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我曾經(jīng)在一檔電視節(jié)目上采訪過萊斯特-馬多克斯。他是一個來自美國南部的種族隔離主義者。那時,曾經(jīng)營過雞肉料理店的他成功進軍政壇,成為了家喻戶曉的人物。顯然,我和馬多克斯有著截然不同的觀點和立場。1964年,《民權法案》通過之后,他就停止了餐館的經(jīng)營,這樣一來他就再也不為黑人提供服務了。而當時我剛剛拒絕出戰(zhàn)一場表演賽,原因就是有一家餐館在賽前拒絕為我和我的黑人隊友提供服務。
馬多克斯不肯整頓自己的餐館,還為此做出了一系列舉動。他向那些和平抗議者們揮舞著斧頭和手槍 ,并大呼“必須為黑人服務”侵犯了他的自由。他關掉了亞特蘭大的餐廳,然后就去參選佐治亞州的州長,最終成功當選了。
那么,為什么我要(用自己的節(jié)目)給一個如此堅定的種族主義者一個發(fā)聲的平臺呢?首先,自由的含義之一就是讓所有人——即使是那些最可惡的人——都有說話的權利。第二,我們也可以借此知道一個人如何才會形成這樣的信仰。馬多克斯不是一個多聰明的大人物,他生來就沐浴在這樣的文化之下,我認為他也不會質疑這些。而我的節(jié)目則可以暴露他的愚蠢,并且還能讓大眾開始思考所謂“隔離但平等”[注1]的種族政策到底是不是合理的。
[注1]隔離但平等(Separate but equal)是種族隔離政策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它試圖通過為不同種族提供表面平等的設施或待遇,從而使實施空間隔離的做法合理化。
即使那一天已經(jīng)過去幾十年了,此時此刻的我卻還會經(jīng)歷這樣類似的狀況,對此我感到驚訝。如今已經(jīng)2020年了,有色人種卻仍然在為爭取公正而戰(zhàn)。種族主義者仍然遍布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層,孩子們成長過程中所處的文化背景仍然和馬多克斯的年代沒什么兩樣。
50年前,我采訪了一位以歧視和仇恨為綱領而成功贏得選舉[原文注]的種族隔離主義者。50年后,當我說出“有色人種仍然在為正義而戰(zhàn)”這句話時,我其實也沒有特別震驚??砂兹藗儏s很驚訝。實際上,除了某些無可救藥的人之外,我發(fā)現(xiàn)很多白人經(jīng)常會為“種族不公現(xiàn)象仍然存在”這件事而感到震驚。這種驚訝尤其危險。因為它意味著種族不公已經(jīng)遍布美國社會的各個領域,從教育到醫(yī)療再到體育都是如此。而這恰恰揭示了美國黑人和白人的生活經(jīng)歷到底有多么大的差異。
[原文注]值得注意的是,馬多克斯當時并沒有贏得大多數(shù)選民的選票,卻在州議會加入計票后成功當選。他在議院內部的投票中確實取得了壓倒性勝利(182票贊成,66票反對)
上個世紀30年代到40年代,我在路易斯安那的門羅市長大。雖然我的家庭被種族歧視的恐怖所包圍,但我們依然積極向上地生活著。有一天晚上,一群三K黨[注2]過來找我的爺爺。爺爺知道他們快來了,便把家人們都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在家里等他們。他從沒向我們描述過那種感覺——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自等待,等待那些可能會殺了他的人。但我想,他肯定是在恐懼中夾雜著憤怒。他們剛一到場就有人扣動了扳機,所以我爺爺馬上去拿自己的槍來予以回擊。爺爺不斷地射擊、裝彈、再射擊,直到把他們趕跑。后來,這一事跡在社區(qū)里一傳十,十傳百。這絕對是十分罕見的事,一名黑人英勇地與不公進行抗爭,最后還得以全身而退。每個人聽到三K黨落荒而逃的事情時都會哈哈大笑。這一刻也是整個故事最輕松的部分,但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們在第二天就可能再來報仇。
[注2]美國歷史上和如今的一個奉行白人至上和歧視有色族裔主義運動的黨派,也是美國種族主義的代表性組織。
