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注疏
漢?趙岐注、宋?孫奭疏
●序
朝散大夫尚書兵部郎中充龍圖閣待制知通進(jìn)銀臺(tái)司兼門下封駁事兼判國子監(jiān)止護(hù)軍賜紫金魚袋(臣)孫奭撰
夫總?cè)菏ブ勒?,莫大乎六?jīng)。紹六經(jīng)之教者,莫尚乎《孟子》。自昔仲尼既沒,戰(zhàn)國初興,至化陵遲,異端并作,儀、衍肆其詭辯,楊、墨飾其淫辭。遂致王公納其謀,以紛亂於上;學(xué)者循其踵,以蔽惑於下。猶洚水懷山,時(shí)盡昏墊,繁蕪塞路,孰可芟夷?惟孟子挺名世之才,秉先覺之志,拔邪樹正,高行厲辭,導(dǎo)王化之源,以救時(shí)弊;開圣人之道,以斷群疑。其言精而贍,其旨淵而通,致仲尼之教,獨(dú)尊於千古,非圣賢之倫,安能至於此乎?其書由炎漢之後,盛傳於世,為之注者,則有趙岐、陸善經(jīng);為之音者,則有張鎰、丁公著。自陸善經(jīng)已降,其所訓(xùn)說,雖小有異同,而共宗趙氏。惟是音釋二家,撰錄俱未精當(dāng),張氏則徒分章句,漏落頗多;丁氏則稍識(shí)指歸,偽謬時(shí)有。若非再加刊正,詎可通行?臣奭前奉敕與同判國子監(jiān)王旭、國子監(jiān)直講馬龜符、國子學(xué)說書吳易直、馮元等作《音義》二卷,已經(jīng)進(jìn)呈。今輒罄淺聞,隨趙氏所說,仰效先儒釋經(jīng),為之正義。凡理有所滯,事有所遺,質(zhì)諸經(jīng)訓(xùn),與之增明。雖仰測至言,莫窮於奧妙,而廣傳博識(shí),更俟於發(fā)揮。謹(jǐn)上。
○題辭解
[疏] ○正義曰:案《史記》云:“孟軻,受業(yè)子思門人,道既通,所于者不合,退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至嬴秦焚書坑儒,《孟子》之徒黨自是盡矣。其七篇書號(hào)為諸子,故篇籍得不泯絕。漢興,高皇未遑庠序之事,孝惠雖除挾書之律,然而公卿皆武力功臣,亦莫以為意。及孝文皇帝廣游學(xué)之路,天下眾書往往稍出,由是《論語》、《孟子》、《孝經(jīng)》、《爾雅》皆置博士,當(dāng)時(shí)乃有劉歆九種《孟子》,凡十一篇。炎漢之後,盛傳於世為之注者,西京趙岐出焉。至于李唐又有陸善經(jīng)出焉。自陸善經(jīng)已降,其所訓(xùn)說雖小有異同,而咸歸宗於趙氏?!端逯尽吩疲黑w岐注《孟子》十四卷。又有鄭亢注《孟子》七卷。在梁時(shí)又有綦母邃《孟子》九卷?!短茣?藝文志》又云:《孟子》注凡四家,有三十五卷。至于皇朝《崇文總目》,《孟子》獨(dú)存趙岐注十四卷,唐陸善經(jīng)注《孟子》七卷,凡二家二十一卷。今校定仍據(jù)趙注為本。今以為主題辭者,趙岐謂此書《孟子》之所作,所以題號(hào)《孟子》之書,其題辭為《孟子》而作,故曰《孟子題辭》。
《孟子題辭》者,所以題號(hào)《孟子》之書本,末指義文辭之表也。
[疏]“孟子”至“表也”。
○正義曰:此敘《孟子題辭》為《孟子》書之序也。張鎰釋云:《孟子題辭》即序也,趙注尚異,故不謂之序而謂之題辭。
孟,姓也。
[疏] ○正義曰:此敘孟氏之所自也。案魯史桓公之後,桓公適子莊公為君,庶子公子慶父、公子叔牙、公子季友。仲孫是慶父之後,叔孫是叔牙之後,季孫是季友之後。其後子孫皆以仲、叔、季為氏。至仲孫氏後世,改仲曰孟。又云:孟庶長之稱也。言已是庶,不敢與莊公為伯、仲、叔、季之次,故取庶長為始也。又定公六年有仲孫何忌如晉,《左傳》即曰孟懿子往。是孟氏為仲孫氏之後改孟也。
子者,男子之通稱也。
[疏] ○正義曰:此敘凡稱子之例也。案經(jīng)傳凡敵者相謂皆言吾子,或直言子,稱師亦曰子。是子者,男子有德之通稱也?!豆騻鳌吩啤白由蜃釉弧?,何休云:“沈子稱子冠氏上者,著其為師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比粍t後人稱先師則以子冠氏上,所以明其為師也。如子公羊子、子沈子之類是也。凡書傳直言子曰者,皆指孔子,以其師范來世,人盡知之,故不必言氏也。孟軻有德,亦足以師范來世,宜其以氏冠子,使後人知之,非獨(dú)云有孔子,又有孟子稱為子焉。
此書,孟子之所作也,故總謂之《孟子》。
