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這首詞是元豐五年(1082)十二月蘇軾在黃州所作(王文誥《蘇詩總案》)。先是熙寧中,蘇軾與王安石政見不合,出補外官,他看到當時地方官吏執(zhí)行新法多擾民者,心中不滿,發(fā)抒于詩中,因此激怒新黨,說蘇軾誹謗朝政,遂逮捕下獄,百端羅織,必欲置之死地,即所謂“烏臺詩案”。幸而神宗還算明白,終于釋放蘇軾出獄,貶為黃州團練副使。蘇軾自元豐三年(1080)二月至黃州,至元豐七年六月乃量移汝州,在黃州貶所居住四年多。
定慧院在黃州東南。此詞是蘇軾在貶所抒懷之作。上半闋敘寫寓居定惠院時的寂靜情況?!奥敝嘎?,是古人計時的器具,從壺中滴水計算時間,夜深時,壺中滴水減少,仿佛斷了,故“漏斷”即指夜深。這段詞意是說,在院中夜深人靜,月掛疏桐之時,仿佛有個幽人獨自往來,如同孤鴻之影。這個“幽人”,可能是想象的,也可能是蘇軾自指。下半闋承接上文而專寫孤鴻,說這個孤鴻驚恐不安,心懷幽恨,揀盡寒枝,都不肯棲息,只得歸宿于荒冷的沙洲。這正是蘇軾貶居黃州時心情與處境的寫照,用比興之法,借孤鴻襯托,正足以表達其“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張惠言《詞選序》語)?!皰M寒枝不肯棲”句,南宋時曾有人認為:“鴻雁未嘗棲宿樹枝,惟在田野葦叢間,此亦語病也?!保ā盾嫦獫O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九)這種看法未免拘泥。金王若虛《滹南詩話》說:“東坡雁詞云‘揀盡寒枝不肯棲’,以其不棲木,故云爾。蓋激詭之致,詞人正貴其如此。而或者以為語病,是尚可與言哉!”這是通達之見。
這首詞雖是蘇軾經(jīng)歷烏臺詩案之后,貶居黃州,發(fā)抒其個人幽憤寂苦之情的作品,但是也曲折地反映了封建社會文字冤獄對人才的摧殘,還是有一定的社會意義的。至于后人或謂此詞為王氏女子而作(《能改齋漫錄》卷十六),或謂為溫都監(jiān)女而作(《野客叢書》卷二十四)。都是好事者附會之辭,不足憑信。
這首詞的藝術是很高妙的。黃庭堅評此詞說:“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此!”(《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二十六《跋東坡樂府》)評價可謂甚高。尤其“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二語,能說出蘇詞的真實本領,蘇軾其他好詞亦常有此種境界。陳廷焯評此詞說:“寓意高遠,運筆空靈,措語忠厚,是坡仙獨至處,美成、白石亦不能到也。”(《詞則·大雅集》)也推崇備至。至于這首詞的章法也很奇特,前人已有道出者。胡仔說:“此詞本詠夜景,至換頭但只說鴻。正如《賀新郎》詞‘乳燕飛華屋’,本詠夏景,至換頭但只說榴花。蓋其文章之妙,語意到處即為之,不可限以繩墨也。”(《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九)這也可以看出蘇軾在作詞上的創(chuàng)新之處。
晚近人論詞多以“豪放”為貴,而推蘇軾為豪放之宗。這實在是一種偏見。宋詞仍是以“婉約”為主流,而蘇軾詞的特長是“超曠”,“豪放”二字不足以盡之。這首《卜算子》詞以及《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八聲甘州》(有情風萬里卷潮來)、《永遇樂》(明月如霜)、《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等佳什,都是超曠之作,同時也不失詞的傳統(tǒng)的深美閎約的特點。這是評賞蘇詞時所極應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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