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之美,在中國人的審美世界里尤為充盈。春秋冬夏,四時的變化與輪回,如環(huán)之循、如輪之轉(zhuǎn),組成了中國人的審美倫常。有趣的是,春秋觀念乃是早于四時觀念的,道理也很簡單,因為春種秋收:春種是新年的開始,秋收是舊年的結(jié)束。商代與西周前期,一年只分春秋兩時,后來衍生出夏冬,說一個春秋即一年。古書中常說春秋冬夏,而不是按時節(jié)順序的“春夏秋冬”,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較早給四季賦詩的,有南朝樂府民歌《子夜四時歌》,收錄在宋人郭茂倩所編的《樂府詩集》里,屬“清商曲辭·吳聲歌曲”,相傳是晉代一位名為“子夜”的女子所創(chuàng)制。現(xiàn)存75首,其中春歌20首、夏歌20首、秋歌18首、冬歌17首。我們各舉一例,以春、夏、秋、冬四字各為開頭。春歌: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fēng)復(fù)多情,吹我羅裳開。夏歌:暑盛靜無風(fēng),夏云薄暮起。攜手密葉下,浮瓜沉朱李。秋歌:秋夜涼風(fēng)起,天高星月明。蘭房競妝飾,綺帳待雙情。冬歌:冬林葉落盡,逢春已復(fù)曜。葵藿生谷底,傾心不蒙照。談完四季,再來說說時間。世界上主要的時間觀大致有兩種,一種是時間延展而勇往直前的“線性時間觀”,另一種則是循環(huán)往復(fù)而永無休止的“輪回時間觀”。英國漢學(xué)家李約瑟認(rèn)為,中國時間觀以廣義的線性為主、循環(huán)為輔。其實,二者是結(jié)合的。從古至今,四季變換,中國人總在發(fā)出兩種時間性的喟嘆:一面是對春秋冬夏循環(huán)不已的喟嘆,另一面則是對時光一去不復(fù)返的喟嘆。這是由于,天地是永遠(yuǎn)的,一直存在于那里。時間是無始無終的。萬物消失后會再出現(xiàn),人生卻不會再反復(fù)。就像某年桃花園的春夜,一旦逝去,就不會再回來。所以,中國人的詩詞歌賦當(dāng)中,就充盈著春江花月夜似的感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中國人的四時審美觀,在明人高濂的《遵生八箋》里被歸納為“四時幽賞”,其中的春時幽賞就有十二條: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試新茶、保俶塔看曉山、西溪樓啖煨筍、登東城望桑麥、三塔基看春草、初陽臺望春樹、山滿樓觀柳、蘇堤看桃花、西泠橋玩落花與天然閣上看雨。這種幽賞不僅僅是游玩觀景,還有品茗飲食,其實是極其生活化的審美過程。雖然高濂所聚焦的是古杭州人的生活審美,如“蘇堤看桃花”等,但這些審美樣式,置之于古代中國社會,也未嘗不可。
是不是這個內(nèi)容的 <<西湖的雪景>>
從來談?wù)撐骱畡倬暗?,大抵注目于春夏兩季;而各地游客,也多于此時翩然來臨--秋季游人已暫少,入冬后,則更形疏落了。這當(dāng)中自然有所以然的道理。春夏之間,氣溫和暖,湖上風(fēng)物,應(yīng)時佳勝,或"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或"浴晴鷗鷺爭飛,拂袂荷風(fēng)薦爽",都是要教人眷眷不易忘情的。、于此時節(jié),,往來湖上,陶醉于柔婉芳馨的
情趣中,誰說不應(yīng)該呢?但是春花固可愛,秋月不是也要使人喜歡么?四時的煙景不同,而真賞者各能得其佳趣;不過,這未易泛求于一般人罷了。高深父先生曾告訴過我們:"若能高朗其懷,曠達(dá)其意,……攬景會心,便得真趣。"這是前人深于體驗的話。