[疏] ○正義曰:此敘孟子所作此書,故總名號(hào)為《孟子》也。唐林慎思《續(xù)孟子書》二卷,以謂《孟子》七篇,非軻自著,乃弟子共記其言。韓愈亦云: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沒,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焉。今趙氏為《孟子》之所作,故總謂之《孟子》者,蓋亦有由爾。
其篇目,則各自有名。
[疏] ○正義曰:此敘孟子七篇各有名目也。故《梁惠王》、《公孫丑》、《滕文公》、《離婁》、《萬章》、《告子》、《盡心》是也。
孟子,鄒人也。名軻,字則未聞也。鄒本《春秋》邾子之國,至孟子時(shí)改曰鄒矣。國近魯,後為魯所并。又言邾為楚所并,非魯也,今鄒縣是也。
[疏] ○正義曰:此敘孟子姓字及所居之國也。案《史記》列傳云:“孟軻,鄒人也。”不紀(jì)其字,故趙氏云字則未聞焉。後世或云字子輿。云“鄒本春秋邾子之國”至 “是也”者,案《春秋》隱公元年書“公及儀父盟于蔑”,杜注云:“邾,今魯國鄒縣是也?!眱x父事齊桓以獎(jiǎng)王室,王命以為邾子。《說文》云:“鄒,孔子鄉(xiāng)也。一云:“鄒,魯附庸之國?!痹啤皣敗闭?,案《左傳》哀公七年,“公伐邾,及范門,猶聞鍾聲”。又曰:“魯擊柝,聞於邾?!倍抛⒃疲骸胺堕T,邾郭門也?!笔菫轸斔?。云“為楚所并”者,案《史記》云:“魯頃公二十四年,楚考烈王伐滅魯。”是又為楚所并。
或曰:孟子,魯公族孟孫之後。故孟子仕於齊,喪母而歸葬於魯也。三桓子孫既以衰微,分適他國。
[疏]“或曰”至“他國”。
○正義曰:此敘孟子為魯公族孟孫之後也。其說在孟姓之段。云“仕於齊,葬於魯”者,公孫丑篇之文也。《春秋》定公六年,季孫斯、仲孫何忌如晉。十年,叔孫仇如齊。哀公二十七年,公患三桓之後,欲以諸侯去之。杜預(yù)云:欲求諸侯以逐三桓後。至魯頃公時(shí),魯遂絕祀。由是三桓子孫衰微。
《孟子》生有淑質(zhì),夙喪其父,幼被慈母三遷之教,長師孔子之孫子思,治儒述之道,通五經(jīng)尤長於《詩》、《書》。
[疏]“孟子”至“詩書”。
○正義曰:此敘孟子自幼至長之事也。案《史?列女傳》云:孟軻母,其舍近墓,孟子少嬉游為墓間之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處子也。乃去舍市,傍其嬉戲乃賈人衒賣之事。又曰:此非吾所以處子也。復(fù)徙舍學(xué)宮之傍,其嬉戲乃設(shè)俎豆揖遜進(jìn)退。孟母曰:此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焉。及孟子既學(xué)而歸,孟母問學(xué)所至,孟子自若也。孟母以刀斷機(jī),曰:子廢學(xué),若吾斷機(jī)。孟子懼,旦夕勤學(xué)不息,師子思,遂成名儒。又案《史記》云:孟軻受業(yè)於子思之門人,道既通,所干不合,退與萬章之徒敘《詩》、《書》。故趙氏云:“尤長於《詩》、《書》。
周衰之末,戰(zhàn)國縱橫,用兵爭強(qiáng)以相侵奪,當(dāng)世取士,務(wù)先權(quán)謀以為上賢。先王大道陵遲隳廢,異端并起,若楊朱、墨翟放蕩之言以干時(shí)感眾者非一。孟子閔悼堯、舜、湯、文、周、孔之業(yè)將遂湮微,正涂壅底,仁義荒怠,佞偽馳騁,紅紫亂朱。
[疏]“周衰之末”至“亂朱”。
○正義曰:此敘周衰戰(zhàn)國縱橫之時(shí),大道陵遲也。案太史公曰:秦紀(jì)至犬戎?jǐn)∮耐?,周東遷洛邑,秦襄公始封為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於是僭端見矣。自後陪臣執(zhí)政,大夫世祿,六卿分晉,及田常弒簡公而相齊國,諸侯晏然不討,海內(nèi)爭於戰(zhàn)攻,於是六國盛焉。其務(wù)在強(qiáng)兵并敵謀詐用,而縱橫長短之說起。故秦用商君富國強(qiáng)兵,楚、魏用吳起戰(zhàn)勝弱敵,齊威宣王用孫子、田忌之徒而諸侯東面朝齊。天下於是方務(wù)於合縱連橫,以攻伐為賢,而楊朱、墨翟以兼愛自為,以害仁義。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退敘《詩》、《書》,述孔子之意。當(dāng)此之時(shí),念非《孟子》有哀憫之心,則堯、舜、湯、文、周、孔之業(yè)將遂沉小,而正道郁塞,仁義荒怠,佞偽并行,紅紫亂朱矣。楊雄云: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辟之。