》論曰:“心余詞,桀驁不馴,然其氣自不可掩。彼好為艷詞麗句者,對之汗顏無地矣?!庇终f:“心余詞,秋氣滿紙。燈下讀之,其光如豆,與板橋同一筆墨恣肆?!痹囎x其回憶讀書游歷、考場折羽時所寫的兩闋《賀新涼》詞:
仰屋和誰語,計年華,人生不過,數(shù)十寒暑。轉(zhuǎn)憶四齡初識字,指點真勞慈母。授經(jīng)傳咿唔辛苦。母意孳孳兒欲臥,剪寒燈、掩泣心酸楚。教跽聽,麗醮鼓。十齡騎馬隨吾父,歷中原,東西南北,乾坤如許。天下河山看大半,弱冠幡然歸去。風折我,中庭椿樹。血漬麻衣初脫了,舊青衫,又染京華土。敗翎折,墮齊魯。
愁似形隨影??囡h零,身如槁木,心如廢井。塵海迷漫無處著,常作風前斷梗。觸往事,幾番追省。十載中,鉤吞不下,趁波濤、忍住喉間鯁。嘔不出、漸成癭。眼前一片饃粘境。黑甜中,癡人戀夢,達人求醒。閱盡因緣皆幻泡,才覺有身非幸。況哀樂、勞生分領(lǐng)。歷亂游蜂鉆故紙,溺腥膻,醉飽憐公等。草頭露,但俄頃。(《廿八歲初度日感懷時客青州》)
第一闋詞回憶慈母授讀、父攜游歷、歸家父逝、服除赴考、折羽京華的經(jīng)歷,語語沉痛。第二闋詞抒寫落第后痛苦的情懷。藉物言情,境極沉痛。對此詞,前人評價很高,陳廷焯稱此詞為“全集完善之作”,尤其贊賞“十載中”數(shù)句,謂其“精神卻團聚,意境又極沉痛,可以步武板橋”。
乾隆十三年,蔣士銓24歲,下第歸南昌,南昌判官程北涯于浮香舍小飲,蔣士銓口占雜紀四首,寄調(diào)《賀新涼》,亦為意境深厚之作。試讀其一首:
名宦何堪數(shù),讓先生,風裙月扇,歌兒舞女。達者為官游戲耳,續(xù)了袁家新譜(原注:北涯有后西樓填詞)。誰唱得,屯田樂府?非我佳人應(yīng)莫解,向花間,自點檀匡鼓。奏絕調(diào),可千古。秋宵想見文心苦。列名姬,共持椽燭。箏琶兩部。忍凍揮毫辭半臂,明月西樓才午。盡一串珠喉吞吐。越霰吳霜蓬背飽,奈年來、王事都靡盬。藉竿木,尚能舞。
程北涯是清乾隆時戲曲作家,有《后西樓填詞》,曾校蔣氏新詞院本。此詞上片贊北涯既為官,又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劇目,流傳千古。下片寫其創(chuàng)作艱辛?!霸仅眳撬睅拙?,說他扁舟一葉,餐風宿露于吳越間。雖然王事艱難,而他猶如舞干戚之刑天,猛志固常在。體物之工,造境之深,逼真妥帖。所以《白雨齋詞話》稱其語“激昂嗚咽,天地為之變色”。(卷四)
蔣士銓具有詩人、戲曲家的雙重身份,我們探討蔣士銓詞的藝術(shù)成就,不能不注意到這點。他擅作傳奇,曲之于詞,更細膩,更深于情,更能打動人心。他寫詩的才能與寫曲的技巧常常融合在一起,使他的詞在豪健之中頻出委婉細膩之風。他的親情詞便具有這種特點。如《長亭怨慢·個儂》寫思念親人之切:“畫檐上,蟾鉤皎潔。也似揚州,二分明月。玉臂清輝,卷簾同坐半窗雪。憑肩私語,無那個儂癡絕。問河畔雙星,可真?zhèn)€,年年歡喜離別?!贝嗽~委婉纏綿,但含蓄而不俗,是婉約風格的代表。此外如《城頭月·中秋雨夜書家信后》二首:
他鄉(xiāng)見月能凄楚?天氣偏如許。一院蟲音,一聲更鼓,一陣黃昏雨。孤燈照影無人語,默把中秋數(shù)。荏苒華年,更番離別,九載天涯度。
清宵定置高堂酒,料得杯當手。弱婦扶持,芻孫宛轉(zhuǎn),怎及兒將母。遙憐扶杖依南斗,明歲兒歸否?窮達難知,團欒最樂,悔煞長安走。
