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與否,看天。
幸福與否,看心。
文/于世濤“ 專注與放松,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而已。一個人對一件事只有專注投入才會帶來樂趣。一旦你專注投入進去,它立刻就變得活生生起來。而一個人最美麗的狀態(tài),就是進入那個鮮活生動的狀態(tài)?!?
時光時光帶走的是歲月,抹不去的是經歷,人在天涯有數不盡的歡顏,也有道不出的苦衷。
記得那年我?guī)е活w不安分的心和十二分的躁動, 自認為滿腹經綸和一肚子彎彎文(外語),勇敢的下海,只身闖深圳,赴廈門,狂妄的想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新天地。結果到了那里,一切都是陌生的,環(huán)境、人們、甚至連語言交流都費勁。因為我不懂粵語和閩南話,簡直成了半個聾子和半個啞巴。
打小爭強好勝的我,沒有被困難所壓倒。我想起了那年第一次攀登廬山三疊泉時遭遇的險境,兩腿顫巍巍的,兩手近乎于爬行,兩眼不敢斜視旁邊的萬丈懸崖,心跳的“咚咚”聲自己能聽見,但也沒有退路,想不上都不行。一位同行的哥們說:“堅持就是勝利!”,他用毛主席的話在鼓勵我。
現在我的處境,就猶如當年的那次攀登三疊泉,不管道路有多難多險,我必須堅持走下去,因為我沒有退路。
點燃熱情我在一切生疏中小心翼翼地迎接著每一天的挑戰(zhàn),用我的熱情去工作,用我的真誠去交流,用我的簡單去理解。然而令我不懂的是,微笑后面為什么包含著那么多冷嘲熱諷 忠告里面為什么能孕育出嫉妒 應酬中為什么難免出現虛偽
當時我很為人心的阻隔而苦惱,很為人心的虛偽而驚訝,很為人心的險惡而憎惡!我有些迷茫,有能力了,別人嫉妒你;沒能力了,別人貶低你:平庸了領導和同事們都看不起你!我究竟應該如何是好 我不知所措!
所以,我曾經為人心的阻隔而失眠,為微妙的人際關系而感嘆,這遠比我的《許國璋英語》、《牛津大辭典》更難讀懂學透。我感覺無所適從,半夜噩夢醒來,真想收拾行囊,打道回府,徹底逃離這一切。
第二天太陽照樣從東方升起,我對氣勢洶洶撲面而來的生活磨難,直觀面對,伴隨著委屈、不公平的責難、不可理喻的質疑,沒有逃避,而是默默地承受、忍耐、寬容、堅持,學會了“求大同,存小異”的生存哲理。只有在夜深人靜,孤燈獨影之下,審視自己,思考人生,沉醉于自我的世界里,才覺得是一種享受。
人在天涯我拿起筆,寫寫日記,寫寫人生,寫寫散文,仍然不懈地追求“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高雅意境。
人在天涯才會明白,外面的世界并不十分精彩,但在咀嚼生活苦澀的同時,也別忘了珍藏生活的甘甜。這些經歷本身就是一筆無價的財富,不論是甜的還是苦的,都要昂起頭顱勇敢地面對,過去的終將過去,未來要靠我們自己去把握。還是用偉人那句經典語錄來結束本文:“堅持就是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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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楨之<四月裂帛>
三月的天書都印錯,竟無人知曉。
近郊山頭染了雪跡,山腰的杜鵑與瘦櫻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三月本來無庸置疑,只有我關心瑞雪與花季的爭辯,就像關心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許生命的焚燒。但,人活得疲了,轉燭于緇銖、或酒色、或一條百年老河能不能養(yǎng)得起一只螃蟹?于是,我也放膽地讓自己疲著,圓滑地在言語廝殺的會議之后,用寒鴉的音色贊美:“這世界多么有希望啊!”然后,走。
直到一本陌生的詩集飄至眼前,印了一年仍然初版的冷詩,(我們是詩的后裔?。┰姷男驅懹趦赡暌郧?,若洄溯行文走句,該有四年,若還原詩意至初孕的人生,或則六年、八年。于是,我做了生平第一件快事,將三家書店擺飾的集子買盡——原諒我魯莽啊!陌生的詩人,所有不被珍愛的人生都應該高傲地絕版!
