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復(fù)古《木蘭花慢》》賞析與詩詞背景故事解讀

戴復(fù)古《木蘭花慢》

鶯啼啼不盡，任燕語、語難通。

這一點閑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fēng)。

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

記得同題粉壁，而今壁破無蹤。

蘭皋新漲綠溶溶。

流恨落花紅。

念著破春衫，當(dāng)時送別，燈下裁縫。

相思謾然自苦，算云煙、過眼總成空。

落日楚天無際，憑欄目送飛鴻。

——戴復(fù)古《木蘭花慢》

一直以為女人的心是幻想完美的，仿佛冬日里窗戶上的玻璃冰花，凍就凍得精致無瑕?？墒?，這顆心又是脆弱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玻璃冰花在太陽的趾高氣揚下也絕不茍延殘喘，瞬時便會消散得無影無蹤。因此，女人里面才會有焦仲卿的妻子，不能嫁給心愛的男人，那便絕不茍活于世；才會有杜麗娘，一旦了解愛情虛偽的真相，便以自殺作為信仰的成全。

是的，成全。這個詞用得好，我成全了你對我美色的垂涎，那么，請你，成全我對愛情地久天長的幻想?？墒?，千百年來處于情色之間的男女，又有幾個人懂得成全？

這首《木蘭花慢》是戴復(fù)古寫給已經(jīng)去世十年的亡妻的，說是悼亡詞，似乎從文本上講，絕對正確?？墒?，我寧可認(rèn)為，這是一個男人在懊惱、慚愧中度過了十年的懺悔詞。

戴復(fù)古是南宋有名的江湖派詩人，一生都沒有做過官，可謂是一個清閑的文人，可是這個文人卻不是老老實實在家讀書、享受生活的文人，而是一個喜歡漂泊四方的“浪子”。應(yīng)該說，在南宋那個程朱理學(xué)盛行的時代，他是一個典型的儒家提倡的孝順孩子，他繼承了父親戴敏才的嗜好，以詩詞為生涯。要知道他的父親嗜詩如命，臨終時還對親朋好友抱怨：“我的病已經(jīng)沒辦法治療了，我也沒幾天活頭了，可惜我的兒子還太小，我的詩將要失去傳人了?！眲e人的長輩臨死前總要立遺囑分家當(dāng)，可是戴敏才卻把精神財富——“詩”留給了自己的兒子。所幸，他的兒子十分爭氣，是南宋著名的江湖派寫手。戴復(fù)古從小便喜歡讀書寫字，還喜歡老杜所提倡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到處游走，體察民情，交了很多朋友。因此，他才氣提高了不少。

可是，便是這“才”，辜負(fù)了一個女人。

根據(jù)元代陶宗儀所撰的《南村輟耕錄》卷四記載：“戴石屏先生復(fù)古未遇時，流寓江右武寧，有富家翁愛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妻問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釋。盡以奩具贈夫，仍餞以詞（注：即《祝英臺近》）。夫既別，遂赴水死?？芍^賢烈也矣！”

這個男人，是花心的?？墒?，我認(rèn)為花心的男人稍許可愛，可是欺騙感情的男人便是罪無可恕。戴復(fù)古在武寧流浪的時候想必也是思念自己家中妻子的吧？可是，為什么有一個富翁欣賞他的才氣，想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時，他竟欣然應(yīng)允？是為了錢，還是為了名？他應(yīng)該是沾沾自喜的，甚至頗有點千里馬找到伯樂的感覺，他的才氣終于有人欣賞，甚至有妻如玉，這些應(yīng)該是漢高祖劉邦在落魄時能娶到富家女呂雉才有的待遇吧。他也應(yīng)該欣慰，從父命才嫁給他的富家女并不嫌棄他的貧窮，并且還悄悄愛上了他。她應(yīng)該相信他會跟她白頭到老吧？畢竟戀愛中的女人智商基本上都不高。

可是，他還是爽約了。過了兩三年之后，他便打算回鄉(xiāng)，甚至還大言不慚地告訴他的妻子，他之前已經(jīng)娶過老婆了。請問戴復(fù)古，你既然已經(jīng)娶過老婆了，為什么再娶？這個世間，有些女人甘愿做小妾、做紅顏知己，可是有些女人，一生只有一次愛情。仿佛晴天霹靂，自己的丈夫卻是別人的老公！相信，每個女人都會憤怒吧，畢竟，被別人欺騙的感覺太不好受了?？墒?，這個女人會做些什么？她告訴了她的父親，父親當(dāng)然大怒——我都沒嫌棄你窮，還把我的寶貝閨女嫁給你，可如今你卻給我玩陰的。只是，這個女人此時卻強忍著悲憤和傷心，甚至替他在父親面前說好話。是愛他太深嗎？才會忘記了自己才是受傷的一方，仿佛飛蛾撲火般甘愿粉身碎骨，甚至把自己所有的家當(dāng)都贈送給了丈夫。不，她知道，這個丈夫即將回歸——成為別人的老公?？墒?，可憐的她已經(jīng)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臨別時，她送給他一首詞《祝英臺近》：