此詞作于乾隆十七年八月中秋,蔣出門赴禮科會試。離家數(shù)月,佳節(jié)思親,其一上片對景發(fā)問,下片自述情境。其二上片設(shè)想家中,下片自申悔恨。表現(xiàn)親情,最為細致入微。
清人論蔣士銓詞從陳維崧一路來,而陳詞又從稼軒來??梢姡Y士銓詞走的是辛棄疾、陳維崧豪放一派的路子。蔣本性情中人,阮元說他“志節(jié)凜凜,以古丈夫自勵”;王昶說他“風神散朗如魏晉間人……有古烈士之風”。以其個性,走辛陳之路是很自然的。清代詞論家中,徐珂、陳廷焯、謝章挺、胡薇元、李寶嘉、丁紹儀等人都對蔣詞作過評價。他們對《銅弦詞》的評價褒貶不一,試就三種意見討論之。
一是褒之者推崇他為善學(xué)稼軒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指出:“稼軒……后起則有遺山、迦陵、板橋、心余輩?!倍x章挺《賭棋山莊詞話》作了分析,他認為學(xué)稼軒要于豪邁中見精致,近人學(xué)稼軒,只學(xué)得莽字、粗字,無怪闌人打油惡道。試取辛詞讀之,豈一味叫囂者所能望其頂踵。而“蔣藏園為善于學(xué)稼軒者。稼軒是極有性情人,學(xué)稼軒者,胸中須先具一段真氣奇氣,否則雖紙上奔騰,其中餓空焉,亦蕭蕭索索如牖下風耳”(卷一《論學(xué)稼軒》)。蔣士銓論詩強調(diào)“真”,袁枚曾以“奇才”論蔣,謂其意態(tài)奇、行止奇、遇合尤奇(《忠雅堂詩集序》)??梢姡Y士銓正是有真氣奇氣的詩人。他的詞學(xué)稼軒,是具備了詞人氣質(zhì)這一基本條件的。雖然時代并沒有為蔣氏提供相同的質(zhì),《銅弦詞》在表現(xiàn)愛國情懷方面遠遜辛詞,但在追慕先賢、向往事業(yè)、人生得失、抒寫懷抱等方面,蔣詞確也表現(xiàn)了“善學(xué)稼軒”的相同風貌?!抖牲S河》說:“把英雄事業(yè)問前朝,消河洛。”《望廬山》曰:“十載天涯幾兩屐,踏遍太行千曲?!薄堆猿睢吩疲骸安唤獬顝暮翁幹?,覺道眼前都是。同行同坐總難消,只好與愁同睡。”廖炳奎說:“先生別有《銅弦詞》二卷,是世間一種不可磨滅文字?!?《忠雅堂古文跋》)可謂知音。
二是貶之者批評他氣粗力弱。陳廷焯在《詞壇叢話》中,對蔣詞尚多推崇肯定之語,而在《白雨齋詞話》中,則批評“心余力弱氣粗”,說:“板橋詩境頗高,間有與杜陵暗合處。詞則已落下乘矣。然畢竟尚有氣魄,尚可支持。心余則力弱氣粗,竟有支撐不住之勢。后人為詞,學(xué)板橋不已,復(fù)學(xué)心余,愈趨愈下,弊將何極耶?!?《白雨齋詞話》卷四,唐圭璋《詞話叢編》3852頁)而胡薇元《歲寒居詞話》論歷代詞分“文質(zhì)適中者”“質(zhì)過于文者”“文過于質(zhì)者”“有文無質(zhì)者”“質(zhì)亡而并無文者”五類,其四已入“詞中之下乘”,其五則“并不得謂之詞也”,他把蔣詞列為第五類而全盤否定,實為過激之論。文質(zhì)是作品形式與內(nèi)容的評價,在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上,文勝質(zhì),質(zhì)勝文,文質(zhì)相付,均體現(xiàn)于不同時代文學(xué)思潮的評價方面。對于豪放詞,謂其質(zhì)勝文,也即內(nèi)容突破形式可也,謂其無質(zhì)則不可。蔣學(xué)辛陳,其詞偏于豪放一路,胸中一段真氣奇氣運于詞中,自然“倔強盤曲”,“桀驁不馴”(亦陳廷焯語),何得謂亡質(zhì)無文者哉!至于“力弱氣粗”之論,亦當分析。從語言風格看,蔣詞如《水調(diào)歌頭·沈維涓太守席上感事》:
