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趙佶是知名的才子皇帝,他的文學(xué)與藝術(shù)造詣在歷代皇帝中首屈一指,曾寫下一首文采斐然、情意真摯的詞作《醉落魄·預(yù)賞景龍門追悼明節(jié)皇后》:
無言哽噎??礋粲浀媚陼r節(jié)。行行指月行行說。愿月常圓,休要暫時缺。
今年華市燈羅列。好燈爭奈人心別。人前不敢分明說。不忍抬頭,羞見舊時月。
通過這首小詞能感受到宋徽宗對這位明節(jié)皇后的感情頗深。明節(jié)皇后劉氏是徽宗最寵愛的女人,生前為貴妃,死后追冊明節(jié)皇后,她嫁給徽宗不足八年就病逝了,而且實際只當(dāng)了一年不到的貴妃,但圍繞她生前身后的軼事眾多,是徽宗后宮中最具戲劇感和傳奇性的人物,為了區(qū)分徽宗另一位寵妃劉貴妃(明達皇后),行文有時稱明節(jié)皇后為小劉。
小劉本是酒保劉宗元之女,十歲就入宮侍奉宋哲宗劉皇后。小劉天資聰穎,還是個美人胚子,而劉皇后也是位多才多藝、靚絕后庭的大美女,佳人惜佳人,劉皇后對她很照拂,提拔她為高級女官小殿直都知,宋徽宗的鄭皇后與兩位王貴妃曾是徽宗嫡母向太后殿的押班女官,等級略低于小殿直都知。宋哲宗駕崩后,向太后和劉皇后都支持端王趙佶繼位,所以徽宗在向太后崩后,對嫂子劉皇后更加禮遇,破格尊為皇太后。劉太后在政治方面人心不足蛇吞象,曾嘲諷北宋第一個臨朝稱制的章獻明肅太后劉氏缺乏魄力不敢稱帝。政和三年(1113)二月,她打算趁宋徽宗生病時只手單拳地?fù)尠鄪Z權(quán),宋徽宗氣得和宰相商量準(zhǔn)備廢黜她,劉太后左右的侍從親信包括小劉風(fēng)聞消息后怕被主子牽連,于是一起縊死劉太后,宋徽宗眼看人反正都?xì){了,干脆保全皇嫂的名聲,追封為昭懷皇后,將逼死她的人定下罪名逐出皇宮。劉太后肯定想不到自己的意外身亡換來親屬的榮華富貴,徽宗為了表示懷柔大度、圣恩浩蕩,很快封她的一個叔叔和兩個弟弟為從二品節(jié)度使,另有官爵。
出宮后,小劉被囚禁在宦者何聽家,何聽對她饞涎欲滴,經(jīng)常輕薄非禮。宋徽宗喜歡漁色獵艷,他重用的大宦官楊戩就時常陪著徽宗尋花問柳,楊戩不知通過什么渠道知悉小劉的存在,見她貌若天仙便不顧她的罪名奏請,一心尋求傾城色的徽宗也罔顧她恩將仇報逼死舊主的惡劣前科召她入宮。同年閏四月,已經(jīng)26歲的小劉再次踏入宮闈,豐姿綽約的她很快大獲寵愛,北宋皇帝大多在給予后宮位份時十分吝嗇,即便出身高門也常從通房做起,若無寵無子很難在當(dāng)朝天子手下升級,而小劉幾乎沒做過通房,進宮當(dāng)月即封五品才人,五個月后在未有身孕的情況下就拜為正三品婕妤,她與徽宗朝夕相伴,擅愛專席,其他女子面圣的機會大大減少。
聰慧機敏的小劉往往與徽宗心思相合,她也頗有才華,書法中蠅頭細(xì)字是拿手活,也擅長化妝和服飾設(shè)計,她每設(shè)計出一種服裝,就會引得大眾競相效仿,可謂時尚領(lǐng)軍人物。她還是凡爾賽玩家,為了充分彰顯美貌,喜歡不御珠玉的素顏出鏡,蔡京見了宴會中素妝的她亦驚為天人。所以即便小劉大齡入宮,且有寵盛的鄭皇后和王貴妃、劉貴妃、喬貴妃、王淑妃、崔德妃在上,但是她成功突出重圍寵傾后宮,其他貴妃包括曾寵異六宮的鄭皇后都是在生下孩子后晉升婕妤,至少生育三次才位列四妃,而她生育兩次就成為賢妃,可見得寵之深。