自宋朝以來,平章西湖風(fēng)景的,有所謂"西湖十景"、"錢塘十景"之說,雖里面也曾列入"斷橋殘雪"、"孤山霽雪"兩個名目,但實際上,真的會去賞玩這種清寒的景致的,怕沒有很多人吧?!端臅r幽賞錄》的著者,在"冬時幽賞"門中,言及雪景的,幾占十分的七八,其名目有"雪霽策蹇尋梅"、"三茅山頂望江天雪霽"、"西溪道中玩雪"、"掃雪烹茶玩畫"、"山窗聽雪敲竹"、"雪后鎮(zhèn)海樓觀晚炊"等。其中大半所述景色.讀了不禁移入神思,固不徒文字粹美而已。
西湖的雪景,我共玩了兩次:第一次是在此間初下雪的第.三天。我于午前十點鐘時才出去:一個人從校門乘黃包車到湖濱,下車,徒步走出錢塘門.經(jīng)白堤.旋轉(zhuǎn)入孤山路,沿孤山西行,到西泠橋,折由大道回來:此次雪本不大,加以出去時間太遲,山野上蓋著的.大都已消去,所以沒有什么動人之處。現(xiàn)在我要細(xì)述的,是第二次的重游。
那天是一月廿四日:因為在床上感到意外冰冷之故,清晨初醒來時,我便推知昨宵是下了雪。果然,當(dāng)我打開房門一看時,對面房屋的瓦上全變成白色了,天井中一株木樨花的枝葉·上,也點綴著一小堆一小堆的白粉。詳細(xì)的看去,覺得比目前兩三回所下的都來得大些,因為以前的雖然也鋪蓋了屋頂,但有些瓦溝上卻仍然是黑色:這天卻一色地白著,絕少鋪不勻的地方了。并且都厚厚的,約莫有一兩寸高的程度。目前的雪,雖然鋪滿了屋頂,但于木樨花樹,卻好像全無關(guān)系似的,這回它可不免受影響了,這也是雪落得比較大些的明證。
老李照例是起得很遲的。有時我上了兩課下來,才看見他在房里穿衣服,預(yù)備上辦公廳去。這天,我起來跑到他的房里,把他叫醒之后,他猶帶著幾分睡意的問我道:"老鐘,今天外面有沒有下雪?"我回答他說:"不但有呢,并且很大。"他起初懷疑著,直待我把窗內(nèi)的白布幔拉開,讓他望見了屋頂才肯相信。"老鐘,我們今天到靈隱去耍子吧?"他很高興的說。我"哼"的應(yīng)了一聲.便回到自己的房里來了。
我們在校門上車時,大約己九點鐘左右了,時小雨霏霏,冷風(fēng)拂人如潑水。從車簾兩旁缺處望出去,路旁高起之地,和所有一切高低不平的屋頂,都撒著白面粉似的,又如鋪陳著新打好的棉被一般:街-亡的已經(jīng)大半變成雪泥,車子在上面碾過,不絕的發(fā)生唧唧的聲音,與車輪轉(zhuǎn)動時,磨擦著中間橫木的音響相雜。
我們到了湖濱,便換登汽車。往時這條路線的搭客是相當(dāng)熱鬧的,現(xiàn)在卻很冷落了。同車的不到十個人,為遨游而來的客人怕還沒有一半。當(dāng)車駛過白堤時,我們向車外眺望內(nèi)外湖風(fēng)景,但見一片迷蒙的水汽彌漫著,對面的山峰,只有幾于辨不清楚的薄影。葛嶺、寶石山這邊,因為距離比較密邇的緣故,山上的積雪和樹木,大略可以看得出來;但地位較高的保傲塔,便陷于朦朧中了。到西泠橋近前時,再回望湖中,見湖心亭四圍枯禿的樹干,好似怯寒般的在那里呆立著,我不禁聯(lián)想起《陶庵夢憶》中一段情詞幽逸的文字來: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孥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c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日:"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qiáng)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日:"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湖心亭看雪》)