對酒不能飲,看鬢欲成絲。眼中咄咄怪事,誰可合時宜?幾許弓蛇薏苡,一片白衣蒼狗,大概盡如斯。耳熱勿擊筑,劫急且圍棋。牧豬奴,屠狗儈,販繒兒。黥徒伎倆,止此恩怨鳥嘻嘻。兔狡竟遭人畢,蠶巧那堪自縛,斷送老頭皮。奮袂為公舞,爛醉莫須辭。
此辭憤激之情形于言表,確實未免粗豪叫罵之譏,然此等詞作,集中并不多見,未可以偏概全。至于說力弱,其“力”所指為風力、骨力、才力、筆力?批評者并未提供例證,吾不知所據(jù)。
三是批評蔣士銓“時雜以詩句曲句”的問題。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論袁蔣趙三大家,謂“心畬太史頗以工詞稱,惜所著《銅弦詞》時雜以詩句曲句,王氏《詞綜》只選三闋而已”(卷十八)。這種批評仍堅持南宋李清照以下的尊體觀念,以詩詞曲為不可逾越之體。特別是清代李漁《窺詞管見》提出詞與詩、曲區(qū)別的理論之后,對其后詞壇影響尤大。李漁拈出“腔調(diào)”“用字”“精神氣度”三把標尺,說:“詩有詩之腔調(diào),曲有曲之腔調(diào),詩之腔調(diào)宜古雅,曲之腔調(diào)宜近俗,詞之腔調(diào)則在雅俗相和之間?!庇米址矫妗坝型蛔至x,而可詞可曲者。有止宜在曲,斷斷不可混用于詞者”。至論精神氣度,“則紙上之憂樂笑啼,與場上之悲歡離合,亦有似同而實別,可意會而不可言詮者”。要求從語言風格、用字、形象等方面區(qū)分出詞與詩、曲的界限,丁氏之說顯然接受其影響。丁說蔣詞“時雜以詩句曲句”,這種批評當然不錯,王氏《詞綜》因為這個原因只選蔣詞三首,也說明這種觀念帶有普遍性。但以詩為詞、以曲為詞前人已有先例,未必是缺點,而應(yīng)該是特色。從理論上看,蔣士銓并不固守藝術(shù)的門類特征,而提倡廣取博收,綜合提高。他贊揚鄭板橋的書畫是“別辟臨池路一條”。他推崇羅聘的畫能“展足裂地維,放手破天械”,在藝術(shù)上不“束縛規(guī)矩中”,因而他自己也敢于把詩、曲的創(chuàng)作精神融入詞中,這也應(yīng)當是一種創(chuàng)造。他在這方面成功的例子也大有所在,如《邁陂塘·彭夷鵠儀庵詞后》:
灑秋風,淚痕幾許?釀成酸楚如此。哀猿啼到三聲后,不管征人欲死。吾與爾,分萬斛閑愁,歌泣將焉止。青春去矣。問何者消憂,只應(yīng)無語,相對夕陽里。情一往,滟滟溶溶難比,恰似一江春水。無端風雨豪端出,哀怨聲盈天地。知音幾?個我輩傷心,不但鐘情耳。嗚嗚誰倚?當付與雙姑,玉簫相和,低唱過彭蠡。
此詞腔調(diào)或雅或俗,表現(xiàn)細膩,更深于情,更能打動人心。
蔣士銓是清代以詩文詞曲享有盛名的文學(xué)大家??上У氖?,長期以來,對蔣士銓的研究并不太深入,各家文學(xué)史對他重視的程度也多有不同,對《銅弦詞》的研究更相對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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