小劉再次入宮的那年七月,劉貴妃去世,徽宗哀慟特意追封為明達皇后,他曾為明達貴妃新建住房,明達死后,因為同姓,所以讓還是婕妤的小劉入住明達皇后閣,同時收養(yǎng)明達長女茂德帝姬。小劉總共生下三子一女,宋徽宗中后期因為皇子眾多,不再像前期那樣封王慷慨,而她的長子趙楧越過好幾個兄長,十歲就受封郡王。政和年間,道士林靈素入京獲得宋徽宗的賞識,他知道皇帝篤信道教,就吹噓皇帝是長生帝君,最得寵的劉妃(當(dāng)時小劉是賢妃或淑妃,封貴妃是林靈素被驅(qū)逐后的事)是最高級的道教女仙九華玉真安妃,徽宗大悅,賞賜無算。其實林靈素術(shù)業(yè)不精,沒有充分了解真實的道教神系,最高級的并非九華玉真之妃,反正徽宗也不專業(yè),對林靈素的話深信不疑。從此小劉在宮中多了個稱號,宮里宮外的九華玉真妃像其實都是劉妃的畫像,每次舉辦迎神活動,都會把九華玉真安妃畫像供奉在級別最高的神宵帝君左側(cè)一起祭祀。即便林靈素倒臺出宮了,也不影響徽宗的認(rèn)知,蔡京所作的劉淑妃晉升貴妃的詔書中就吹捧她前世為南極神宵之府的九華玉真之妃,上天托付她現(xiàn)世來到皇宮傳揚國風(fēng),劉安妃也受丈夫影響信仰道教,據(jù)說因為吃了絳色金丹,所以她的牙齒潔白如水晶。劉安妃父親劉宗元靠女寵累擢興寧軍節(jié)度使,弟弟劉敦為從五品和州防御使。
劉安妃和宋徽宗的日常生活非常風(fēng)雅文藝,徽宗經(jīng)常帶著她在保和殿舉辦宴會與眾位大臣把酒言歡、賦詩作樂,知名奸相蔡京和童貫都與她互動過。徽宗于保和殿西南廡的玉真軒內(nèi)為安妃新開了一座化妝閣叫玉華閣,蔡京很可能是安妃的偶像,她的封妃冊文、死后的奉安詩都是蔡京撰寫,玉華閣內(nèi)也掛了蔡京詩作。一次徽宗召蔡京入玉真軒,又別出心裁題了一闕詩,要求蔡京對出下闕才能入玉華閣,蔡京文思敏捷揮筆而就,并且迎合上司在詩中吹安妃是仙女下凡,遂許入玉華閣,人們都以為他能見到安妃了,但蔡京唯見四周掛滿九華玉真安妃畫像,無奈只好又作詩《見安妃像》一首,這才見到帝妃二人,徽宗笑著說:“愛卿有好詩,你與安妃又是親家(安妃養(yǎng)女茂德帝姬下嫁蔡京兒子),怎會不讓你們相見?”,蔡京再拜安妃,安妃也回禮,并親自給他敬酒,翌日蔡京記錄此事寫成美文獻給皇帝?;兆谶€把隴州歲貢的會模仿人聲的鸚鵡都安置在安妃閣中,一起教習(xí)鸚鵡背誦詩文,安妃病逝那年的元宵節(jié),他們還微服出宮賞燈會,宛如尋常百姓夫婦。
在靜好的表象下,劉安妃心狠手辣未減,她初次入宮就參與逼死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昭懷劉皇后,再入宮成為寵妃后,遂大肆報復(fù)曾欺辱自己的何聽,不僅安插罪名置何聽于死地,連他一干黨羽的性命也沒放過。一位小宮嬪得罪了皇帝,偷偷向最蒙圣寵的安妃尋求幫助,她表面答應(yīng),但轉(zhuǎn)頭就在徽宗面前對小宮嬪落井下石致使后者自縊而死。龍涎香是最上等的香料,曾有海商以三十萬緡的價格售賣二錢龍涎香,安妃財大氣粗,但是面對這么高昂的價格也覺肉痛,想砍價至二十萬緡,海商不肯,安妃干脆令開封府以驗貨為名巧取豪奪。類似這般不道義的事必定不止這幾樁,據(jù)說安妃患上瘧疾,在病中看見被自己害死的人的鬼魂,受到驚嚇導(dǎo)致英年早逝。