然而,當我把所有的集子同時翻到最后一頁題曰最后一首情詩時,午后的雨絲正巧從簾縫躡足而來。三月的團云傾倒的是二月的水谷,正如薄薄的詩舟盛載著積年的亂麻。于是,我輕輕地笑起來,文學,真是永不疲倦的流刑地??!那些黥面的人,不必起解就自行前來招供、畫押,因為,唯有此地允許罪愆者徐徐地申訴而后自行判刑,唯有此地,寧愿放縱而不愿錯殺。
原諒我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尋日布衣,把你的一品絲繡裁成放心事的暗袋,你嫻熟地三行連韻與商籟體,到我手上變?yōu)榭p縫補補的百衲圖。安靜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篋,再裂一條無汗則拭淚的巾帕。
我不斷漂泊,
因為我害怕一顆被囚禁的心,終于,我來到這一帶長年積雨的森林
你把七年來我寫給你的心還我,再也沒有比這更輕易的事了。
約在醫(yī)院門口見面,并且好好地晚餐。你的衣角仍飄蕩著辛澀的藥味,這應是最無菌的一次約會??上У?,慘淡夜色讓你看起來蒼白,仿佛生與死的演繹仍鞭笞著你瘦而長的身軀。最高的紀錄是,一個星期見十三名兒童死去,你常說你已學會在面對病人死亡之時,讓腦子一片空白,繼續(xù)做一個飽餐、更浴、睡眠的無所謂的人。在早期,你所寫的那首《白鷺鷥》詩里,曾雄壯的要求天地給你這一襲白衣;白衣紅里,你在數年之后《關渡手稿》這樣寫:
恐怕
我是你的尸體衣裳
非婚禮華服
并且悄悄地后記著:“每次當病人危急時,我們明知無用,仍勉強做些急救的工作。其目的并非要救病人,而是來安慰家屬?!?br>你早已不寫詩了,斷腕只是為了編織更多美麗的謊言喂哺垂死病人絕望的眼神。也好讓自己無時無刻沉浸于謊言的絢麗之中,悄然忘記四面楚歌的現實,你更瘦些,更高些,給我的信愈來愈短,我何嘗看不出在急診室、癌癥病房的行程背后,你顫抖而不肯落墨討論的,關于生命這一條理則。
終于,我們也來到了這一刻,相見不是為了圓謊為了還清面目,七年了,我們各自以不同的手法編織自己的謊,的確也毫發(fā)未損地避過現實的險灘。唯獨此刻,你愿意在我面前誠實,正如我唯一不愿對你假面。那么,我們何其不幸,不能被無所謂的美夢收留,又何等幸運,歷劫之后,單刀赴會。
穿過新公園,魅魅魎魎都在黑森林里游蕩,一定有人殷勤尋找“仲夏夜之夢”,有人臨池摹仿無弦釣。我們安靜地各走各的,好象相約要去探兩個摯友的病,一個是七年前的你,一個是七年前的我。好象他們正在加護病房茍延殘喘,死而不肯瞑目,等親人去認尸。
“為什么走那么快?”你喊著。
“冷??!而且快下雨了?!?br>燈光飄浮著,鋼琴曲聽來像粗心的人踢倒一桶玻璃珠。餐前酒被潔凈的白手侍者端來,耶穌的最后晚餐是從哪兒開始吃的?
“拿來吧,你要送我的東西?!?br>你靦腆著,以遲疑的手勢將一包厚重的東西交給我。
“可以現在拆嗎?”我狡詐地問。
“不行,你回去再看,現在不行?!?br>“是什么?書嗎?是圣經?……還是……真重哩!”我掂了又掂,七年的重量。
“你……回去看,唯一、唯一的要求?!?br>于是,我裝做什么都不知道,繼續(xù)與你晚餐,我痛恨自己的靈敏,正如厭煩自己總能在針氈之上微笑應對。而我又不忍心拂袖,多么珍貴這一席晚宴。再給你留最后一次余地,你放心,凄風苦雨讓我擋著,你慢慢說。最后一封信這樣落筆:“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個尊貴的靈魂,為我所景仰。認識你愈久,愈覺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一處清喜的水澤。
