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回憶往事,追溯先輩的足跡時,是否能夠更接地氣、更貼近歷史的真實呢?
原文 :《從“合江路1號”說起》
作者 |青島 柳士同
“合江路1號”,指的是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青島的山東大學教職員工宿舍,簡稱“山大合江路第二公舍”。該建筑據(jù)說建于上世紀四十 年代,為日式大型建筑,總計60戶。我們家曾先后在第三棟的三樓和第一棟的二樓居住過。
紀錄一定真實嗎
這60戶人家自然都是山東大學的教職員工,其中不乏當時就已頗負盛名,抑或之后享譽學界的教授、專家和學者,這些前輩如今大多已經(jīng)作古;后來晚一輩學術界、科學界名人,不少也已辭世。早在一二十年前,就有人通過回憶錄、傳記等形式記下了這些前輩生前的事跡和成就。既有前輩本人晚年通過自述的方式回顧以往;也有前輩的后人親筆撰文,或接受訪談,介紹父輩的履歷;還有不少作家、記者通過采訪相關人士、查閱資料,編撰、創(chuàng)作出各種“非虛構文學”。這些文本無疑都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 不過,所紀錄下來的本事都是真實的嗎?記憶往往是有選擇性的,且時過境遷,回憶未必靠得住。何況中國歷來就有“為尊者諱”“為賢者諱”的傳統(tǒng),再加上某些僵化的思維方式作怪,其真實性就難免不打折扣。
舉個例子,至今仍在民間和網(wǎng)絡廣泛流傳的“中國的愛因斯坦”,也曾在合江路1號住過數(shù)年。人們之所以稱其為“中國的愛因斯坦”,起因大致可以追溯到1979年3月9日《光明日報》發(fā)表的《在愛因斯坦身邊工作的日子》一文。作者自述他1928年5月去柏林,“見到愛因斯坦后,我先把自己的兩篇論文遞給他”。后來,愛因斯坦“熱情地幫我弄到一個研究助手的職務……就這樣,我開始了在愛因斯坦研究室的工作”??墒?,有位科學史研究者1997年在愛因斯坦檔案館里,發(fā)現(xiàn)了上述物理學家1943年12月17日親筆署名寫給愛因斯坦的一封信,信的開頭第一句即是“It is to be regretted that I have not had the chance of making your acquaintance”(“我為無緣與你相識而感到遺憾”)。這就令人費解了!
寫到這里,我不由想起山東大學另一位教授,真的見過愛因斯坦,并與愛因斯坦討論過相對論,他就是歷史系的 許思園先生。許先生曾獲巴黎大學的哲學博士學位,擔任過南京中央大學哲學系教授。當年旅居巴黎時,他撰寫了《相對論駁議》(法文)一文,并于1942年正式發(fā)表。1945年他去了美國,住在普林斯頓,又將該文以英文刊出。愛因斯坦看過后頗感興趣,于1945年6月7日邀請他到家中做客,暢談交流。遺憾的是,如此學養(yǎng)深厚才華橫溢,且深受歐美學界乃至印度詩人泰戈爾贊許的大家,后半生卻無用武之地,默默無聞地離開了人世。
回憶是否能更接地氣、更真實
新世紀以來,隨著“非虛構文學”的興起,不少作家熱衷于爬梳陳跡往事,這當然是再好不過的。 然而,書寫者在撰寫這類文字時,首先應該記住的,就是尊重歷史、尊重事實,不能憑空臆造或任意想象。應多方面地采訪相關人士,多層面地爬梳各種資料,認真地比較、鑒別和選擇,而不能僅憑一家之言或某些發(fā)表過的文字,不加求證就貿(mào)然動筆。
記得十多年前,有家出版社約我撰寫生物學家 方宗熙的傳記,他們可以提供相關的資料。這原本是件好事,可我卻很為難。且不說本人對生物學外行,對方先生也知之甚少呀!只記得十二三歲時,曾去他家收過一次水電費(那時是由每棟樓各戶輪流收取的)。記得那天晚上去時,他家屋子里光線挺暗,只有茶幾上的臺燈亮著。方先生正坐在茶幾旁的沙發(fā)上看書,他不滿一歲的女兒則在地板上到處爬。方先生見我去了,連忙起身招呼,其和藹可親令我至今難忘——我所掌握的感性材料也就這一點了,其他方面呢,就憑那些干巴巴的文字資料?這些資料不經(jīng)過多方采訪、調(diào)查、證實,我能輕易拿來作藍本么?再說,方先生為人忠厚,一生忍辱負重,據(jù)悉“文革”期間曾受盡凌辱乃至毒打,但這些經(jīng)歷他都埋在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了,連對夫人都從未吐露一句。我若是把他的這些經(jīng)歷、具體的細節(jié)也記述下來,合適嗎?考慮再三,我只好知難而退,謝絕了出版社的好意。
也許是出于一種偶像崇拜心理吧,不少紀實文學在記述某些名人時,總不乏溢美之詞,還時常會捕風捉影地杜撰出些故事來。仍以合江路1號為例,在我的印象中,院里專家教授跟普通人并無多大區(qū)別。六七十年前大家似乎都沒有什么等級觀念,相互之間也從不以職位或職稱稱呼。全院60戶人家,見面打招呼都是叫一聲“先生”“太太”,就連看傳達室的,大家也都稱他“王先生”。我年僅十幾歲,也沒大沒小的,每次在走廊上、馬路邊遇見同院的某位教授,我都是鞠個躬,問一聲“×先生好”,而他們則朝我點點頭表示回應,有些中文系、歷史系穿長衫的老先生,禮數(shù)還特別大,往往要點好幾下頭。這也許正是老一輩知識分子的風范吧!因此我想,當我們回憶往事,追溯先輩的足跡時,是否能夠更接地氣、更貼近歷史的真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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