心想這時不知湖心事上,尚有此種癡人否?車過西泠橋以后,暫時駛行于兩邊山嶺林木連接著的野道中。所有的山上,都堆積著很厚的雪塊,雖然不能如瓦屋上那樣鋪填得均勻普遍,那一片片清白的光彩,卻盡夠使我感到宇宙的清寒、壯曠與純潔了。常綠樹的枝葉上所堆著的雪,和枯樹上的很有差別。前者因為有葉子襯托著之故,雪片特別堆積得大塊點,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開滿了白的山茶花,或吾鄉(xiāng)的水錦花。后者,則只有一小小塊的雪片能夠在上面粘著不墮落下去,與剛著花的梅李樹絕對相似。實在,我初頭幾乎把那些近在路旁的幾株錯誤了。野山上半黃或全赤了的枯草,多壓在兩三寸厚的雪褥下面;有些枝條軟弱的樹,也被壓抑得欹欹倒倒的。路上行人很稀少。道旁野人的屋里,時見有衣著破舊而笨重的老人、童子,在圍著火爐取暖??戳四欠N古樸清貧的情況,仿佛令我暫時忘懷了我們所處時代的紛擾、繁遽了。
到了靈隱山門,我們便下車了。一走進(jìn)去,空氣怪清冷的,不但沒有游客,往時那些賣念珠、古錢、天竺筷子的小販也不見了。石道上鋪積著頗深的雪泥。飛來峰疏疏落落的著了許多雪塊,冷泉亭及其他建筑物的頂面,一例的密蓋著純白色的氈毯。一個拍照的,當(dāng)我們剛進(jìn)門時,便緊緊的跟在后面,因為老李的高興,我們便在冷泉亭旁照了兩個影。
好奇心打動著我,使我感覺到眼前所看到之不滿足,而更向處境較幽深的韜光庵去。我悄悄地盡移著步向前走。老李也不聲張的跟著我。以靈隱寺到韜光庵的這條山徑,實際上雖不見怎樣的長;但頗深曲而饒于風(fēng)致。這里的雪,要比城中和湖上各處都大些,在徑上的雪,大約有半尺來厚,兩旁樹上的積雪,也比來路上所見的濃重。曾來游玩過的人,該不會忘記的吧,這條路上兩旁是怎樣的繁植著高高的綠竹。這時,竹枝和竹葉上,大都著滿了雪,向下低低地垂著。《四時幽賞錄》山窗聽雪敲竹條云:"飛雪有聲,惟在竹間最雅;山窗寒夜,時聽雪灑竹林,淅瀝蕭蕭,連翩瑟瑟,聲韻悠然,逸我清聽。忽爾回風(fēng)交急,折竹一聲,使我寒蠔增冷。"這種風(fēng)味,我們是沒有福分消受的。
在冬天,本來是游客冷落的時候。何況這樣雨雪清冷的日子呢?所以當(dāng)我們跑到庵里時。別的游客一個都沒有,--這在我們上山時看山徑上的足跡便可以曉得的--而僧人的眼色里,并且也有一種覺得怪異的表示。我們一直跑上最后的觀海亭。那里石階上下都厚厚地堆滿了水沫似的雪,亭前的樹上,雪著得很重,在雪的下層并結(jié)了冰塊。旁邊有幾株山茶花,正在艷開著粉紅色的花朵。那花朵有些墮下來的,半掩在雪花里,紅白相映,色彩燦然,使我們感到華而不俗,清而不寒;因而聯(lián)憶起那"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佳人來。
登上這亭,在平日是可以近瞰西湖,遠(yuǎn)望浙江,甚而至于那縹緲的滄海的;可是此刻卻不能了。離庵不遠(yuǎn)的山嶺、僧房、竹樹,尚勉強(qiáng)可見,稍遠(yuǎn)則封鎖在茫漠的煙霧里了。
空齋蹋壁臥,忽夢溪山好。
朝騎禿尾驢,來尋雪中道。
石壁引孤松,長空沒飛鳥。
不見遠(yuǎn)山橫,寒煙起林杪。(《雪中登黃山》)
我倚著亭柱,默默地在咀嚼著漁洋這首五言詩的清妙;尤其是結(jié)尾兩句,更道破了雪景的三昧。但說不定許多沒有經(jīng)驗的人,要笑它是無味的詞句呢。文藝的真賞鑒,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
本來擬在僧房里吃素面的,不知為什么,竟跑到山門前的酒樓喝酒了。老李不能多喝,我一個人也就無多興致干杯了。在那里,我把在山徑上帶下來的一團(tuán)冷雪,放進(jìn)在酒杯里混著喝。堂倌看了說:"這是頂上的冰其淋呢。"