“為了你,我吃過不少苦,這些都不提。我太清楚存在于我們之間的困難,遂不敢有所等待,幾次想忘于世,總在山窮水盡處又悄然相見,算來即是一種不舍。
“我知道,我是無法成為你的伴侶,與你同行。在我們眼所能見耳所能聽的這個世界,上帝不會將我的置于你的手中。這些,我都已經答應過了。
“這么多年,我很幸運成為你最大的分享者,每一次見面,你從不吝嗇把你內心豐溢的生息傾注于我的杯。像約書亞等人從以實各谷砍了葡萄樹的一枝,上頭有一掛葡萄,有帶了些石榴和無花果來……你讓我不致變成一個盲從的所知障者,你激勵我追求無上自由的意志,如果有一天我終能找到我的迦南之野,我得感謝你給我翅膀。
“請相信,我尊敬你的選擇,你也要心領神會,我的固執(zhí)不是因為對你的任何一樁現實的責難,而是對自己個我生命忠貞不二的守信。你甚美麗,你一向甚我美麗。
“你也寫過詩的,你一定了解創(chuàng)作的磨坊一路孤絕與貧瘠,沒有一日,我卑微的靈不在這里工作、學習。若我有任何貪戀安逸,則將被遺棄。走慣貧沙,啃過粗糧,吞咽之時竟也有蜜汁之感,或許,這是我的迦南地。
“不幻想未來了。你若遇著可喜的姊妹,我當祈福祝禱。你真是一個令人歡喜的人,你的杯不應該為我而空。
“就這樣告別好了,信與不信不能共負一軛。”
且讓我們以一夜的苦茗
訴說半生的滄桑
我們都是執(zhí)著無悔的一群
以飄零作歸宿
在你年輕而微弱的生命時辰里,我記載這一卷佶屈聱牙的經文,希望有朝一日,你為我講解。
如果筆端的回憶能夠一絲絲一縷縷再繞個手,我都已經計算好了,當我們學著年輕的比丘比丘尼入舍衛(wèi)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食,還至本處時,我要把缽中最大最美的事物供養(yǎng)你,再不準你像以前軟硬兼施趁人不備地把一片冰心擲入我的壺。
我們真的因為尋常飲水而認識。
那應該是個薄夏的午后,我仍記得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風的纖維。在課與課交接的空口,去文學院天井邊的茶水房倒杯麥茶,倚在磚砌的拱門覷風景。一行櫻瘦,綠撲撲的,倒使我懷念冬櫻凍唇的美,雖然那美帶著凄清,而我寧愿選擇絕世凄艷,更甚于平鋪直敘的雍容。門墻邊,老樹濃蔭,曳著天風;草色釉青,三三兩兩的粉蝶梭游。我輕輕嘆了氣,感覺有一個不止名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化,時而是一段佚詩,時而變成幽幽的浮煙,時而是一聲惋惜——來自于一個人以生中最精致的神思……這些交錯紛疊的靈羽最后被凌空而來的一聲鳥啼啄破,然后另一個聲音這么問:
“你,就是簡媜嗎?”
我緊張起來,你知道的,我常忘記自己的名字,并且抗拒在眾人面前承認自己,那一天我一定很無措吧!遲疑了很久才說:“是?!庇忠詷O笨拙的對話問:“那,你是什么人?”
知道你也學中文的,又寫詩,好像在遍野的三瓣酢漿中找到四瓣的幸運草:“唷,還有一棵躲在這!”我愉快起來就會吃人:“原來是學弟,快叫學姊!”你面有難色,才吐露從理學院輾轉到文學殿堂的行程,倒長我二歲有余。我看溫文又親和,分明是鄰家兄弟,存心欺負你到底:“我是論輩不論歲的!”你露齒而笑,大大地包容了我這目中無人的草莽性情。那一午后我歸來,莫名地,有一種被生命緊緊擁住的半疼半喜,我想,那道拱門一定藏有一座世界的回憶。
畢竟,我只善于口頭稱霸,在往后與你書信嬗遞,才發(fā)覺你瘦弱的身軀底下,凝練了多少雄奇悲壯的天質,而你深深懂得韜光養(yǎng)晦,只肯鑿一小小的孔,讓琢磨過的生命以童子是姿勢嬉嬉然到我眼前來。我們不談身世只論性命,更多時候在校園道相遇,也只是一語一笑作別,但我堅信:“這人是個大寂寞過的人!”
