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有趣靈魂
來源:玩你自己(ID:Gosoul624)
魏晉是個亂世,一個亂到人吃人的時代,它本身并不值得任何向往。因為一般人在魏晉,可能隨時都被殺死,或者直接放進鍋里煮了。可是就在那個時代,有那樣一些人,他們真實地活著,富貴不淫,威武不屈,活得瀟瀟灑灑。回看歷史,亂世令人悲哀,可正因為那是尸骸隨處可見的亂世,嵇康的做法,才越加讓人尊敬。接下來,讓我們一起走進《嵇康傳》,去感受他那短暫卻又壯闊的一生吧。

公元263年8月,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一群官兵押著一個犯人,前往洛陽東市的刑場。三千太學生集體請愿,請求朝廷放了此人,并希望做他的學生。他戴著枷鎖,長發(fā)披肩,穿著一襲長袍,穿著木屐,每一步都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雖然年紀不小,可是他依然帥得令無數(shù)少女尖叫。明知很快就要人頭落地,但他面容平靜,昂首挺胸地走上刑場,望著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人群的最前面,他看到了哥哥嵇喜。那天,圍觀者很多,有名士,有官員,還有三千太學生。哥哥抱著嵇康最愛的古琴,擠在人群最前面,送弟弟最后一程。突然,嵇康抬起頭來,看了看天色,離行刑還有一點時間,他對監(jiān)刑官說,讓我最后再彈一首曲子吧。哥哥送上古琴,嵇康坐在琴前,不緊不慢地彈了一首《廣陵散》。琴聲美妙得令人動容,簡直沒法想象,這是一個將死之人的獻奏。彈完之后,嵇康對眾人說,以前有人想跟我學這首曲子,但是我沒有教他,此曲于今絕矣。嵇康死后,竹林里的小伙伴就散了,阮籍整天喝酒買醉,偶爾還迫不得已地給皇帝寫寫奉承的文章,向秀也不再恣意瀟灑。司馬氏問,你不是很羨慕那些隱士嗎?這位注《莊子》很牛逼的人物,言不由衷地說:“他們有什么值得羨慕的。”無論是阮籍的醉,還是向秀的言不由衷,都是為了活命,因為嵇康,就是因為活得太像自己,寧死不屈,所以被殺了。今天說的魏晉風度,如果沒有嵇康從始至終的“真性”,恐怕就要塌了半邊天,所以,不讀懂竹林嵇康,就不足以談魏晉風度。
說起來,嵇康是一個官二代,然而父親早逝,很小的時候就成了孤兒,是母親和哥哥們養(yǎng)大的。少年的嵇康,骨骼驚奇,天賦異稟,很多東西不用老師教,自己一看就明白了,漸漸博覽群書,文章辭賦無不精通,在音樂方面,尤其出眾。內心越來越豐富,人也越長越帥,喜歡上老莊后,讀來讀去,帥氣的嵇康還多了一層不羈的氣質,形成了一種不羈的帥氣。哥哥嵇喜做官后,并不要求嵇康讀儒家經(jīng)典,也不要求他看做官修養(yǎng),就讓嵇康自由發(fā)展。不受約束的嵇康,就一頭扎在老莊玄學里,“隨性”地活著,整天尋仙采藥,不務正業(yè)。然而,畢竟還是一個大時代,出人頭地也像今天一樣,還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期待,嵇喜雖然放任嵇康自由發(fā)展,但也不能免俗,他也希望嵇康出去做官。可是這個時候的嵇康,哪里干得了這么復雜的事情,一聽頭都大了,哥哥越勸,他就越討厭世俗。游著游著,就到了山陽,山陽北靠太行,南臨黃河,距洛陽也不過百余里,嵇康一看,就喜歡上了。那一年,嵇康才二十歲,在山陽,平日潛心學問,寫詩著文,閑時就游山玩水,又在這里結識了一票好友。嵇康的一票好友當中,老大哥阮籍和山濤是最早到來的。
從山濤那里聽說了嵇康的才名之后,阮籍就同山濤興奮地來到嵇康居住的竹林,只見一個穿著一般般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柳樹下彈琴。此人面色白皙,目光有神,長發(fā)披肩,人很清秀,帥氣不油膩,在他手指動作間,美妙的琴音綿綿不絕。阮籍看了,感嘆著:“百聞不如一見?!?/section>山濤也感嘆不已,“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section>老大哥阮籍,更是覺得找到了人生知己,內心暗暗決定,要長期與嵇康為伴,看著嵇康寫的《養(yǎng)生論》,阮籍立刻就有了興趣,看了文章之后,不禁拍案叫絕。《養(yǎng)生論》中提到,養(yǎng)生要內外結合,未雨綢繆,還要持之以恒。但和《養(yǎng)生論》比起來,《聲無哀樂論》才真正讓阮籍震撼。嵇康認為,聲音就是聲音,無所謂哀樂,人聽了之所以會生發(fā)出喜怒哀樂,全都是因為藏在個人內心的感情,和聲音無關。一句話,他反對了把音樂作為統(tǒng)治工具的禮教,覺得把孔子聽了音樂和舜的仁義聯(lián)系起來,純屬扯淡。這篇文章,本來沒人看,嵇康也不需要那么多人看,但阮籍看了之后,這篇文章就出名了,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觀點,就火了。當然,這也為日后嵇康的死留下了隱患。