半因為等不到汽車,半因為想多玩一點雪景,我們決意步行到岳墳才叫劃子去游湖。一路上,雖然走的是來時汽車經(jīng)過的故道,但在徒步觀賞中,不免覺得更有意味了。我們的革履,踏著一兩寸厚的雪泥前進(jìn),頻頻地發(fā)出一種清脆的聲音。有時路旁樹枝上的雪片,忽然丟了下來,著在我們的外套上,正前人所謂"玉墮冰柯,沾衣生濕"的情景。我遲回著我的步履,曠展著我的視域,油然有一派濃重而靈秘的詩情,浮上我的心頭來,使我幽然意遠(yuǎn),漠然神凝。鄭綮對人說他的詩思在灞橋雪中,驢背上,真是懂得冷趣的說法。
當(dāng)我們在岳王廟前登舟時,雪又紛紛地下來了。湖里除了我們的一支小劃子以外,再看不到別的舟楫。平湖漠漠,一切都沉默無嘩。舟穿過西泠橋,緩泛里西湖中,孤山和對面諸山及上下的樓亭房屋,都白了頭,在風(fēng)雪中兀立著。山徑上,望不見一個人影;湖面連水鳥都沒有蹤跡,只有亂飄的雪花墮下時,微起些漣漪而已。柳宗元詩云:"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我想這時如果有一個漁翁在垂釣,它很可以借來說明眼前的景物。
舟將駛近斷橋的時候,雪花飛飄得更其凌亂,我們向北一面的外套,差不多大半白而且濕了。風(fēng)也似乎吹得格外緊勁些,我的臉不能向它吹來的方面望去。因為革履滲進(jìn)了雪水的緣故,雙足尤冰凍得難忍。這時,本來不多開過口的舟子,忽然問我們道:"你們覺得此處比較寒冷么?"我們問他什么緣故,據(jù)說是寶石山一帶的雪山風(fēng)吹過來的原因。我于是默默的聯(lián)想到智識的范圍和它的獲得等問題上去了。
我們到湖濱登岸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了。公園中各處都堆滿了雪,有些已經(jīng)變成了泥濘,除了極少數(shù)在等生意的舟子和別的苦力之外,平日朝夕在此間舒舒地來往著的少男少女,老爺太太,此時大都密藏在"銷金帳中","低斟淺酌,飲羊羔美酒,"--至少也靠在騰著紅焰的火爐旁,陪伴家人或摯友,無憂慮地大談其閑天,--以享受著他們"幸福"的時光,再不愿來這風(fēng)狂雪亂的水涯,消受貧窮人所慣受的寒冷了!
十八年一月末日寫成。
(鐘敬文(1903- ),原名鐘譚宗。廣東海豐人。畢生致力于教育事業(yè)和民間文學(xué)、民俗學(xué)的研究和創(chuàng)作工作,并作出了很大的貢獻(xiàn)。是我國著名民俗學(xué)家、民間文學(xué)家、現(xiàn)代散文作家。)
文章來源于網(wǎng)絡(luò),所有權(quán)歸原作者所有,大道家園只作為存儲空間,如有侵權(quán)請聯(lián)系我們進(jìn)行刪除。
本文地址:http://www.mcys1996.com/guoxue/119538.html.
聲明: 我們致力于保護(hù)作者版權(quán),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無法核實真實出處,未能及時與作者取得聯(lián)系,或有版權(quán)異議的,請聯(lián)系管理員,我們會立即處理,本站部分文字與圖片資源來自于網(wǎng)絡(luò),轉(zhuǎn)載是出于傳遞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來源標(biāo)注錯誤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權(quán)益,請立即通知我們(管理員郵箱:douchuanxin@foxmail.com),情況屬實,我們會第一時間予以刪除,并同時向您表示歉意,謝謝!
上一篇: 唐代詩人賈島詩《題李凝幽居》賞析
下一篇: 唐代詩人杜牧詩《齊安郡后池絕句》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