那時侯,你的面目早已因潛伏的病灶難靖,稍稍地傾斜著,反正已經割過了而且是個慢性子的瘤,就不必管吧,只在你心力交瘁的時候,才憔悴起來,我叫你當心,你復來的信不痛不癢地說:“今早文心課見你挽抱書飄然而去,霎時間萌生一種遠飏的感覺,沒來得及跟你說。有回上聲韻,下了課,正見你倦極而伏案,其時感覺也是一驚。記得有次夜深,與你不期而遇,你說從總圖出來,回宿舍去。夜色下的你步履決定,卻透著層弱倦后的蒼白。一直沒能多問候你,反而是你看出我的憔悴。”你始終不愿意稱我“簡媜”,說這二字太堅奇鏗鏘,帶了點刀兵,你寧愿正正經經地寫下“敏媜”,說有了這“敏”字,行云流水起來,不遭忌的。我深深動容,你一片片蓮燦,都為我惜生,而我能為你做什么?性格里橫槊賦詩的草莽氣質,總讓我對最親近的人殺伐征討。難得有一回清清淡淡的小聚,臨別時,我不經心竄出那頭獸、那忘情負義恩將仇報的猛禽:“保重喲,下一次見面或許九天,或九年。”你清和的面容浮掠一絲秋瑟,寬懷地笑納這些語鋒契機,你報平安的信通常這么作結:“寫信、說話,歡喜日復一日??茨闶裁磿r候有空,小談。我擔心一語成讖?!睜柡?,我離了學院,日復日載饑載渴,過的是牛飲而后快的星夜。偶有不死的詩心,才寫哀哀怨怨的信給親近的人,你總是快快地回:“外出三天,深夜踏雨歸來,檐前出現一小疊信。中有你親切的字跡,你的信柬自然令我喜歡……我的病情,好好壞壞,終須挨上一刀才見分曉。近兩個月來的抱病自守,旦夕之間,情知對于生命的千般流轉,盡須付與無盡的忍愛。我想,他朝小痊,如你奔馳,亦須這樣。一步一履,無非修行。至此,我依然深心樂觀,來日或聚,愿其時你的事業(yè)大勢已定,我亦澡學精神。” 我們深心樂觀著未來,幾次擊掌切磋,暗暗以創(chuàng)格自許,不屑襲調。負氣使才如我,滔滔灑墨,似欲與千夫萬夫一拚。你見我清瘦異常,只吩咐我不可太夜太累,我委屈了,說:“就活這么一次,我要飛揚跋扈!”你語重心長地說:“早慧,難享天年的,古來如此?!?br>你珍貴我這頑桀的生命,大大地甚于你自己的。那一回生日,你特地去尋玉送我,一龍一鳳繞著凈瓶(??!會是觀音的凈瓶嗎?)你說鬻玉的老者稱這塊玉的肌理具荷質,返家的途中經過南海路,你去植物園的荷花池,輕輕地輕輕地將這玉沁了又沁……你說:“生命恒有繁華落盡的感覺,只不過,不染淤泥!”
病魔卻與你弄斧耍戧,你的眼開始不自覺地淚,夜半常因拭淚而難以入眠,你謙稱這是宿業(yè)使然。在你卜居的深山窮野,你宛若處子與生滅大化促膝而談,抱病獨居的信,不改涓涓細流的字跡:“有天半夜不能安睡,出至陽臺。山間天象澄明,月光大片大片灑落一地。忽然間,我看見自己月下的影子,細細瘦瘦,怯怯地,觸目竟十分眼熟,但那分明不是日光中的‘我’。我呆呆地忖忖想想,啊,是了——是童話時候的‘我’!我好感動地望著那片身影,然后牽他入夢,偶得一悟,心情愿如莊周,處于病與不病之間。”
你第二度開刀,除去右顏面突變的肉瘤,我將一串琥珀念珠贈你,那是寺里一名師父突然脫下贈我的,我歡喜生命中“突然”的意象。你認真地戴在手腕,虛弱地在病榻上閉目。我又天真起來了,仿佛一名間諜,在你短兵相接的戰(zhàn)場之前,先給你解藥,你此后可以大膽地無懼地去迎喂毒的流箭。病后,你說:“我漸漸愿意把所有的悲沉、蒙昧、大痛、無明都化約到一種樸素的樂觀上,我認為它是生命某種終極的境界。你知我知?!?br>最珍貴而美麗的,應該是你赴港念比較文學之前的半年。你詩寫得少了,專志狼吞文學批評的典籍,你戲謔這是一樁“反美”的工程,但要我千萬注意,你并非不愛美。我說:“管你家的什么美不美,天天念原文書,把一個人念得豆芽菜似的,這種美簡直王八蛋!”你每星期總要回長庾醫(yī)院追蹤病情,我們相約在中午,趁我歇班的時刻,你教我念書。常常在市囂流矢的小咖啡店里,你取出一疊白紙、一支鋼筆,在喝了一口微冷的紅茶之后,開始以沙啞沉濁的聲音,為我喚來“??堋保∕ichel Foucault),我靜靜地抱膝聽著,進入神思所能觸摸的最壯闊與最陰柔的空間,你的話幽浮起來:“……如今,書寫已和獻祭發(fā)生關聯(lián),甚至和生命的獻祭發(fā)生關聯(lián)……”我幡然有悟:“等等,我下一本書的架構出來了,你要不要聽!”知識的考掘通常轉化為創(chuàng)作的考掘,我是銹刀,拿你當磨刀石。你不也說了嗎,我的生命太千軍萬馬,終究不會聽你這座“紫微”。實而言之,你是一則遙遠的和平,為了你,我必須不斷地戰(zhàn)爭。
有一回,茶冷言盡,你取出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讓我瞧:一名十歲男童倚在漫畫書店的租臺邊,白白凈凈的怯生生的,眼睛里有一股神秘的招引與微燃的悲喜,靜靜地與世界相看。我驚嘆起來:“多美?。∈悄銌??”你歡喜地說:“是!”
