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陳孚《太常引·端陽日當(dāng)母誕，不得歸》原文賞析

(元)陳孚

太常引·端陽日當(dāng)母誕，不得歸。

彩絲堂上簇蘭翹，記生母、在今朝。無地捧金蕉，奈煙水、龍沙路遙。碧天迢遞，白云何處？風(fēng)急雨瀟瀟。萬里夢魂消，待飛逐、錢塘夜潮。

短衣孤劍客乾坤，奈無策、報親恩。三載隔晨昏，更疏雨、寒燈斷魂。赤城霞外，西風(fēng)鶴發(fā)，猶想倚柴門。蒲醑漫盈樽，倩誰寫，青衫淚痕？

陳孚的這兩首《太常引》，是念母思親之作。寫作的時間，約略可考。至元二十九年(1292)，陳孚曾隨從元世祖至上都(故址在今內(nèi)蒙古閃電河北)巡視。是年所寫《出建德門赴上都分院》詩中有“三年去鄉(xiāng)井”之句，與詞中“三載隔晨昏”語意相契，可證這兩首詞即作于當(dāng)年的端陽日。詞因“當(dāng)母誕不得歸”有感而作，這就使天涯游子“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感情更為濃烈。

第一首詞可分四個層次。首二句倒裝，依詞意應(yīng)為“記生母，在今朝，彩絲堂上簇蘭翹?！币粋€“記”字，表明詞人對于母親的深深憶念之情。由自己的憶念，自然而然聯(lián)想到家人為母祝壽的情景?！安式z”亦名“長命縷”。據(jù)《荊楚歲時記》載，“仲夏繭始出，婦人染練(素絲)，咸有作務(wù)日月星辰鳥獸之狀，文繡金縷，貢壽所尊，一名長命縷。”“翹”為婦女頭飾，陸機《日出東南隅行》有“金雀垂玉翹，瓊佩結(jié)瑤璠”的詩句?！按靥m翹”是攢簇為飾，盛裝華美的意思。此句言端午日，母親盛裝為飾，在堂上接受客人的祝壽之禮。詞句的倒裝，強調(diào)了“彩絲堂上簇蘭翹”的歡樂氣氛，突出了端午祝壽的中心詞旨，并且與三、四兩句天涯游子羈旅行役的情懷形成對照。三、四句亦用倒裝句法，突出了“無地捧金蕉”的憂傷之情?！澳巍笔窃跄沃猓I(lǐng)起“煙水”、“龍沙”，說明無計歸家為母祝壽的原因在于隔著千重“煙水”，萬里“龍沙”?！敖鸾丁笔且环N狀似蕉葉的酒杯。凄迷的煙水、寂寞的龍沙，襯托出異鄉(xiāng)游子枯寂憂傷的心境。

下片承前，將思親之意，念母之情更深化一層。首三句用“白云親舍”的典故。唐劉肅《大唐新語》卷六載狄仁杰“為并州法曹，其親在河陽別業(yè)，仁杰赴任，于并州登太行，南望白云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所居，近在云下?！?，佇立久之，候云移乃行”。詞人活用此典，意謂狄仁杰北任并洲尚可登太行而望云思親，而自己在“風(fēng)急雨瀟瀟”的節(jié)候里，連“白云”都不知在“何處”呢！這就逼出最后一層詞意，為減輕思親之苦，只有借助“夢魂”歸省了?！叭f里夢魂消，待飛逐，錢唐夜潮”，擬將白日的思親之情，化作夜間歸省的夢境。寤寐思之，可見情深。錢唐，即今之杭州，距詞人故鄉(xiāng)甚近，用以指代故鄉(xiāng)。塞北、錢唐，“煙水、龍沙路遙”故云：“萬里夢魂”。一“待”字，點明這是一種擬想，希望在夢境中去“飛逐錢唐夜潮”，以遂游子之愿。全詞以想象之景作結(jié)，意蘊更為深厚，耐人尋味。

第二首在藝術(shù)構(gòu)思上另辟新境，用對比映襯的手法，一方面抒發(fā)游子思親之情，另一方面又借助想象寫出老母倚門盼子歸家之切。起筆兩句“短衣孤劍客乾坤，奈無策、報親恩”，寫自己宦游四方，不能報答母親養(yǎng)育之恩的痛苦。短衣窄袖是元人入主中原以后官吏的流行服裝，元薩都剌《相逢行·贈舊友治將軍》即有“短衣窄袖呼郎君”之句?！澳螣o策、報親恩”云云，說明“短衣孤劍客乾坤”并非己愿，深有難言之隱。三、四句進一步申述自己離家日久，不能在母親身邊侍奉以盡孝心的痛苦心情。“晨昏”是“晨省昏定”的縮語，乃舊時子女侍奉父母的禮節(jié)?！抖Y記·曲禮》上云：“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蓖醪厄v王閣序》有“含簪笏于百齡，奉晨昏于萬里”之句。不能“晨省昏定”已是人子之悲，而“三載隔晨昏”，那就更為不堪。何況又是“疏雨”、“寒燈”之夜！“雨”為“疏雨”，點點滴滴；“燈”為“寒燈”，暗淡凄清。這樣的夜晚，怎不叫羈旅異鄉(xiāng)的游子“斷魂”呢？

下片虛寫，想象母親倚門盼己歸家的情景。此種手法正如清人浦起龍評論杜甫《月夜》一詩所云：“心已神馳到彼，詩從對面飛來?！薄俺喑窍纪庵晃黠L(fēng)鶴發(fā)，猶想倚柴門?！毕胂竽赣H倚門之情事。赤城，即陳孚故鄉(xiāng)的天臺山，《會稽記》云：“赤城山，天臺之南門也?！碧炫_山則為浙江仙霞嶺山脈的東支，故“赤城霞外”實指作者的故鄉(xiāng)?！拔黠L(fēng)鶴發(fā)，猶想倚柴門”，描繪盼子歸家的母親形象，著力于心理刻畫。母親在西風(fēng)勁吹之日猶且倚門望子，平日盼子之情則不言而喻了。母親“倚柴門”，出于想象，本是虛寫，卻用心理的刻畫，具體的細節(jié)，化虛為實，可謂善達難達之情。歇拍“蒲醑漫盈樽，倩誰寫，青衫淚痕?！睂ⅰ吧耨Y至彼”之心，復(fù)歸本體，寫出游子無計報親恩之憾?！捌氧?，是端午節(jié)飲用的蒲葵酒，“漫盈樽”寫出因母誕不得歸的茫然情狀?！百徽l寫，青衫淚痕”句，則是以“江州司馬青衫濕”的白居易自況，意謂白居易尚能寫出《琵琶行》以寄托自己淪落天涯的悲哀，而己之思親苦痛卻無人可知，無處可訴。“倩誰寫，青衫淚痕。”無以作答，則思親之苦亦無計消除。詞以“奈無策，報親恩”發(fā)端，以“倩誰寫，青衫淚痕”結(jié)，思親之情，層層深化，真摯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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