一天晚上,我父親的卡車沒油了,因此他只能走路回家。走在路上的時候,兩個白人男子把車停在了他邊上并問他:“小子,你能跑起來嗎?”我的父親沒有理他們,繼續(xù)走著。其中一名男子掏出槍來,再次重復了他的問題。我的父親意識到不對勁,拔腿就跑。子彈飛一般般地向他射了過來,于是我父親馬上跳進了路邊的溝渠里,得以撿回一條命。和我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他說他當時甚至在對路邊的幾條蛇大喊大叫,希望它們能過來幫幫忙。每每聽到這兒,我們總是笑得前仰后合。
當然,也有很多故事是大家聽了之后笑不出來的——那些關于“被失蹤”的黑人的故事。那時候還有針對黑人的私刑,不過當時的報紙是不會報道一個字的。即使黑人們在家一直關心和推測失蹤人口的下落,他們也不敢公開詢問。
這些故事聽起來離我們很遙遠,而且與今天的我們好像扯不上關系。畢竟這是在我的童年發(fā)生的事,是一些有著“八十歲高齡”的故事。但從時間的角度上來說,80年也不過是一到兩代人罷了?,F(xiàn)在的黑人小孩不用擔心三K黨會在午夜來取他們的性命——但他們得防著警察。持續(xù)幾百年的種族恐怖主義并沒有如美國所愿而消失。當然,一切并不是毫無希望。我們有一些可以讓它消失的方法。我們需要國家對各大相關勢力的清算、對文化規(guī)范和權力機關的審查、對制度的修改以及取締對選民的打壓,使得任何階級的選民都能通過自己的投票來自下而上地影響政治生活,這樣才能改變現(xiàn)狀。1969年,黑色和棕色皮膚的人們正在與社會不公抗爭,而今天這種現(xiàn)象同樣存在。只是這種不公正的呈現(xiàn)方式變了,我們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尤其是在政治上。
1967年,《紳士》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闡述“黑人社會和白人社會需要融合在一起”的文章。在被問到對此的看法時,馬多克斯操著南方腔說道:“當政府強制我的顧客和黑人(原文Negroes,在美國被認為帶有歧視性意味)坐在一起時,我感到很生氣。我的餐廳不能出現(xiàn)這樣的事。我是個很隨和的人。我會對我下屬中的有色人種報以尊重,并為他們奉上不錯的薪水。但想讓我住在他們隔壁?沒門?!睋Q句話說,馬多克斯自認對黑人沒有什么敵意——只要他們能夠臣服于白人,只要他們能夠乖乖地留在自己的社區(qū)。這種觀念時至今日仍然存在。例如,2020年7月,針對政府停止打擊郊區(qū)房建設中的種族隔離現(xiàn)象的舉措,棄商從政的現(xiàn)美國總統(tǒng)唐納德-特朗普發(fā)了一條帶有政治色彩的推特:“我很高興地宣布,向往郊區(qū)生活的各位不會再因為生計問題而感到困擾了,因為我們將在你們的社區(qū)里建低收入者住房。”當然,由于種族之間的隔離紅線以及經(jīng)濟狀況上的差異,當他說要在“你們的社區(qū)”興建“低收入者住房”的時候,意思其實就是有色人種需要遷往郊區(qū),而城市社區(qū)里留下的大部分還是白人。所以,盡管相隔了53年,這兩個男人的聲明之間唯一的差別還是只有他們的口音。
真正的改變是需要時間的——而且是很多時間。這雖然令人惱火,但考慮到我們國家的歷史背景,也并不令人驚訝。從歷史背景來看,美國是個充滿矛盾的國家。我們理想中的美國是一個樣子,而真實的美國卻是另一個樣子。美國向來自詡為“自由的土地”,可它卻誕生于驅逐土著,發(fā)展于奴隸制度。由于這種不和諧的起家方式,美國一直都在與它的歷史做抗爭。
如果大多數(shù)美國人都把奴隸制度、吉姆-克勞法案[注3]和種族歧視當成歷史的注腳,我們就永遠無法擺脫種族主義。53年之后不會,153年之后也不會。這就好像是在道歉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人們并沒有真正理解自己的錯誤。如果美國不正視自己的過去,那么不同人種之間的隔閡只會越來越大。