那一回,你送我回報社上班,沿著木棉擊掌、槭實落墨的磚道,你微微地喟嘆:“天!給我時間!”
香港一年,你終因病發(fā)大量出血而輟學,從中正機場直奔林口長庾,醫(yī)師已開了病危通知書。你卻幽幽轉醒,看著病床邊來來往往的友好、同窗,或者,你還在等,當養(yǎng)育的父母雙亡,親生的父母待尋。你那時已不能進食,肉瘤塞住口舌,話也不能說了。你見我來,兀自掙身下床,從雜亂的行李中掏出一塊精致的香皂,多少年前,我說過一日三浴更甚于心頭歡喜,你在紙上寫著:“多洗澡!”那一剎——那百千萬億年只可能有一回的一剎,我想狠狠地置你于死。半年來,我抗拒著再去看你,想給你七七四十九遍的經誦終于不能盡讀,我壓抑每一絲絲一縷縷一角角關于你的掛念。只有兩回夢見,一次你以赤子的形象從半空掠過,我仰首不復尋蹤;一次你款款而來,白白凈凈的面目,我大喜,問:“你好了?”你笑而不答,許久許久才說:“還沒開始生病哪!”夢醒后,深深地痛恨自己,現世里的大歡大美被解構得還不夠嗎?連在可以作主的夢土,也要懦怯地繳械。我終究是個懦夫,不配英雄談吐。
那么,敬愛的兄弟,我們一起來回憶那一日午后,所有已死的神鬼都應該安靜敷座,聽我娓娓訴說。
那一日,我借了輪椅,推你到醫(yī)院大樓外的湖邊,秋陽綿綿密密地散裝,輪轉空空,偶爾絞盡磚岸的莽草。我感覺到你的瘦骨宛若長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煙。當我們面湖靜坐,即將忘卻此生安在,突然,遙遠的湖岸躍出一行白鷺,摶扶搖直上掠湖而去,不復可尋。湖水仍在,如沉船后,靜靜的海面,沒有什么風,天邊有云朵堆聚著。
你在紙上問我:“幾只?”
我答:“十二只?!蹦闫桨驳仡h首。
也許,不再有什么佶屈聱牙的經卷難得了你我。當你恒常以詩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試圖以小說的懸崖瓦解宿命的懸崖;當我無法安慰你,或你不再關懷我,請千萬記住,在我們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鷺鷥飛過秋天的湖泊。
猶似存在主義,
或是老莊,
或一杯下午茶,
或兩本借來的書。
百般凌虐你,你都不生氣,或,只生一小會兒氣。好似在你那里存了一筆巨款,我盡情揮霍,總也用不光。有時失了分寸,你肅起一張滄桑后的臉,像一個蹇途者思索不可測的驛站,我就知道該道歉了,摸摸你深鎖的額頭說:“什法子,誰叫你欠我。不生氣,生氣還地付我利息?!?br>常常在早餐約會,或入了夜的市集。熱咖啡、雙面煎荷包蛋、烘酥了土司,及三份早報。你總替我放糖、一圈白奶,還打了個不切實際的哈欠。我喜歡晨光、翻報、熱咖啡的煙更甚于盤中物,你半哄半騙,說瘦了就丑,我說:“喂,就吃!”你果真叉起蛋片進攻而來,我從不吝惜給予最直接的禮贊:“今天表現不錯,記小功一次!”