云湮微者,湮,沉也;微,小也。云壅底者,言正道郁塞而不明也。云仁義荒蕪者,《釋名》曰:仁,忍也,好生惡殺,善惡含忍也。義,宜也,裁制事物使合宜也?!?a href="/ddjy_100/224.html">莊子》云:愛仁利物之謂仁。楊子云:事得其宜謂之義?!渡袝吩疲簾o怠無荒??鬃⒃疲好詠y曰荒,怠,懈怠也。云佞偽馳騁者,《論語》云:仁而不佞??自疲贺?,口辭捷給,為人所憎惡者,《說文》云:偽,詐也。馳騁,奔走。云紅紫亂朱者,《論語》云:惡紫之奪朱也。孔注云:朱,正色;紫,間色。案皇氏云:青、赤、黃、白、黑,五方正色也。不正謂五方間色,綠、紅、碧、紫、(馬亞)黃是也。青是東方正,綠是東方間,東為木木,色青。木克土,土色黃,并以所克為間。故綠色,青、黃也。朱是南方正,紅是南方間,南為火,火色赤,火克金,金色白,故紅色,赤、白也。白是西方正,碧是西方間,西為金,金色白,金克木,故碧色,青、白也。黑是北方正,紫是北方間,北方水,水色黑,水克火,火色赤,故紫色,赤、黑也。黃是中央正,(馬亞)黃是中央間,中央土,土色黃,土克水,水色黑,故(馬亞)黃色,黃、黑也。是正間然。
於是則慕仲尼,周流憂世,遂以儒道游於諸侯,思濟(jì)斯民。然由不肯枉尺直尋,時(shí)君咸謂之迂闊於事,終莫能聽納其說。
[疏]“於是”至“其說”。
○正義曰:此敘孟子周流聘世,時(shí)君不聽納其說也。言孟子心慕孔子遍憂其世,遂以儒家仁義之道歷游諸侯之國,思欲救濟(jì)天下之民。然而諸侯不能尊敬之者,孟子亦且不見也,雖召之而不往,以其不肯枉尺以直尋。十寸曰尺,八尺曰尋。《史記》云:孟子道既通,游事齊,齊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是皆以為迂遠(yuǎn)而闊於事情,而莫有能聽納其說者。
孟子亦自知遭蒼姬之訖錄,值炎劉之未奮。進(jìn)不得佐興唐虞雍熙之和,退不能信三代之馀風(fēng),恥沒世而無聞焉。是故垂憲言以詒後人。仲尼有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載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疏]“孟子”至“著明”也。
○正義曰:此敘孟子自知道不行於世,恥沒世無名聞,故慕仲尼托之空言而載之行事也。言孟子生於六國之時(shí),當(dāng)衰周末,又遇漢之未興,上不得輔起唐虞二世之治,下不能伸夏商周三代之風(fēng)化,自愧沒一世而無名聞,所以垂法言以貺後人。故托慕仲尼周流憂世,既不遇,乃退而與萬章之徒敘《詩》、《書》而作此七篇也。趙氏意其然,乃引孔子之言而明孟子載七篇之意也。云蒼姬者,周以木德王,故號(hào)為蒼姬,姬,周姓也。云炎劉者,漢以火德王,故號(hào)為炎劉,劉,高祖之姓氏也。
於是退而論集所與高第弟子公孫丑、萬章之徒難疑答問,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書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包羅天地,揆敘萬類,仁義道德性命禍福粲然靡所不載。
[疏]“於是”至“不載”。
○正義曰:此敘孟子退而著述篇章之?dāng)?shù)也。《史記》云:孟子所干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敘《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云二百六十一章者,合七篇之章數(shù)言也。據(jù)趙氏分章則《梁惠王》篇凡二十有一章《公孫丑》篇凡二十有三章《滕文公》篇凡十有五章《離婁》篇凡六十一章《萬章》篇凡十有八章《告子》篇凡三十有六章《盡心》篇凡八十有四章總而計(jì)之,是二百六十一章也。云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者,合七篇而言也。今計(jì)《梁惠王》篇凡五千三百三十三字,《公孫丑》篇凡五千一百二十字,《滕文公》篇凡四千五百三十三字,《離婁》篇凡四千二百八十五字,《萬章》篇凡五千一百二十字,《告子》篇凡五千五百三十五字,《盡心》篇凡四千一百五十九字,總而計(jì)之,是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也。