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陳允平
唐多令·秋暮有感
休去采芙蓉,秋江煙水空。帶斜陽、一片征鴻。欲頓閑愁無頓處,都著在、兩眉峰。
心事寄題紅,畫橋流水東。斷腸人、無奈秋濃。回首層樓歸去懶,早新月、掛梧桐。
陳允平是南宋一位著名的詞人,常與吳文英等相互唱和,一時蜚聲詞壇。清代詞學家陳廷焯說:“陳西麓詞,和平婉雅,詞中正軌”;“有志于古者,三復西麓詞,一切流蕩忘反之失,不化而化矣。”(《白雨齋詞話》卷二)可見評價之高。
試讀這首小詞,便可發(fā)現(xiàn)確屬“和平婉雅”之音。它表達情感不疾不徐、不俗不俚,娓娓而談,婉曲文雅,頗得和平中正之美。劈頭一句“休去采芙蓉”,開門見山,情真意切,仿佛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以后的作出的一種痛苦的抉擇。芙蓉乃荷花的別稱,古代江南一帶女子常常在采擷之際,談情說愛。《古詩十九首》就有:“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唐宋時采蓮之風尤為盛行,王昌齡、李白都寫過《采蓮曲》。晚唐皇甫松《采蓮子》一詞還描寫道:“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采蓮遲?!薄盁o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辈缮徟c采芙蓉實為一事,此詞以之起興,說是“休去”,暗示了對愛情的失望。此話當自失戀者口中道出,語雖斬截,情卻深摯,它不象某些采蓮曲那樣輕佻、活潑,而帶有幾分莊重,蓋即陳廷焯所謂“和平婉雅”者也。為什么不去采芙蓉?次句作了回答,原來時屆秋暮,荷花凋謝,江面上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著一“空”字,把失望的情緒更加推進一步,使人感到悵然惘然,似在眼前浮現(xiàn)煙水空濛的意象。
在北宋詞人中,陳允平最服膺清真,他的集子中和周邦彥的作品約占十分之二、三。此詞“帶斜陽、一片征鴻”,即從清真詞《玉樓春》中“雁背斜陽紅欲暮”化出。秋天到了,大雁從北方飛來,斜陽照在它的背上,閃爍著熠熠紅光。周邦彥說“雁背斜陽”,給人以靜態(tài)的感覺;陳允平將“背”字改為“帶”字,遂化靜態(tài)為動態(tài),好象大雁攜帶著夕陽向前飛去。與清真詞相比,誠如陳廷焯所言:“特面目全別,此所謂脫胎法?!痹~人花了許多筆墨寫景,又回轉筆來寫人,說他要把滿腹閑愁安頓一下,可尋遍人間沒個安排處,最后難以排解的閑愁都爬上了眉峰。此語真是妙極!在他之前有人說過“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范仲俺《御街行》);“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李清照《一剪梅》);還有什么“愁到眉峰碧聚”(毛滂《惜分飛》);“諱愁無奈眉”(秦觀《阮郎歸》)……都是深受前人稱贊的名句。在此情況下,詞人欲要出新談何容易,然而他卻在前人走過的地方又踏出一條新路,不能不令人贊嘆技藝的高超!
過片宕開一筆。芙蓉既不能去采,那么這腔心事就此了結了么?不,他要把它托付于“題紅”。題紅用的是一個典故,相傳唐代有個宮女將滿腔情思題于紅葉,讓它從御溝流出,被舉人盧渥(也有說是于祐的)拾得,后果結為連理,事見《云見友議》卷十。詞中人物雖欲將滿腔心事寫于紅葉,托付畫橋流水,可是心目中那個人兒能否收到,依然是個謎。此刻的心情正象詞人在《驀山溪·花港觀魚》中所寫的一樣:“宮溝泉滑,怕有題紅句?!泵軜O了!詞中鋪敘至此,又迸出一句:“斷腸人、無奈秋濃!”秋濃即秋深,照應“秋暮”題意。面對深秋慘景,望穿秋水,猶不知伊人何處,他的心真是要碎了。謂之曰“斷腸”,曰“無奈”,確是沉痛之至,精警異常。
如果說詞中人物本在水邊橋畔徜徉躑躅,掩抑低徊,那末至詞末二句,則已捱到日暮。他回頭看看所居的高樓,沉浸在蒼茫的暮靄中,想要回去,卻又懶于移步。正躊躇間,忽又發(fā)覺一彎新月,高高地掛在梧桐樹上。在這兒,詞人為我們展示了一幅絕妙的圖畫,命之曰“月下懷人”,可;命之曰“桐陰待月”,亦可。情與景達到了水乳交融,情寓景中,余音裊裊,不絕如縷,令人一唱而三嘆。
陳允平生當南宋末年,當時詞風有吳文英之密麗,王沂孫之沉郁,張炎之清空,而他獨以“和平婉雅”之音鳴奏其間。就其實質而言,他上承晏歐,下繼周秦,確為“詞中正軌”。讀此小詞,嘗鼎一臠,旨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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