早晨恒常令我歡心,仿佛攝取日出的力量,從睡眼沉靜射入驚蟄的流動,有了奔馳的野性及征服的欲望。早晨對你卻是苛責的,你霧著一張臉,聽我意氣風發(fā)地擎畫每一樁工作,幫你整理當日的行程及爭辯的重點,戰(zhàn)役的成果未必留給我們,但我們聯(lián)手打過漂亮的仗。
入夜的城市更顯得蠢蠢欲動,入夜的我通常是一只安靜的軟體動物,容易認錯、善于仆役,不扎人的自尊。你活躍于墨色的時空,以銳利的精神帶著我游走于市集。一碗鹵肉石斑魚湯、水煮蝦也是令人難忘的飲食起居。我擅于剝蝦、剔無刺的魚肉,伺候你。你盡管放心地細數我的不對,定讞白日的蠻悍,我一向從善如流,乖乖向你懺悔。當市集悄悄撤退,夜也懨了,我打起一枚長長的呵欠,你說:“走吧!回家。”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歸途。這城市無疑是我們巨構的室家,要各自走過冗長的通道,你回你的臥室,我有我的睡榻。
那么,的確必須用更寬容的律法才能丈量你我的軌道。你不曾因為我而放棄熟悉的生命潮汐——不管是過往的情濤、現實的波瀾,或即將逼近的浪潮;我也不必為你而修改既定的秩序——我有我不能割舍的人際、工作的程序,及關于未來的編排。當我們相約,其實是趁機將自已從曲曲折折的軌道釋放出來,以大而無當的姿勢攜手、尋路。你四十過二的音色里仍留有不肯成熟的童話;(要不,你怎么老是叉橡皮筋偷襲我?。┪叶制叩娜A容仍忘懷不去初為兒女的恣意;(挺喜歡捧你的大手,一支一支的啃你的指頭?。┠銜r而化童時而老邁,我時而為人時而原獸,我們生動的演出內心被禁錮的角色,以城市為舞臺,行人當盲目的觀眾。那些令人疲憊的典章制度不容推翻總可以暫忘,你雖然抱怨半生顛躓無以轉圜,我卻不曾慫恿你——那些包袱早已變成心頭肉,在我們分手后仍然繼續(xù)由你背負的。如是,我期望每一次相聚透過理智的剖析與情感之疏浚,更助益你昂然駝行。我深知,情會淡愛會薄,但作為一個坦蕩的人,通過情枷愛鎖的鞭笞之后,所成全的道義,將是生命里最昂貴的碧血。因而,你可以原始地袒露,常常促膝一夜,談你孑然成長的大江南北、談論夢幻與現實互滅、談你云煙過眼的諸多女人、談你遠去的妻與兒女……常常,我看到那一顆三十多年未落的噙淚。同樣地,我得以在你身上復習久違的倫常,屬于父執(zhí)與兄長的渴望。過于陰柔的家境,促使必須不斷訓練自已雄壯,摹仿男系社會的權威;而我生命的基調,卻是要命的抒情傳統(tǒng),三秋桂子十里芰荷的那種,遂拿你砌湖,我得以歌盡舞影,臨水照鏡(??!我終究必須戀父情結)。實則如此,每一樁生命的墾拓,須要吮取各式情愛的果實,凡是虧空的滋味,人恒以內在的潛力去做異次元的再造。你在不知不覺中已被我修改,按著我心中形象發(fā)音;正如我愿意為你而俯身,將自己捏成寬口的罍,以盛住你酒后崩塌的塊壘;任何一樁情緣,如果不能激勵出另一種角色與規(guī)則,以彌補夢土與現實之間的斷崖,終究不易被我珍愛。
于是,我們很理智的辯論著婚姻。
你說,不曾歇息的情濤,總難免落得一身蕭索,過往的女人不是不愛,卻發(fā)現愈愛得深愈陷泥淖;我說,這是剝奪,愛情之中藏有看不見的手。你說,如果我們結婚如何?我問,你視我為何?難道紛落的情鎖不曾令你卻步?你說,我在你心中不等同于女人,屬于一種透明的中性——像白晝與黑夜,時而如男人清楚,時而如女性張皇,你能充分享受訴說,從最崔嵬的男峰吐露至最婉柔的女澤(你有時細心的像一名婢女),我歡愉你所陳述的,那表示,一個人對他(她)內在生命做多元創(chuàng)造的無限可能。而我開始敘述,關于多年來我們另辟蹊徑,如今儼然一條軌道的情愛(請注意,放棄世俗軌道的通常要花更多心血為自己領航,且不再有回頭的可能)。我們成就一種無名的名分,住在無法建筑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為我的著屬如同我厭煩成為任何人的局部,你不必放棄什么即能獲得我的灌注,我亦有難言的頑固卻能被你呵護,我們積極相聚也品嘗不得不的舍離,遂把所能擁有的晨光化為分分秒秒的驚嘆。如果愛情是最美的學習,我愿意作證,那是因為我們學到了布施勝于索取,自由勝于收藏,超越勝于廝守,生命道義勝于世俗的華居。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愛這海的一葉方舟,如果我們愿意乘桴浮于海,何必貪戀短暫的晴朗——要縱浪就縱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作莊?