云“包羅天地”至“靡所不載”者,言此七篇之書,大而至於天地,微而至於昆蟲草木,又次而至於性命禍福,無有不載者也。然而篇所以七者,蓋天以七紀(jì)璇璣運(yùn)度,七政分離,圣以布曜,故法之也。章所以二百六十一者,三時(shí)之日數(shù)也。不敢比《易》當(dāng)期之?dāng)?shù),故取於三時(shí)。三時(shí)者,成歲之要時(shí),故法之也。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者,可以行五常之道,施七政之紀(jì),故法五七之?dāng)?shù)而不敢盈也已。
帝王公侯遵之,則可以致隆平,頌清廟。卿、大夫、士蹈之,則可以尊君父,立忠信。守志厲操者儀之,則可以崇高節(jié),抗浮云。
[疏]“帝王”至“浮云”。
○正義曰:此敘《孟子》之七篇書為要者也。言上而帝王遵循之,則可以興升平之治,次而公侯遵循之,則可以頌清廟。云“頌清廟”者,言公侯可以此助祭于天子之廟也。《詩》有《清廟》之篇以祀文王,注云:“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故祭而歌此詩也?!惫{云:“諸侯有光明著見之德者,來助祭也?!鼻洹⒋蠓颉⑹康钢?,則可以尊欽君父,主其忠信。守志厲操者儀而法之,則可以此崇其高節(jié)而抗富貴如浮云。云帝王公侯卿大夫士者,蓋帝以德言,王以業(yè)言,卿有諸侯之卿,有大夫之卿;士有中士,有下士。公侯是周之爵,所謂公侯伯子男,凡有五等是也。自帝王以下言之,則有公侯;自公侯以下,則有卿;自卿以下,則有大夫;自大夫以下,則止於有士也。
有風(fēng)人之托物,二雅之正言,可謂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命世亞圣之大才者也。
[疏]“有風(fēng)”至“者也”。
○正義曰:此敘《孟子》七篇有風(fēng)人二雅之言,為亞圣者也。如對(duì)惠王欲以與民同樂,故以文王靈臺(tái)靈沼為言;對(duì)宣王欲以好貨色與百姓同之,故以太王厥妃為言;論仁則托以谷為喻,論性則托以牛山之木為喻:是皆有風(fēng)人之托物言也。云二雅之正言者,如引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乃積乃倉,古公亶父來朝,走馬不失其馳,舍矢如破,幾此之類,是皆有二雅之正言也。故可謂直其辭而且不失之倨傲,曲其辭而且不失之屈枉,而《孟子》誠為間世亞圣之大才者也。言孟子之才比於上圣人之才,但相王天而已,故謂亞圣大才。
孔子自衛(wèi)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乃刪《詩》、定《書》系《周易》、作《春秋》。
[疏]“孔子”至“春秋”。
○正義曰:此敘引孔子退而著述之意也。案定公十四年,孔子去魯應(yīng)聘諸國。哀公十一年,自衛(wèi)反魯,是時(shí)道衰樂廢,孔子來還乃正之。又哀公十一年,《左傳》云:“冬衛(wèi)孔文子將攻太叔,訪於仲尼。仲尼曰:‘胡簋之事則嘗學(xué)之,甲兵之事未之聞也?!?,命駕而行,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文子遽止之,曰: ‘圉豈敢度其私?訪衛(wèi)國之難也。’將止,魯人以幣召之,乃歸?!倍蓬A(yù)曰“於是自衛(wèi)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是也。云乃刪《詩》、定《書》、系《周易》、作《春秋》者,案《世家》云:魯定公五年,季氏僭公室,陪臣執(zhí)國命,是以魯大夫以下皆潛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什,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yuǎn)方,莫不受業(yè)焉。至哀十一年自衛(wèi)反魯,乃上采契、后稷,中述商、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凡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孔子晚喜《易》,序《彖》、《系》、《象》、《說卦》??鬃右浴对姟?、《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哀十四年春狩大野,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曰:吾道窮矣。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十四年十二公,據(jù)魯親周,故商運(yùn)之三代,約其文辭而指博,故曰:後世知丘者,其惟《春秋》;罪丘者,亦惟《春秋》。
