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雞西那邊打來電話：‘你們是不是有一架飛機丟了 ’”

“來吧，來吧！老鄉(xiāng)！噴會兒，噴會兒！我跟他一樣啊，我也想回老家，但是回不去，暫時回不去。因為啥吧？哎喲，這個說來話長了??！俺的家在安陽，河南安陽，咱是老鄉(xiāng)。本來俺都擱家里頭嘞，前幾年俺外甥兒不是在安陽上學嘛，俺正好在安陽管他嘞嘛不是。后來他上完學了，俺在家也木啥事兒了，老伴兒就說來深圳吧，俺閨女俺女婿都在這兒嘞。當時我還不愿意來嘞，可老伴兒想來，她就說：‘走吧！’我就跟她來了。這一來走不了了，為啥？——本來也能走，發(fā)生個事兒，想走都走不了了——就這條小河，就那兒修那個小橋兒，你看見了沒有？就這正前頭。當時這個路還通嘞，別人在那兒釣小魚兒嘞，女婿說去看看，老伴兒就要跟過去。當時我就說她嘞，我說你都震大歲數(shù)嘞，你都75嘞，那臺階兒恁陡，你下去干啥？你下去中不中？她說中，她非下去。她不聽我說，一下去出事了。”

“那個臺階兒恁陡，她剛下去沒幾步，‘撲通’一聲就摔倒了，‘咯噔’一聲磕著頭了。那人嘞頭哪有那石頭硬？！她頭上當場就磕了個大疙瘩，完了就在深圳住院了。住了幾個月院？哎喲，我給你算算：去年11月發(fā)生的事兒，11月、12月……算了，算不清了，反正住了好幾個月院。她現(xiàn)在出院了，擱家里頭嘞，好了么？好了個屁！擱家里頭養(yǎng)傷嘞。本來傍晚她還能跟我一起出來逛逛，結(jié)果現(xiàn)在她不敢出來了，就在家里頭養(yǎng)傷——她躺床上都起不來了,你說她還咋出來？她頭上那個大疙瘩，到現(xiàn)在還木下去嘞。唉呀，照我看啊，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我們這次來深圳，一來來了三年了，其實我老早就想回去了，結(jié)果又出了個這事兒。你還問我最大的心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回俺家，關(guān)鍵是老伴兒還在養(yǎng)病嘞，閨女和女婿也都不叫??！唉呀，倒霉嘞很！我這輩子都倒霉嘞很！”

“我最倒霉的事兒？那還是在部隊。我當過兵啊，在黑龍江牡丹江當過七年兵。牡丹江靠近蘇聯(lián)靠近朝鮮嘛，那兒有個軍用機場，我當兵時一直在那個機場，在塔臺上指揮飛機。唉呀，要說起來這事兒都不怨我——我指揮了幾年飛機，人家都飛嘞好好嘞，那一次有個飛行員，他是個迷糊蛋，他一飛飛到蘇聯(lián)去了。人家蘇聯(lián)七架飛機攆他，他被攆到雞西后不敢再飛了，自己迫降到了雞西的一個機場。當時咱們一共起飛了三架飛機，都是那個小戰(zhàn)斗機兒，米格21，蘇聯(lián)產(chǎn)嘞，那時候咱國家還木有自己嘞飛機。那兩架飛機飛回來了，就他木有飛回來，指揮大隊長也急啊，有一架飛機找不著了！最后雞西那邊打來電話：‘你們是不是有一架飛機丟了？’我們說‘是是是！’人家說來吧，在俺這兒嘞。校長、班長趕過去，到那兒一看：他飛機上無線電嘞發(fā)話筒，他把那個插頭撞掉后，他JB就沒插上去！”

“你說他沒插上去，跟我有啥關(guān)系？我冤就冤到這兒了，到現(xiàn)在我也沒想明白我有啥責任。最后他飛錯航線飛到蘇聯(lián)了，把我也處理了一家伙，部隊也木有說叫我承擔啥責任，直接就不叫我干了。我當了七年兵，就因為這件事兒卷鋪蓋卷兒回家了，你說我倒霉不倒霉？我覺嘞可冤嘞慌！其實當時我也可以去找校長，把情況給他好好說說，說不定就不叫我走了。當時我要不離開部隊的話，馬上就提我當塔臺的臺長了，提臺長就升一級，那就是排一級的軍官了，當上軍官你以后再復員，那就會有更好的工作?？僧敃r咱哪有那心思啊，部隊說讓咱走咱就走吧。退伍后我沒回老家，當時我有個戰(zhàn)友，他直接把我調(diào)到北京了，叫我到工廠上班去了。按說留在北京多好，可我家屬還在老家啊，俺老家在河南濮陽南樂縣，當時老婆子在南樂是商場營業(yè)員。我說那不中，我不能一個人留在北京。”

“把老婆子調(diào)去北京吧，咱木有那個能力。安陽、濮陽這離嘞都不遠，我最后自己辦手續(xù)回了安陽，把老婆子也調(diào)到了安陽，在安陽安了家。我在安陽電子管廠，剛開始當設(shè)備科科長，廠里有個勞動服務(wù)公司，我還在里邊當過經(jīng)理?；匕碴栆皇菫榱烁覍賵F聚，二是為了照顧俺老爹老娘，安陽到濮陽俺老家也就一百八十多里地兒，這樣我就能經(jīng)常回去看看俺爹娘。俺家弟兄仨，我是老二，老三死了，自殺了。二三十年前的事兒了，我也不知道他為啥自殺，他死后我才趕到老家。老大也說不上個啥，家里也不能全靠他。我回到安陽以后，把家里的事兒慢慢都處理好了，又給爹娘養(yǎng)老送終，你說這還不中？給爹娘辦嘞后事兒都十多年了，幾樣兒我都給他們辦完了，十周年忌日也在老家辦嘞，現(xiàn)在老家啥事兒都木有了。從部隊到北京，從北京到安陽，這一路我都在往回禿嚕，你說我這輩子倒霉不倒霉？”

*我說您一點兒都不倒霉，一路往回禿嚕，是為了照顧家人孝敬父母，您說的倒霉，其實是自我解嘲。人生的進退取舍，都在您這話音兒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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