我們還要一座殼嗎?讓殼內眾所皆知的游戲規(guī)則逐漸吞噬我們的章法,以我不靖的個性,難以避免對你層層剝奪;以你根深蒂固的男系角色,終究會逐步對我干涉。原宥我深沉的悲觀,婚姻也有雄壯的大義,但不適合于我——我喜于實驗,易于推翻,遂有不斷地、不斷地裂帛。
我情愿把這城市當成無人的曠野,那一夜,我肥上大廈廣場的花臺,你一把攫住,將我馱在肩上,哼著歌兒,凜凜然走過兩條街;被擊潰之后如果有內傷,那內傷也帶著目中無人的酣暢。有一日,深夜作別,我內心擊打著滔滔逝水的悲切,不忍責你什么,只想一個人把漫漫長夜走完,你說起風了,脫下外衣披我,押我上車,在站牌旁頻頻向我揮手,然后孤獨地走向你候車的街口,那一霎,我又劍拔弩張,想狠狠刺大化的心臟,遂在下一站下車,拼命地跑,越過城市將滅的燈色,汗水淋漓地回到你的背后,你多么單薄,掏煙、點火,長長地向夜空噴霧,像一名手無寸鐵的人!我倏地蒙住你的眼睛,重重地咬你的耳朵:“不許動!”你回頭,看我,錯愕的神情轉化成放縱的狂笑,我勝利了我說。
在借來的時空,我們散坐于城市中最凌亂的蓬壁,抽莫明其妙的煙,喝冷言熱語的酒,我將煙灰彈入你的鞋里,問:
“唉,你也不說清楚,嫁給你有什么好處?”
你脫鞋,將灰燼敲出,說:“一日三頓飯吃,兩件花衣裳嘛,一把零用錢讓你使。”
我又把煙灰彈進去:“那我吃飽了做什么?”
你捏著我的頸子:“這樣么,你寫書我讀——再彈一次看看!”
我又把煙灰彈進去。
我隨手抽了把單刀
走了趟雪花掩月
無聲的月夜
只有鴿子簌簌地飛起
你怎么來了?
明明將你鎖在夢土上,經書日月、粉黛春秋,還允許你閑來寫詩,你卻飛越關嶺,趁著行歲未晚,到我面前說:“半生飄泊,每一次都雨打歸舟。”
我只能說:“也好,坐坐!”
關于你生命中的山盟與水逝,我都聽說。在茶余飯后,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謀,什么樣的人,才能與秋水換色,什么樣的情,才能百煉鋼化成繞指柔。我似乎看到年幼時的你,已然為自己想象海市蜃樓,你愿意成為執(zhí)戟侍衛(wèi),為亙古僅存的一枚日,奉獻你絢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請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總有不斷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朱砂御筆,你終究不會辜負悲沉的宿命,擊倒的人寧愿刎頸,不屑偷生。這次見你,雖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葦渡航之后,款款立命。你要日復日吐哺,不吐哺焉能歸心。
把我當成你回不去的原鄉(xiāng),把我的掛念懸成九月九的茱萸,還有今年春末大風大雨,這些都是你的??傆幸蝗?,我會打理包袱前去尋你。但你要答應,先將夢澤填為壑,再伐桂為柱,滾石奠基,并且不許回頭望我,這樣,我才能聽到來世的第一聲雞啼。
你走的時候,留下一把鑰匙,說萬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開你書中的小屋。我把指環(huán)贈給你,盡管流離散落,恒有一輪守護你的紅日,等候于深夜的山頭。
你說:“還要去廟里燒香,像凡夫凡婦?!?br>那日,我獨自去碧山巖,為你拈香,卻什么話都沒說。
這就是了,所有季節(jié)的流轉永不能終止。三世一心的興觀群怨正在排練,我卻有點冷,也許應該去尋松針,有朝一日,或許要為自已修改征服。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頭?
