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與書法

曾讀過一篇有關(guān)書法與酒的文章。我不飲酒，自然少了這方面的直接體驗。記下這個標(biāo)題時，不禁想到某對聯(lián)典故。一縣官出上聯(lián)“踢破磊橋三塊石”要求下屬對下聯(lián)。其人百思不得其解，后幸虧自己夫人提醒，“剪開出字兩重山”。報于上司交差后令對方啞然失笑。因男人應(yīng)用劍或斧，“剪”是女子習(xí)慣，百密而有一疏。我談?wù)?strong >茶與書法，亦是天性使然。朋友的饋贈大抵不會差，有時一二盒精品，或鐵觀音，或普洱，或毛峰，或瓜片。每次只需兩三片葉子，偶添些香味。常有資料說，喝白開水有益身體健康，不過稍許清香，更覺得回味悠長。對著清澈透明的茶杯，就想起《茶的情詩》來：“如果我是開水/你是茶葉 /那么你的香郁 /必須依賴我的無味/讓你的干枯柔柔地/在我里面展開/舒散/讓我的浸潤 /舒展你的容顏。”

婉約派詞人李清照，總有淡淡的憂傷?！叭瓋杀K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淡酒雖好，不如清茶，酒的味道還是有些重，就像如今的書法注重華麗包裝，看不到真實的，可以帶來長久回味的特質(zhì)。我更喜愛那種無名的野山茶，可能長在高山之上，并無名氣，只有簡陋的紙袋，但清香宜人、蕩氣回腸。有時偶爾上網(wǎng)，能見到書人推杯換盞、酩酊大醉的樣子，覺得是不是非常滿足?因為沒有飲酒經(jīng)驗，談?wù)撈饋砦幢卣媲?，難免貽笑大方。我偶爾被請上酒桌，亦是少言寡語者，心中特別佩服那些海量之人，有時盛情難卻，一說話就有人找你碰杯，酒量就是膽量。海量者以酒會友，我更多以文會友，要稍微掩蓋一下自己的短處罷了。其實我也并非地道的茶博士，于茶道一竅不通。每每外出與同道見面，大多會喝下午茶，看到杯子在女侍的指間掌中翻轉(zhuǎn)，增添一絲興味。我很喜歡廣東一地早茶，吃飽喝足，事情基本談完，甚是愜意。

淡淡的清茶擱在書桌上，一種淡淡的顏色，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禁想到董其昌、王文治的筆墨氤氳作品。都說酒能助興，激情萌發(fā)，創(chuàng)作上可以進入一種極佳狀態(tài)，卻從未有言及喝茶而創(chuàng)作書法。如果說酒能助興，側(cè)重于創(chuàng)，茶能提升情調(diào)，更在于賞。一邊品著上好的鐵觀音，一邊閱讀古人的碑帖拓本，是至美的人生享受。普洱相對味濃一些，不禁想到另外一種風(fēng)格的作品，比如鄧散木。不同的茶葉，一如風(fēng)格不同的作品，不同的書體，不同的書家，不同的人生體驗……喝慣了幾片茶葉的茶水，突然換成白開水，真有些不適應(yīng)。要是從開水過渡到茶水，則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人不甘平淡寂寞。一個人寫行草書寫慣了，而后再練習(xí)篆隸書，要想把急速習(xí)慣改一改有點難。從篆隸再到行草，則水到渠成。古人所要求的一些細節(jié)，頗有見地。臨摹之初需要格臨、對臨，先有拘束再釋放出來非常必要，這個過程不能反過來。所以有人說，如果一個人從八十歲活到一歲，將會是上帝。

據(jù)說，馬克思寫《資本論》的稿費不夠買煙抽，煙有煙癮，酒有酒癮，茶亦有茶癮。我看過一段未曾查證的資料，“揚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因飲茶太多，雙目失明，不知是真是假，是不是量忒多?都說酒精中毒，難道茶亦如此?傳說巴爾扎克去世后，因喝咖啡太多，骨頭都變色了，喝咖啡可以提神，想必算是死得登峰造極?！熬迫氤钅c”，多半因為愁緒，那些一飲而盡或酩酊大醉，如同魯智深或武松一般的草莽英雄，非飲而是灌，非酒而是水，已遠離品味之本意。我不喜歡咖啡，更不用說可樂、雪碧之類，愈簡單愈好。合成的果汁多酸澀，打個嘹亮而悠長的飽嗝，有時難免破壞情調(diào)，書人更像一個酒足飯飽，搖搖晃晃的暴發(fā)戶。書法有不同的情調(diào)和風(fēng)格，未必就要以酒助興，茶亦無不可。旭素驚蛇走虺的狂草，借助酒神的力量，茶所揭示的就是一種悠閑放松的自由狀態(tài)，比如抄一段佛經(jīng)，或是小楷，或是漢簡。酒可以將人帶入一種忘我境界，但也容易今朝有酒今朝醉，茶則無需顧忌。酒多傷身，茶可解酒。酒須多人，茶可獨飲，可以是一壺一幾一書生的場景。林語堂曾說過：“茶如隱逸，酒如豪華;茶須淡逸，酒要熱鬧”，何嘗不是藝術(shù)的境界，進而是人生的境界?書法不需要熱鬧，不需要喧嘩，反而會有一種別致的回味。就像人已經(jīng)習(xí)慣展覽，習(xí)慣開幕式宴會中的推杯換盞，有時不妨換一種活法。

書推書圣，茶尊茶圣;書稱書道，茶呼茶道;書為國粹，茶乃國飲。茶有茶文化，書法更不必說。相傳茶為神農(nóng)氏發(fā)現(xiàn)，一天正燒水時，一片葉子被風(fēng)吹入鍋中，水隨即變成綠褐色，品嘗之后發(fā)現(xiàn)令人神清氣爽。在中國，理論上喝茶是一門學(xué)問，實踐上喝茶更是一門藝術(shù)，水溫、工具和沏茶都很有講究，有需要一生來掌握的哲學(xué)和技巧，其中還有類似趙州和尚“吃茶去”的典故。1643年，美利堅發(fā)生了“波士頓傾茶事件”，茶葉引發(fā)了美國獨立戰(zhàn)爭，茶葉影響世界，不可小覷。茶之于國人，正如葡萄酒之于歐洲人。歐洲人大抵喜歡紅茶，綠茶更受國人追捧喜愛，流傳最廣。乾隆愛喝龍井，親封田黃為“石帝”，是一個喜歡玩的主。自1560年葡萄牙人第一次將茶葉帶到西方，這種昂貴的植物葉子成為除絲綢和瓷器之外的奢侈品。中國人喝葡萄酒，如今咖啡也流行，但代替不了茶。歐美咖啡館里也有茶供選擇，那些外國佬常分不清花茶和龍井，但他們永遠忘不了咖啡，這與書法何其相似，因為有各自的文化土壤和文化習(xí)慣。書法帶給世人的，不是財富和地位，而是對人生的理解和回味，正如好茶，入口時有點苦，但苦盡甘來，津津有味，咂摸出別樣的味道。藝術(shù)也是先苦后甜，漸至成功。書法錘煉猶如泡茶之過程，需慢慢品才有味道。一杯清茶，尚能感悟人生。不禁又想到林語堂說的另一句話，“個性的培植是道德的，也是美術(shù)的，當(dāng)中需要學(xué)問和雅韻。”

作者簡介

薛元明| 男，1973年11月出生。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著名書法理論家、篆刻家、書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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