人的名樹的影,大了都吸引人。
竹林越來越出名,向秀、劉伶、阮咸、王戎等人紛紛加入,他們在竹林里,談玄論道,吟詩作賦,喝酒聊天,琴簫合奏。總而言之,他們日子過得跟神仙一樣,一年又一年的,嵇康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他英俊瀟灑、氣度非凡、言談犀利,很快就在洛陽收獲了一批粉絲。一時之間,“京師謂之神人?!?/section>在一堆粉絲里,有一個女子身份很特別,那就是曹操的后世孫女長樂亭主,嵇康娶了這個女子,婚后,嵇康被任命為中散大夫。對于做官,嵇康一向是不上心的,他不愿和政治有所瓜葛,尤其是在那種復雜的政治環(huán)境中,他又是曹家姻親,就算政治上沒什么作為,也還是容易遭到司馬氏的猜忌。說到底,嵇康壓根就不喜歡官場,那里的人太復雜,那里的主子太難伺候,那里的生活,過于憋屈。就像一朵開在高山之上的雪蓮,是難以適應熱帶雨林的生活的,雖然那里物產(chǎn)更為豐富,植物更為多樣。更何況,嵇康向往的生活方式是“越名教,任自然”,而司馬氏掌權后,治理天下的手段恰恰是“名教”,嵇康就更不可能再次退回這“名教”里去了。嵇康回到了竹林,竹林里的老大哥山濤,卻出去做了官,而且越做越大。升官了,山濤就想到好友嵇康,那么有才華,不做官可惜了,于是就向上司推薦了嵇康。可是嵇康得知后,卻給山濤寫了一封絕交書,就是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其實山濤,是真心為嵇康考慮,司馬氏掌權,嵇康作為天下文人的代表,出來做官,就讓司馬氏多一點放心,就不會遭到迫害,哪怕只是像阮籍一樣,哪里有酒喝就去哪里。可嵇康不是阮籍,沒法委曲求全,他就要一直按照真性活著,絕不改變自己。在絕交書里,嵇康羅列了自己不能做官的原因,包括“必不堪者七”和“甚不可者二”。二、我喜歡彈琴唱歌、打獵釣魚,做官后有隨從跟隨,無法隨意走動,沒法容忍。三、往往身上長虱子,癢得難受,要不停地撓,而做官要戴官帽穿官服,拜見上司要正襟危坐,腿腳發(fā)麻也不能動彈,沒法容忍。四、我不善于寫信,做官后人際復雜,要經(jīng)常通信,沒法容忍。五、平生最討厭吊喪,而世人最看重這些,做官后不能隨意為之,沒法容忍。七、我性情急躁怕麻煩,做官勞神費心的事情太多,沒法容忍。一、平時喜歡“非湯武而薄周孔”,做官后也不會改變,而這不會被當局容忍。當然,嵇康是明白好友山濤的苦心的,因此,絕交書也不是真的絕交,而是為了不連累山濤,更是向當權者宣布自己的“志向”。
彼時,大書法家鐘繇的兒子鐘會,也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天才,對于嵇康,也是敬仰得很。他寫了一本《四本論》,想找嵇康看一看,可是到了嵇康的院子外,左右徘徊,就是不敢進去,最終猶猶豫豫地將書從院外丟進去,掉頭就跑。后來,鐘會得到重用,一下子成了達官貴人,似乎連底氣也一下子有了,他邀請一群人,一起去竹林見嵇康。到了竹林,嵇康正在掄動大錘打鐵,向秀在拉風箱,兩人旁若無人地干活,誰也不理睬來的那群人。哪位是嵇先生,鐘某就要隨司馬大都督出征了,路過此地,特來拜見。鐘會的手下見二人如此作為,正想問罪,卻被鐘會制止了。沉默了一會兒,鐘會掉頭就走,此時,背后傳來一個聲音:這就是嵇康,不想理就不理,管你是誰,管你什么身份。鐘會失了面子,嘴上不說,心里卻恨得要命,欲置嵇康于死地而后快。嵇康已經(jīng)身處險境了,偏偏這時候就有事情找上他。不,其實也是他找上事情,嵇康是個重情義的人,他和呂巽、呂安兄弟都是好友,這兩兄弟鬧矛盾,一開始嵇康勸呂安忍著。可是后來,呂安被兄長陷害,嵇康聽說了事情的原委,大為憤怒,又寫了一份絕交書給呂巽。呂安的事件,讓鐘會找到了搞死嵇康的機會,他對司馬氏說:嵇康這種人,就像人間臥龍,如果不能為自己所用,最好還是殺掉。