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旁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如何訴。便教緣盡今生，此身已輕許。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后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我欣賞你的才氣才會愛上你，可惜，我生來命苦，沒有辦法留住你。只能把彩色的信箋紙揉碎來寫那些斷腸詞，割裂的仿佛是我自己的心。是沒有抱怨嗎？不可能。他們也曾恩愛過，也曾花前月下，舉案齊眉。她妄想著跟他相濡以沫，可惜，他卻早早地要跟她相忘于江湖。“揉碎花箋”，從她知道真相的那刻，她的心便一直在顫抖，她該怎樣在余下的日子里忘記他？忘記他們曾經(jīng)的歡笑，忘記他們曾經(jīng)的誓言，以及忘記他給她帶來的恥辱。

可惜，多少傷痛都抵不過她對他的愛，她看著道旁的楊柳，那些舒緩的枝條在微風(fēng)中飄蕩，仿佛她想拉住他的手臂?？墒?，千絲萬縷，卻擋不住他已經(jīng)婚娶、勢必要走的事實。她看著他，想說千言萬語，但是，該讓她怎么說，又如何說出口，他們便這樣將今生緣分散盡，可是她已經(jīng)輕率地對他以身相許，而這兩三年光景、一世名節(jié)，他又怎么能散盡？想必當(dāng)初的那些海誓山盟，也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如此不真實吧。

她的心碎了，余生，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過。夫君，請允許我最后叫你一次。今日一別，便是永訣。若是他年，你重游舊地，別忘記了我對你的好，請你把一杯酒澆在我的墳頭，而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想必，當(dāng)她寫下這首《祝英臺近》時，她已經(jīng)萌生了死志。這個世間，有一種愛叫做“自己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可是，也有一種愛叫做甘愿放手。

可是，如此成全，這個男人能否擔(dān)當(dāng)?shù)闷?？她的心里只有他，而他的心里還有些什么？有他以前的老婆，可是應(yīng)該也不甚相愛吧，否則他也不會離家這么久。有他的文人事業(yè)吧，才會為了文采沾沾自喜，可惜卻做不成狀元。他甚至看不透，他的離開使她也活不長久。也許，他沒有想到她會為了他而死吧，他不相信這個世間還有如此堅貞的愛情。

只是，她真的死了。在他走之后。她選擇了自沉江底，彷佛圣潔的蓮花，看不慣這世間的濁陋，便悄悄地凋零。

十年之后，他回來了。依然是落魄的樣子，他重游故地，卻再也見不到當(dāng)年的那個人了。

鶯啼啼不盡，任燕語、語難通。

這一點閑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fēng)。

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

記得同題粉壁，而今壁破無蹤。

蘭皋新漲綠溶溶。

流恨落花紅。

念著破春衫，當(dāng)時送別，燈下裁縫。

相思謾然自苦，算云煙、過眼總成空。

落日楚天無際，憑欄目送飛鴻。

又是一年春光，到處鶯鶯燕燕，嬌啼仿佛歌聲，可是，這些鳥兒只有歡樂，又怎么懂得我心里的悲傷？而這些心事、這些閑愁或悔恨，折磨了我整整十年，就算是惹人醉的春風(fēng)，也會時常把我惱亂。

他終于想起了那個曾經(jīng)多么深愛過的他的女人，十年了，他終于有勇氣回來看看，卻發(fā)現(xiàn)楊柳仍在，小樓仍在，而她已經(jīng)不在，甚至他們一起嬉戲題字的粉墻也已經(jīng)無影無蹤，仿佛上帝刻意粗暴地斬斷了這個世間他跟她共同的記憶。是在懲罰他嗎？這水灣新漲起來的水，碧波蕩漾，卻散不盡他心里的悔恨。他想起了那日分別，她在燈下給他裁剪春衫，依稀彷佛昨日?？墒侨缃?，這春衫也已經(jīng)破了，她也不在了。這個天地，終究只剩下他孤獨一人。

而今，思念她還有什么用?。渴篱g如此種種，總是過眼便成空。當(dāng)初尚不能珍惜，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后悔。可惜，這個世間卻永遠(yuǎn)沒有后悔藥可買。只是，盡管如此，他看著天之寥廓，落日之蒼茫，看著視野盡頭的飛鴻掠過，心里還是一陣蒼涼，他又想起了他已死的愛情。然而，這個愛情終究是死了，那個曾經(jīng)笑靨如花的女子也終究是回不來了。

其實，愛情，有時候也是救贖，是相互救贖，救贖了彼此的罪惡，救贖了這世間的一切美好。只是，這個世間，偏偏珍惜它的人很少，尤其是男人。

想起了秦香蓮，那個想著相夫教子的好女人。她以為丈夫高中狀元日便是她功成名就時，她妄想著那一日，她的丈夫能親手把她拉起，感謝娘子一生的辛勞?？墒?，她卻想不到，那一日，是另一個女人搶占她丈夫的時刻，該怎么讓她喊冤？對方是惹不起的公主?？墒牵衷撛趺醋屗堰@口氣咽下去？幾年的寒室辛勞，到最后只換來了一紙休書。

而這個世間，偏偏又是男人的主權(quán)。

那么，請允許我替女性吶喊，親愛的男人們，若是愛她，便給她幸福，是永久的幸福。若是不愛，請放手，讓她走。這個世間，一個女人通常只有一場愛情，那么，請允許我們女人，要把這場唯一的愛情過得盡量美，就算是煙花散盡，也要讓她為情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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