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瓊《水龍吟·春思》抒寫男女戀情詞作

水龍吟　貝瓊

春　 思

楚天歸雁千行，一書不寄相思苦。匆匆過了，踏青時節(jié)，更愁風雨。燕子黃昏，海棠春曉，幾翻凄楚。問誰能為寫，重重別恨，算除有，江淹賦。

尚記銀屏翠箔，抱琵琶、夜調(diào)新譜。芳年易度，沈腰寬盡，白頭如許。弱水三山，武陵一曲，重尋何處！奈無情杜宇，年年此日，到淮南路。

從整首詞意來看，這篇作品似寫作者年輕時的一段難忘的戀情。當時作者人在淮南，而所思之人則遠在楚地武陵(今湖南常德)一帶。

詞以“春思”為題，起調(diào)“楚天”兩句即開門見山予以點示。所謂“楚天歸雁”，正是淮南春季所見之景。大雁是一種季節(jié)性遷移的候鳥，秋天由北方飛向南方，春天則由南方飛回北方，由此可知作詞時正值春季。在古代傳說中，雁的南來北往又能為人捎帶書信(最早見載于《漢書·蘇武傳》，記武帝謊稱在上林射雁，得蘇武在匈奴系雁足之書)?，F(xiàn)在雁過千行而“一書不寄”，自然逼出“相思苦”三字，而全詞即因此層層鋪寫，步步展開。先是就眼前景物入手?！按掖摇庇泄怅庂亢鲋猓^在不經(jīng)意間已過了“踏青時節(jié)”?！疤で唷笔枪糯粋€歷史悠久的習俗，“踏青時節(jié)”一般是指三月三日上巳節(jié)。吳自牧《夢粱錄》謂“三月三日上巳之辰，曲水流觴故事，起于晉時。唐朝賜宴曲江，傾都禊飲踏青，亦是此意”。過了上巳，春季開始進入晚期，這時天氣冷暖變化加劇，多風多雨是其特點。對于心有所思的人來說，最容易引發(fā)無端的棖觸，“更愁”兩字就前“不寄”、“匆匆”而深入推進，且與下文的“幾翻凄楚”遙相呼應(yīng)。以下“燕子黃昏”是一景，燕子雙飛雙宿，于黃昏時分呢喃于梁間，不免令人傷懷；“海棠春曉”又是一景，那嬌艷的海棠花在春晨含露綻放，良辰美景無人共賞，自難免百感凄惻?！皫追奔磶追?，數(shù)次循環(huán)往復，愈見情不能堪。因為晨昏的對舉，已包含了時間從日至夜的無限延續(xù)，情思的愈轉(zhuǎn)愈深。對于這種銘心刻骨、無時不在的相思之苦，作者想要把它傳寫出來，無奈力不從心，難以表達。所以“問誰”幾句，借用南朝文學家江淹的名作《別賦》，和盤托出了“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的感嘆，更突出了“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者乎”的悲哀。詞的上片以景寓情，從“苦”字衍出“愁”、“凄楚”和“重重別恨”，哀惋欲絕，催人淚下。

過片以“尚記”領(lǐng)起，補出當年情事，使被相思者從幕后隱現(xiàn)。讀者至此，方見到一個曾在銀屏翠簾間手抱琵琶款款而彈的紅粉佳人，與作者在一起夜調(diào)新譜，情投意愜。盡管這只是一個極簡潔的片斷追記，其中卻飽含了無限懷戀。按理詞意應(yīng)由此延續(xù)，進一步渲染兩人相處的柔情蜜意，描繪彼此相別的繾綣難舍，可是作者卻一筆打住，轉(zhuǎn)而就別后的變化落墨，并以此反襯相處的難得和相別的痛苦?！胺寄暌锥取本碗p方措意，深寓好景不再的苦澀；“沈腰”用《南史·沈約傳》記沈約自謂“百日數(shù)旬，革帶常應(yīng)移孔”典，暗示“為伊消得人憔悴”(宋柳永《蝶戀花》)；“白頭”印合“芳年易度”，寫出時不我待、思念催老的景況。這兩句從人的外形變化上回應(yīng)上片所寫“相思苦”的內(nèi)心感受，妙在此擊彼應(yīng)，相得益彰，神形兼?zhèn)?。而“弱水”三句又拓開一筆，吐出胸際的無限惆悵。“弱水”在歷代所指不一，此似用《十洲記》“鳳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四面有弱水繞之，鴻毛不浮，不可越也”之意；“三山”則指傳說中的三座神山蓬萊、方壺、瀛洲，寓可望而不可即之嘆；武陵則用晉陶淵明《桃花源記》載武陵人迷入桃花源，出后再尋而不可復得事；“一曲”應(yīng)前“新譜”，總在強調(diào)往事舊處不能“重尋”，用典貼切自然，抒情凄楚哀惋，有萬千愁緒不可自勝之慨。其中“武陵”表面用典使事，實際與起調(diào)“楚天”相應(yīng)，暗示當年情事和如今戀人所在之處，并和結(jié)拍點出“淮南路”的作者所在之地對舉。最后三句收結(jié)，仍以眼前春景出之。“杜宇”即杜鵑鳥，相傳為古蜀帝死后亡靈所化，每年于暮春時啼鳴不止。作者奈其“無情”，是因為它與傷春相思有關(guān)，使人年年此日聽來倍覺傷感。這三句以情擇景，寫得凄迷動人，情切意苦。

詞尚婉約，很適合抒寫男女戀情，此詞即充分利用了這一特點，融寫景、記事、抒情于一體，比較集中地體現(xiàn)了明詞言情之作的典型風格，也顯示了作者細膩深曲的藝術(shù)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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