孟子退自齊梁,述堯舜之道而著作焉,此大賢擬圣而作者也。
[疏]“孟子”至“者也”。
○正義曰:此敘孟子退而擬孔子之圣而著述焉。案馬遷作列傳云:“《孟子》游仕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是以退而敘《詩》、《書》,述仲尼之意,而作《孟子》七篇也。
七十子之疇,會(huì)集夫子所言以為《論語》。《論語》者,五經(jīng)之錧鎋,六藝之喉衿也。
[疏]“七十子”至“衿也”。
○正義曰:此敘引孔子弟子記諸善言而為《論語》也。案《漢書?藝文志》云:“《論語》者,孔子應(yīng)答弟子時(shí)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於夫子之語也。當(dāng)時(shí)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集而論纂,故謂之《論語》。鄭注云:“仲弓、子游、子夏等撰述。論者,綸也,以此書可以經(jīng)綸世務(wù),故曰論也?!闭Z者,鄭注《周禮》云:“答述曰語。此書所載,皆仲尼答弟子及時(shí)人之辭,故曰語,而在論字下。” 錧鎋者,車軸頭鐵也。《說文》云:“車鍵也。”喉衿者,《說文》云:喉咽也。衿,衣領(lǐng)也。言《論語》為五經(jīng)六藝之要,如此錧鎋與夫喉衿也。
《孟子》之書則而象之。
[疏] ○正義曰:此敘孟子作此七篇之書而儀象《論語》之書,是亦錧鎋喉衿。
衛(wèi)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答以俎豆。梁惠王問利國,孟子對(duì)以仁義。宋桓魋欲害孔子,孔子稱天生德於予。魯臧倉毀鬲孟子,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旨意合同,若此者眾。
[疏]“衛(wèi)靈公”至“遇哉”。
○正義曰:此敘孟子作七篇?jiǎng)t象《論語》之旨意也。衛(wèi)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duì)曰俎豆之事,此《論語》之文也。案《左傳》哀公十一年云云,在孔子自衛(wèi)反魯段。云俎豆者,案《明堂位》云:“俎,有虞氏以梡,夏后氏以嶡,商以椇,周以房?!辟?,鄭注云:梡,斷木為四足而已。嶡之言蹶也,謂中足為橫距之象,《周禮》謂之距。椇之言根椇也,謂曲橈之也,謂足下跗也。上下兩間有似於堂房。《魯頌》曰籩豆大房,又曰夏氏以楬豆,商玉豆,周獻(xiàn)豆。鄭注云:楬,無異物之飾也。獻(xiàn),疏刻之。齊人謂無發(fā)為禿楬,其委曲制度,備在《禮圖》。梁惠王問利國,孟子對(duì)以仁義,說在《梁惠王》篇。宋桓魋欲害孔子,孔子稱天生德於予,是亦《論語》之文也。案《世家》:孔子適宋,與弟子習(xí)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速矣。故孔子發(fā)此語,言“天生德於予”者,言孔子謂天授我以德性,德合天地,吉無不利,桓魋必不能害我,故曰其如予何!云“魯臧倉毀鬲孟子,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者,說在《惠王》下篇,凡此者,是皆旨意合若此類者甚眾,故不特止此而已。
又有外書四篇,《性善》、《辯文》、《說孝經(jīng)》、《為正》,其文不能弘深,不與內(nèi)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後世依放而托之者也。
[疏] ○正義曰:凡此外書四篇,趙岐不尚,以故非之。漢中劉歆九種《孟子》有十一卷,時(shí)合此四篇。
孟子既沒之後,大道遂絀,逮至亡秦,焚滅經(jīng)術(shù),坑戮儒生,孟子徒黨盡矣。其書號(hào)為諸子,故篇籍得不泯絕。