簾卷落花如雪,煙月。誰在小紅亭。玉釵敲竹乍聞聲,風影略分明。
化作彩云飛去,何處。不隔枕函邊。一聲將息曉寒天,斷腸又今年。納蘭性德
題記
窗外的雨,一聲聲敲打著我的心窗。寒冷的夜里,這綿綿的細雨,柔柔的,像我心中的思念扯也扯不斷。獨自怎生將息?寒冷的冬天不是已經早過了嗎?為何在這初春的午夜里,我的心依然比這紛飛的細雨更加寒冷孤單?
今夜,你在哪里?隔著幾條青石板路的大街我依稀就可以望得到你幽靜的燈窗。雖是咫尺卻總是讓我望極天涯。極目登臨憑高憶,那人總在云深處。瀟瀟雨歇無睡意,獨步窗下長太息。今夜的細雨似乎一點都不理解我的心思,又怎會善解人意的為我稍稍停歇?我獨自撐著一把油布傘,在寒風細雨中信步來到你的窗下。窗內漆黑一片,我知道此時的你早已熟睡。我呆呆的佇立窗前,仿佛你的睡蓮已輕輕的映入我眼,我知道今夜我入不了你輕紗的帳,就讓我夜夜為你撐起一把遮風的雨傘,希望能這樣長此一生默默的將你守候。
夜靜謐而安詳,一任黑暗的氣息在周遭翻涌不息,只為有你,心便會成長為一堵能為你遮風避雨的墻。只是你不知道,今生除了你,還有誰能令我的心如此的年少輕狂?
夜總是很漫長,思念卻很遙遠。今夜,我只想做一個守夢的人,就這樣站在窗外將你靜靜守候。不求你知,但使勿離。你是我今生紅塵里的一隅心障,糾纏于心底,即使萬般的苦難身受也無法將你放下。但不知你是否知否?
窗外的路燈昏黃,是誰在那里獨自承載那一縷絲絲的憂傷?記憶中的你是那般的完美,雖然錯失了流年,卻也相知在一場為君生死兩相許的宿緣里。這緣是前生注定卻讓我在今生還你,三生三世,注定了下輩子我們還將相遇相識相知,再談一場轟轟烈烈的關于風花雪月的情事。
獨自站在雨里,今夜的寒風細雨卻是分外的刻骨寒冷。比那深冬的冰雪還要蝕骨三分。我的心猥瑣在瑟瑟的身軀里,又怎生等得到你蘇醒時會帶給我些許的暖意?往事一幕一幕,今夜只把你柔情的溫暖和甜蜜彌留在我心底。多想,在今夜就這樣輕輕的走入你溫柔的夢里,給你一個激烈的擁抱紅塵齒香的回味依然在唇邊留有些許的余溫。我醉了,醉倒在你我前世今生約定的一場宿命里。
紅塵有愛,卻總不如意讓人盡善完美。世事喧囂,錯失了流年,只把愛銘刻在心底,此生又豈能對著歲月淡淡一笑,讓往事隨輕煙在記憶的深處一轉身就這樣悠悠散了?有許多錯過,痛斷肝腸,有許多遇見,念念不忘,有許多癡情,換來一身疲憊,有許多尋找,忙忙碌碌卻淡然隨風及至驀然回首時,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有些人夢回縈繞,卻適合放在心底,有些事,輕輕放下等到多年以后才體會出什么叫輕松,有些情,深沉執(zhí)著歷經情劫的輪回只落下一生傷痛
把思緒在寒雨里放逐,誰會在今夜撫平我冰凍不已的憂傷?昏黃的路燈閃爍,照耀我孤獨瘦弱的身影,拖著一身的疲憊,在寂寞清冷的夜里,隔窗猶望,你依舊在那里安詳熟睡!紅塵里,我獨撐一把雨傘,任心事滾滾,潮起潮落,激蕩的眼淚,在雙頰早已浩瀚成河。
夜深沉,雨越下越大,風凄凄的吹,我孤單的站在窗下,任冷雨浸透了衣衫,心在黑夜里沒有盡頭的流浪,思念把記憶銘刻在靈魂的深處,在每一個子夜里守候著你杳杳的歸期。一句承諾,一生等候,錯過今生的夙緣,卻只能靜等來世的你再續(xù)今生未了的情緣。黃昏燈下,思念被冷雨浸蝕隨寒風卷入心底,在黎明到來之前等候成一張糾纏百結的網。追憶里輕輕的一聲嘆息,斷腸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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