宣和三年(1121)四月,本來正月里還微服出宮賞燈會的劉貴妃病勢愈發(fā)沉重,自知命不久矣,在一方領(lǐng)巾上用她最擅長的蠅頭細(xì)字寫下遺書,大致內(nèi)容是我出身微賤才疏學(xué)淺,承蒙圣恩得預(yù)妃列,即便福薄死去,靈魂也會長伴君側(cè)云云,洋洋灑灑有數(shù)百字。她告誡左右要待她氣絕再讓皇帝看到這方遺書,隨后撒手人寰,年僅三十四,據(jù)說臨終時殿內(nèi)有異香與音樂,可能是宮里附會九華玉真安妃的名號迎合皇帝而捏造的。左右馳奏徽宗,徽宗趕到后悲不自勝,將領(lǐng)巾隨身攜帶,之后每次寬衣時,見到它都會更增傷感,這等心機城府,世人謂漢武帝李夫人所不及。
宋徽宗親自給劉貴妃祭奠哭喪、啜泣不已,鄭皇后與妃嬪們?nèi)紒淼跹?,其中只有寵妃崔貴妃表現(xiàn)得不哀傷,徽宗又悲又氣,懷疑是崔貴妃巫蠱害死愛妃。翌年崔貴妃施法求子后被爭寵者誣告詛咒皇后與同列妃子,徽宗剛好夢見劉貴妃泣訴自己是因壓勝而死,于是徽宗親自盤問崔貴妃,崔貴妃卻對他破口大罵,他火冒三丈,不顧崔妃膝下兩個年幼的女兒,將實際上沒有行巫蠱的她廢為庶人,其親屬除名流放,極刑處死同黨劉康孫,為小劉治病的國醫(yī)曹孝忠也被遷怒,以誤診的罪名流放、二子革職,宋史則記載曹孝忠被誅殺。
劉貴妃死于農(nóng)歷四月二十,喪事頗隆重,按明達皇后故事,先予四字謚號“明節(jié)和文貴妃”,二十三日徽宗臨幸開寶寺祭奠劉貴妃。五月份時,又下旨吹噓她是天庭赤文大帝之女九華玉真妃,下凡來皇宮渡劫、有憂國愛君之心,追冊明節(jié)皇后,神主奉安于別廟,和顯恭王皇后(宋徽宗原配)、明達劉皇后祭祀規(guī)格相同,一道陪葬于宋神宗永裕陵。明節(jié)皇后的父親劉宗元加封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劉氏親屬二十二人推恩加官。徽宗依照先前為皇嫂昭懷皇后和原配顯恭皇后不受朝的例子,在宣和三年冬至日以明節(jié)皇后喪故不受朝賀,他還親自撰寫明節(jié)皇后傳。為了明節(jié)皇后陵寢細(xì)節(jié)的盡善盡美,徽宗奪情了一位丁母憂的官員參與葬地木植工作。宣和四年正月明節(jié)皇后陵園事畢,他論功行賞,不僅包含主要負(fù)責(zé)人,連搞綠化的官員都受到推恩轉(zhuǎn)官。
宋徽宗還在艮岳(他興修的大型皇家園林宮苑)修建三秀堂供奉九華玉真安妃圣像,當(dāng)然就是明節(jié)皇后畫像。為明節(jié)皇后寫墓志銘的宰相是頗受寵信的王黼,宣和三年時被徽宗賞賜長生大帝畫像,王黼將畫像供奉于閣上。宣和五年時徽宗又特賜王黼一幅九華玉真安妃御容,安妃像則被他供奉于閣下,他又上書稱在閣下看到隱微神跡,證明帝君與安妃神靈在天,可鑒自己赤心皎然。靖康元年(1126),劉宗元加封左金吾衛(wèi)上將軍。明節(jié)皇后在民間影響力持續(xù),直到南宋高宗建炎年間,湖州(今浙江省北部)旁郡中有個叫劉惇的人自稱是明節(jié)皇后弟弟,官居正四品承宣使,所至郡府都以禮相接,以受俸祿的名目詐騙地方政府?dāng)?shù)百萬。
明節(jié)皇后作為一位帶點綠茶屬性的美才女,耍些心機手段就令種馬皇帝始終真心堅信她人美心善,是降臨凡塵修行的仙女,令旁觀者啼笑皆非。話說回來,生而為人,可以適當(dāng)玩套路,但天道輪回因果有報,善良坦蕩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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