[疏]“孟子”至“泯絕”。
○正義曰:此敘《孟子》之書得其傳也。蓋孟子生於六國之時(shí),憫道之不行,遂著述,作七篇之書。既沒之後,先王之大道遂絀而不明于世,至嬴秦并六國,號(hào)為秦始皇帝,因李斯之言,遂焚書坑儒,自是孟子徒黨盡矣。《秦紀(jì)》云:秦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復(fù),三代不相襲,今陛下創(chuàng)大業(yè),是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三代之事,臣請(qǐng)史官非《秦紀(jì)》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所不去者,惟有醫(yī)、卜、種藝之書。故《孟子》之書號(hào)為諸子,以故篇籍不亡而得傳於世。
漢興,除秦虐禁,開延道德,孝文皇帝欲廣游學(xué)之路,《論語》、《孝經(jīng)》、《孟子》、《爾雅》皆置博士,後罷傳記博士,獨(dú)立五經(jīng)而已。訖今諸經(jīng)通義得引《孟子》以明事,謂之博文。
[疏]“漢興”至“博文”。
○正義曰:此敘孟子之書自漢而行也。案《漢書》云:高皇帝誅項(xiàng)羽,引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習(xí)禮,弦歌之音不絕,豈非圣人遺化好學(xué)之國哉!於是喟然興於學(xué)。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遑庠序之事。至孝惠乃除挾書之律,然公卿皆武力功臣,莫以為意。至孝文始使掌故晁錯(cuò)從伏生受《尚書》?!渡袝烦鲇谖荼?,《詩》始萌芽,天下眾書往往頗出,猶廣立於學(xué)官,為置博士。由是《論語》、《孟子》、《孝經(jīng)》、《爾雅》皆置博士。及後罷傳記博士,以至于後漢,惟有五經(jīng)博士。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員多至數(shù)十人。漢武建元五年初,置五經(jīng)博士。宣帝黃龍九年,增員二十人。自是之後,五經(jīng)獨(dú)有博士,訖於西京趙岐之際,凡諸經(jīng)通義,皆得引《孟子》以明事,故謂之博文也。
孟子長於譬喻,辭不迫切而意以獨(dú)至,其言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為得之矣。”斯言殆欲使後人深求其意以解其文,不但施於說《詩》也。今諸解者往往摭取而說之,其說又多乖異不同。
[疏] “孟子”至“不同”
○正義曰:此敘孟子作七篇之書長於譬喻,其文辭不至迫切,而趙岐遂引孟子說《詩》之旨,亦欲使後人知之,但深求其意義,其旨不特止於說《詩》也。然今之解者摭取而說之,其說又多乖異而不同矣。
《孟子》以來五百馀載,傳之者亦已眾多。
[疏] ○正義曰:此言《孟子》七篇之書,自孟子既沒之後,至西京趙岐已五百有馀年。傳七篇之書解者,亦甚眾多也。
余生西京,世尋丕祚,有自來矣。少蒙義方訓(xùn)涉典文。知命之際,嬰戚于天,遘屯離蹇,詭姓遁身,經(jīng)營八紘之內(nèi),十有馀年,心剿形瘵,何勤如焉!嘗息肩弛擔(dān)於濟(jì)岱之間,或有溫故知新雅德君子矜我劬瘁,眷我皓首,訪論稽古,慰以大道,余困吝之中,精神遐漂,靡所濟(jì)集,聊欲系志於翰墨,得以亂思遺老也。惟六籍之學(xué),先覺之士釋而辯之者既已詳矣。儒家惟有《孟子》閎遠(yuǎn)微妙,缊奧難見,宜在條理之科。於是乃述已所聞,證以經(jīng)傳,為之章句,具載本文,章別其旨,分為上、下,凡十四卷。究而言之,不敢以當(dāng)達(dá)者,施於新學(xué),可以寤疑辯惑。愚亦未能審於是非,後之明者見其違闕,儻改而正諸,不亦宜乎。
[疏]“余生”至“不亦宜乎”。