事實上,嵇康之死,從他的生活態(tài)度和性格上來看,幾乎是必然的。司馬家得了天下后,廢了前王,剪除異己,各種拉攏名士,竹林眾人,都在拉攏之中,嵇康沒死之前,大家都可以堅拒,但嵇康一死,眾人發(fā)現(xiàn),不聽話,真的會死,一個人,活得太像自己,真的會死。于是,阮籍整日買醉,就算是做官,也奔著酒去,能不干事就不干事。向秀在統(tǒng)治者面前,也不再那么自我了,開始放低了身段,這位把莊子當做偶像的人,在統(tǒng)治者面前,也不再那么灑脫。司馬家治理天下,以儒家名教為手段,而嵇康在早年的作品《聲無哀樂論》里就已經(jīng)與此相悖,到《釋私論》,他就明白地說,君子應該活出本性,不為社會政治所束縛,不為外界是非所影響,這雖然大逆不道,但還可以忍受。但《與山巨源絕交書》一出,“叛逆思想”就更是明白無誤了。“非湯武”?歷來改朝換代都以湯武為喻,嵇康非湯武豈不就是反對朝廷嗎?再有,薄周孔,周孔可不就是儒家正統(tǒng)、名教大德?嵇康看不起他們,那怎么可以,要是人人都這樣,司馬家還怎么號令天下?對于統(tǒng)治者司馬氏來說,要的是順民,要的是聽自己話,順從自己的群眾,而不是活得“真實”、活出真性的人。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犯了罪如果不死,那讀書人都學嵇康,誰還把統(tǒng)治者放在眼里?更何況在殺嵇康的時候,三千太學生還集體請愿,還要拜嵇康為師,這就更要殺雞儆猴了。只不過,被他們殺了的嵇康,是只鳳凰,而不是草雞,眼里是看不見名利這種腐肉爛魚的。我想,以他的聰明,絕對不會想不到這點,畢竟只要智力正常,在那個時代,都清楚這點。昔年屈原郁郁不得志,漁父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為何要標新立異,為什么不跟大家一樣?嵇康之后,陶淵明歸隱田園,田父也說,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何必過得這么落魄呢?因為有些名人或許只是學著他們的樣子,穿著寬松大衣,穿著木屐,磕著五石散這種丹藥,喝喝酒,他們只是做到了樣子。而嵇康呢?嵇康是用生命在做,這種做法跟蘇格拉底愛智慧一樣,是寧死不變的,他把這一種生活態(tài)度,做得最徹底,也活得最灑脫。魯迅說,這些人的做法是自然而然的,沒有一點刻意的成分,陶淵明隱居,窮得衣服都破爛不堪,還在東籬下采菊,偶然抬起頭來,悠然地見了南山,這是何等的自然而然,絕不是有錢人種幾盆菊花可以模仿出來的。嵇康等人名氣大了之后,社會上也有很多人模仿他們,但學到了形,卻難得其神,所以就只有沒意思的空談和飲酒。嵇康死去已經(jīng)一千多年了,可是看到這個名字,我們依然可以看到任性灑脫、曠達不羈這樣一個形象。
他跟隨自己的內心,跟隨自己的真性,一輩子都是如此,并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事實上,不管什么時候,做真實的自我,都是危險的,你可能會因自己和他人觀點不同而遭到排擠,會因為自己堅持到某些東西而遭遇困難。在一個爭名逐利的團體里,如果你不爭名逐利,你混不下去,就算勉強混下去了,也不會好,除非你特別強大。就連朋友之間,如果你的行為與大多數(shù)人不一致,可能也會漸漸疏遠。事實上,做真實的自己,無論何時何地,都具有相當?shù)奈kU性,就像前幾年的一個事件,公司聚餐,員工不喝酒,最后被打耳光,不說其他的,他只是想在不喝酒這件事上真實一下,就挨了打。雖然此事被熱議,打人者或者酒局這種事件,被拿出來議了又議,但真正坐在酒局上的時候,恐怕還是會想想“不合群”的后果。正是因為這樣,那些敢于活出真實自己的人,才能照耀千古。還有一些人,他們身上的光,不知不覺就照亮了很多人。魏晉當然不足以羨慕,一個亂七八糟、隨時隨地充滿生命危險,饑不果腹的時代,留給后人的,除了引以為戒,還是引以為戒。然而,在那樣的亂世,有那樣一些人,他們真實地愛過,灑脫地笑過,清醒地活過。時至今日,我們想起他們,依然會想到某種氣節(jié),會想到某種風度。這就是魏晉風度,一場回歸真實自我的冒險,一種人性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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