[注3]指1876年至1965年間美國南部各州以及邊境各州對有色人種(主要針對非洲裔美國人,但同時也包含其他族群)實行種族隔離制度的法律。
雖然如此,但有趣的是,那些屬于過去的錯誤其實也根本沒有過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的一生是要以我父母的一生為基礎而展開的,這樣的人絕不止我一個。每個人的都有自己的出生環(huán)境,無論好壞。美國也是一樣,它的誕生背景是擺在那里的。
而這些背景又滲透到了我們生活中的各方各面。從我們紀念的英雄、我們建立的雕像,到我們歷史課本里講述的故事,乃至我們各支運動隊所選的吉祥物。最近,有一些紀念南北戰(zhàn)爭時期南部聯(lián)邦的雕像被推倒了,有些是有意而為之,有些則是暴力所致。我還記得1963年有人在波士頓建立了一座表彰南部聯(lián)邦士兵的紀念碑——盡管波士頓并不在南方,盡管它紀念的是那些為袒護奴隸制度而戰(zhàn)的人們,盡管距林肯發(fā)表《解放宣言》已經(jīng)過去100年了。這座紀念碑是為了響應種族隔離而建造的,一些原南部聯(lián)邦士兵的兒女們離開南方,來到遙遠的波士頓建立了它,以紀念當年的南方勢力。這是對奴役黑人時代的懷念,是把用戰(zhàn)爭來剝奪自由的行為當作驕傲的資本。這很好地說明了,歷史的烙印是如何隨著應著時間的腳步流傳下來的。
沒有其他方法比教育更容易讓人看清這些事實了。在我們對抗種族歧視的過程中,教育是我們最有力的武器。因為教育能塑造一代人的價值觀和信仰。孩子們在學校里不僅僅學習ABC,同時也會學習美國歷史和美國文化。小時候,我曾在美國歷史課本上讀到的一篇文章,至今它仍深深地刻在我心里。它寫道:“在非洲做自由人比不上在美國當奴隸。”這句話當即就激怒了還是個孩子的我。沒有自由的人生根本不算是人生。
如今,孩子們不太可能讀到種族主義如此強烈的文字,但他們經(jīng)歷過一些更微妙的歧視時刻。比如,黑人歷史課和美國歷史課是兩門并行課程,而不是被囊括在美國歷史里。為了消除種族歧視,我們必須為孩子們教授所有的美國歷史,以及這些歷史是如何塑造我們國家的制度、信仰以及文化的。
我們?yōu)榧槲镞x擇的形象也體現(xiàn)了美國文化。印第安人是最熱門的吉祥物形象之一,通常這些原住民會被畫成具有種族歧視的漫畫,有時還帶有侮辱性的詞語。今年,華盛頓紅皮隊[注4]才終于決定改換隊名。此前盡管很多土著人民和正義之士一直要求,但他們都拒絕更名。我們不應該在輿論的影響之下才意識到帶有種族主義的隊名是不可接受的。我們應該教育我們的孩子,不要使用那些帶有侮辱性的稱謂。它們是不尊重人的,是會給人帶來傷害的。隊名和吉祥物也不例外。事實上,今天還有很多具有種族色彩的隊名和吉祥物存在,這也顯示了種族主義的確根植于美國文化之中。
[注4]Washington Redskins,redskin一詞可追溯至18世紀,當時的獵人獵殺印第安人之后,通過展示印第安人的頭皮來獲得賞金
在美國,種族歧視不僅僅影響著有色人種的生活,它還影響著美國的制度、節(jié)目、音樂、新聞、體育和思想。我們改變不了美國的歷史背景,但我們可以正視它?;蛘?,我們可以繼續(xù)騙自己說這是“自由的土地”(像過去幾百年那樣),而這很明顯還只適用于白人。
只要有色人種還擔心自己會像布倫娜-泰勒那樣在睡夢中被人殺害,美國就不是“自由的土地”;只要有色人種還擔心自己像喬治-弗洛伊德那樣被警察扼住喉嚨長達46秒而殞命,美國就不是“自由的土地”;只要黑人孩子們還擔心自己像塔米爾-萊斯那樣因為一把玩具槍而喪命,美國就不是“自由的土地”;只要有色人種還擔心自己會像哈邁德-阿貝里那樣在慢跑時遭人射殺,美國就不是“自由的土地”;只要有色人種還擔心自己會像雅各布-布萊克那樣在自己孩子面前連中數(shù)槍,美國就不是“自由的土地”;只要這些兇手們仍然逍遙法外,美國就絕不會是“自由的土地”。
在公正一視同仁之前,所有人都無法真正擁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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