○正義曰:此是趙岐自敘已意而為《孟子》解也。言我生自西漢之京,若以世代根尋其祚,其先與秦共祖,皆顓帝之裔孫也。其後子孫造父為穆王,攻徐偃王,大破之,以功封趙城,後因氏焉。故其來端有自矣。在幼少蒙義方教訓(xùn)之以先王典籍。及五十之歲間,乃零丁嬰戚于天,是其時(shí)遇迍邅之險(xiǎn)難,遂詭詐其姓氏,逃遁其身,經(jīng)營治身於八紘之內(nèi),至十馀年,心神形色莫不焦瘁疲瘵,謂何勤如此之甚。曾因息肩弛負(fù)擔(dān)於濟(jì)岱之地,或有溫故君子有雅德者,憐我勤苦焦瘁,見我頭白,遂訪我談?wù)摚曰脊湃耍晕课乙源蟮?。然於困吝之中,其精神亦且遐漂,未有歸定,聊欲系志於筆墨,以亂思遺我老也。思其六經(jīng)皆得先覺之賢士釋而辯論之,亦巳甚詳,於儒家獨(dú)有《孟子》七篇之書,其理蘊(yùn)奧,深妙難造,宜在於圣智條理之科,於是乃申述己之聞見,驗(yàn)以六經(jīng)之傳,斷為章句,具載本文,章章別為意旨,分七篇作上、下篇,為十四卷。究極而言,雖不敢當(dāng)於達(dá)士,然於初學(xué)者資之,亦可以曉悟其疑惑。其有是非得失,愚亦未敢審實(shí),後之有明哲者,如見其違理疑闕者,改而正之,是其宜也。(原缺)云為之章句,分為上、下凡十四卷者,各於卷下有說,此更不言。(原缺)丁公著案:《漢書?趙岐本傳》云:趙岐字邠卿,京兆長陵人也,嘗遇疾甚,誡其子曰:吾死之後,置一圓石安墓前,刻曰漢有逸人姓趙名岐,有志無時(shí)。後疾瘳,仕至大仆卿。嘗仕州郡,以廉直疾惡見憚焉。
●卷一上?梁惠王章句上(凡七章)
(梁惠王者,魏惠王也。魏,國名?;荩u也。王,號(hào)也。時(shí)天下有七王,皆僭號(hào)者,猶《春秋》之時(shí),吳、楚之君稱王也。魏惠王居於大梁,故號(hào)曰梁王。圣人及大賢有道德者,王公侯伯及卿大夫咸原以為師??鬃訒r(shí),諸侯問疑質(zhì)禮,若弟子之問師也。魯、衛(wèi)之君,皆專事焉,故《論語》或以弟子名篇,而有《衛(wèi)靈公》、《季氏》之篇。孟子亦以大儒為諸侯師,是以《梁惠王》、《滕文公》題篇,以《公孫丑》等而為之,一例者也。)
[疏]“梁惠王章句上”。
○正義曰:自此至《盡心》,是《孟子》七篇之目及次第也??偠灾?,則《孟子》為此書之大名,“梁惠”以下為當(dāng)篇之小目。其次第蓋以圣王之盛,唯有堯舜,堯舜之道,仁義為首,故以梁惠王問利國,對(duì)以仁義為七篇之首也。此篇凡二十三章趙氏分為上下卷。此上卷只有七章一章言治國以仁義為名。二章言圣王之德,與民共樂,恩及禽獸。三章言王化之本,在於使民養(yǎng)生喪死之用足備。四章言王者為政之道,生民為首。五章言百里行仁,天下歸之。六章言定天下者一道而已,不貪殺人者,人則歸之。七章言典籍攸載,帝王之道無傳霸之事。其馀十六章分在下卷,各有言說,大抵皆是君國之要?jiǎng)?wù),故述為篇章之先。凡此二十三章既以梁惠王問利國為章首,遂以《梁惠王》為篇名?!豆珜O丑》以下諸篇,所以次當(dāng)篇之下,各有所說。云章句者,章文之成也;句者,辭之絕也。又言章者,明也,總義包體,所以明情者也;句必聯(lián)字而言,句者局也,聯(lián)字分疆,所以局言者也。
○注云:“梁惠”至“例者也”。
○正義曰:案《史記?世家》云:“魏之先,畢公高之後也。武王伐紂,而高封於畢,是為畢姓。其後絕封,為庶人,或在夷狄,其裔曰畢萬,事晉獻(xiàn)公。獻(xiàn)公十六年,以魏封畢萬為大夫。卜偃曰:‘畢萬之後必大矣。萬,滿數(shù)也。魏,大名也?!吶f封十一年,獻(xiàn)公卒。畢萬之世彌大,從其國名為魏氏。生武子,武子生悼,悼生嬴,嬴生魏獻(xiàn)子,子生侈,侈之孫曰魏桓子,桓子孫曰文侯,文侯卒,子擊立為武侯,武侯卒,子 立為惠王?;萃醵?,齊、趙共伐我邑,於是徙都大梁?!比粍t梁惠王是武侯之子,名 ,謚曰惠?!吨u法》云:“愛人好與曰惠?!薄都弛<o(jì)年》云:“梁惠成王九年四月甲寅徙都大梁。”○《字林》云:“王者天地人,一貫三為王,天下所法也。” 是時(shí)天下有七王者,魏、趙、韓、秦、齊、楚、燕七雄之王也。云“《論語》或以弟子名篇,而有《衛(wèi)靈》、《季氏》之篇者,如《顏淵》、《子路》、《子張》,是弟子名篇也,趙岐所以引而為例。
孟子見梁惠王。(孟子適梁,魏惠王禮請(qǐng)孟子見之。)王曰:“叟,不遠(yuǎn)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曰,辭也。叟,長老之稱,猶父也。孟子去齊,老而之魏,王尊禮之曰:父,不遠(yuǎn)千里之路而來,此亦將有以為寡人興利除害者乎?)孟子對(duì)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知王欲以富國強(qiáng)兵為利,故曰:王何以利為名乎?亦有仁義之道可以為名。以利為名,則有不利之患矣。因?yàn)橥蹶愔?。)