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鄰《行路難》初唐四杰詩作賞析

行路難
盧照鄰
君不見長安城北渭橋邊，枯木橫槎臥古田。
昔日含紅復(fù)含紫，常時留霧亦留煙。
春景春風(fēng)花似雪，香車玉輿恒闐咽。
若個游人不競攀，若個倡家不來折。
倡家寶襪蛟龍帔，公子銀鞍千萬騎。
黃鶯一向花嬌春，兩兩三三將子戲。
千尺長條百尺枝，丹桂青榆相蔽虧。
珊瑚葉上鴛鴦鳥，鳳凰巢里雛鹓兒。
巢傾枝折鳳歸去，條枯葉落狂風(fēng)吹。
一朝零落無人問，萬古摧殘君詎知。
人生貴賤無終始，倏忽須臾難久恃。
誰家能駐西山日，誰家能堰東流水。
漢家陵樹滿秦川，行來行去尺哀憐。
自昔公卿二千石，咸擬榮華一萬年。
不見朱唇將白貌，惟聞素棘與黃泉。
金貂有時須換酒，玉塵但搖莫計錢。
寄言坐客神仙署，一生一死交情處。
蒼龍闕下君不來，白鶴山前我應(yīng)去。
云間海上邈難期，赤心會合在何時。
但愿堯年一百萬，長作巢由也不辭。

作者簡介

盧照鄰，字升之，自號幽憂子，幽州范陽（今北京附近）人，與王勃、楊炯、駱賓王齊名，合稱初唐“四杰”。

盧照鄰，他十多歲就遠下淮南，師從曹憲、王義方學(xué)習(xí)《蒼雅》及經(jīng)史。他勤奮學(xué)習(xí)希望“明主以令仆相待，朝廷以黃散為經(jīng)。及觀國之光，利用賓王，謁龍旗于武帳，揮鳳藻于文昌。”但事與愿違，他才高位卑，不被賞識，一生坎坷，命運多舛，晚年得了風(fēng)疾，境遇悲涼，手足痙攣，痛苦不堪，自投穎水而死。

高宗永徽五年，盧照鄰任鄧王府典簽，總管文書之事，很受鄧王李元裕賞識。麟德二年（665）鄧王去世后，他離開鄧府。不久因事入獄，作有《獄中學(xué)騷體》，以記其事?？傉露辏?69），他離開長安赴新都（今四川新都縣）尉任上。在蜀期間曾與王勃相遇，并作詩紀念。在新都時染風(fēng)疾，任職期滿辭官北歸。咸亨四年（673 ），臥病長安，后遷居陽瞿（今河南禹縣）具茨山下。此期仍繼續(xù)堅持寫作，著有《幽憂子集》二十卷，今存七卷。

賞析

《行路難》是《樂府?相和歌辭》舊題，在盧照鄰之前，鮑照就作過一首七言《行路難》，仄聲促韻與長句宛轉(zhuǎn)，充分表達悒郁不平之氣。盧照鄰這一首從容舒展，徐緩不迫，多次轉(zhuǎn)韻；其聲律、修辭、與對仗明顯受六朝詩歌影響，從中也反映了詩風(fēng)轉(zhuǎn)變期的藝術(shù)特點。

全詩共四十句，分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從開頭到“萬古摧殘君詎知？”。首句“長安城北渭橋邊”為虛指，即物起興，從眼前橫槎、枯木倒臥古田引起聯(lián)想，“昔日”領(lǐng)起下文十六句，對“枯木”曾經(jīng)擁有的枝繁葉茂，溢彩流芳的青春歲月，進行淋漓盡致的鋪陳與渲染。圍繞著它“千尺長條百尺枝”，有黃鶯戲春，鳳凰來巢，鴛鴦雙棲，高貴的丹桂青榆也依附庇蔭，更有香車寶馬時常經(jīng)過，馬蹄聲斷續(xù)相聞；富有而輕薄的公子，妖艷的倡女，紛趨競騖，攀龍附鳳……。詩人以工整的結(jié)構(gòu)，華麗的語言，為我們展現(xiàn)了唐長安城內(nèi)繁榮市井，驕奢生活的世態(tài)風(fēng)情全卷，讀者仿佛身臨其境，卻又清醒的感覺到詩人冷靜的態(tài)度。從行文遣辭看，整齊的偶句與變換的角度，避免了呆滯散亂；層迭的詞句增添了構(gòu)圖的對襯感與節(jié)奏感。末兩句是全詩關(guān)鍵，也是主旨所在。從現(xiàn)實的“一朝零落無人問”，由此及彼提出“萬古摧殘君詎知”，已如桓溫當(dāng)年“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的人生感喟，將比興之義進一步升華了?！叭松F賤無終始，倏忽須臾難久恃。”由隱而顯，是對前述的總結(jié)，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云煙，來去匆匆，難以長久。

第二部分，從“誰家能駐西山日？誰家能堰東流水？”開始，這部分運用超時空框架，不斷變換敘述角度，使生死枯榮的主題呈現(xiàn)出多元層次與豐富內(nèi)涵。先寫時光流水，無人能阻，再寫改朝換代，秦川漢陵，無可奈何；再寫富貴公卿，頃刻歸于青棘黃泉。由此進一步指出富貴不可驕，交情不足恃，都用復(fù)迭或?qū)Ρ仁址?。金貂換酒為李白《將進酒》所本；“玉塵”指玉驄馬揚起的飛塵。

唐朝時，佛教、道教在中原頗為盛行，朝野上下，貴族百姓都普遍相信修煉有素的修道之人，不會真正死去而會羽化升天。所以這幾句“寄言坐客神仙署，一生一死交情處。蒼龍闕下君不來，白鶴山前我應(yīng)去。”是指縱然平日有生死交情，但只要大限到來，你未抵“蒼龍闕下”（蒼龍，東方之神，二十八宿東七星總稱），我則已羽化白鶴山前。至于“云間海上邈難期，赤心會合在何時？”是指在那云間海上，相會更是飄緲無期。

既然功名利祿，生死之交都只是過眼云煙，人生的真諦就是返本歸真了，詩的結(jié)末兩句點明了本詩的主旨。 “但愿堯年一百萬，長作巢由也不辭！”堯年，代長壽；巢由，巢父與許由，古時隱士?！暗浮薄伴L作”可見其辭情懇切。也反映了盧照鄰對人生的體悟，只祈求長生不老，不奢求富貴榮華。

話外音

初唐四杰對于詩體詩風(fēng)的轉(zhuǎn)變，最突出的貢獻是擴大了時空境界，將目光由宮廷移向社會，轉(zhuǎn)向豐富多彩的現(xiàn)實人生。他們對歷史、對人生百態(tài)、對物質(zhì)世界、對理想都常常有發(fā)人深省的理解與闡釋，使詩歌氣勢宏遠，哲理性強，有很深的社會意義。這首詩表面是看淡世事炎涼，人生百態(tài)，其實質(zhì)融注了作者對永生的向往和追求，點明功名利祿，生死之交都只是過眼云煙，人生的真諦是返本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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