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征,取也。從王至庶人,故言上下交爭,各欲利其身,必至於篡弒,則國危矣?!墩撜Z》曰:“放於利而行,多怨。”故不欲使王以利為名也。又言交為俱也。)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萬乘,兵車萬乘,謂天子也。千乘,諸侯也。夷羿之弒夏后,是以千乘取其萬乘者也。)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天子建國,諸侯立家。百乘之家,謂大國之卿食采邑有兵車百乘之賦者也,若齊崔、衛(wèi)甯、晉六卿等,是以其終亦皆弒君,此以百乘取千乘也。上下乘當(dāng)言國,而言家者,諸侯以國為家,亦以避萬乘稱,故稱家。君臣上下之辭。)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周制:君十卿祿。君食萬鍾,臣食千鍾,亦多,故不為不多矣。)茍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茍,誠也。誠令大臣皆後仁義而先自利,則不篡奪君位,不足自饜飽其欲矣。)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仁者親親,義者尊尊。人無行仁而遺棄其親也,無行義而忽後其君長。)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復(fù)申此者,重嗟其禍也。)
[疏]“孟子見梁惠王”至“何必曰利”。
○正義曰:此章言治國之道,當(dāng)以仁義為名,然后上下和親,君臣集穆,天經(jīng)地義,不易之道,故以建篇立始也?!懊献右娏夯萃酢闭撸敲献幼札R至梁見惠王也。 “王曰:叟,不遠(yuǎn)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者,王,號(hào)也,以業(yè)為言也;曰,發(fā)語詞也;叟,尊老之稱也,言惠王尊老孟子也?;萃踝鹈献樱唬痕?,不遠(yuǎn)千里之路而至,此相將亦有以利益我國乎?云“亦”與”“乎”者,況外物不可必,又非可止於一事耳,故云“亦乎”,與《論語》云“不亦說乎”“不亦樂乎” 同?!懊献訉?duì)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者,是孟子答惠王也。言王何必特止曰財(cái)利,我亦有仁義之道,以利益而已。上利以財(cái)利為言,下利以利益為言。 “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者,是孟子托言也。言惠王今問我曰何以利益我國,則為王之大夫必問我曰何以利益我家,為大夫既欲利益其家,則為王之士庶人亦必問我曰何以利益我身。假使上至下至於士庶人,皆且取其利益,而國必危亂喪亡矣。王以國為問,大夫以家為問,士庶人以身為問者,王稱國,故以國問;大夫稱家,故以家問;士庶人無稱,故以身問而已。“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者,孟子言上下交取其利而國喪亡者,是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所弒也,無它焉,則千乘之家欲以萬乘之利為多也。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所弒也,亦無它焉,是百乘之家欲以千乘之利為多也。云弒者,自下殺上謂之弒?!叭f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者,孟子言凡欲天子之萬乘者,且於其內(nèi)取千乘,而為天子之諸侯;欲諸侯之千乘者,且於其內(nèi)但取百乘而為之大夫,是亦不為少矣,何必交相爭奪,慕多為勝耶?“茍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 者,孟子言且令臣庶皆後去其仁義,而先且以自利,則不交相殺奪,故不足自飽饜。言必殺奪,如千乘奪取萬乘,百乘奪取千乘,然後為飽足也?!拔从腥识z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者,孟子言未有心存乎仁而遺棄其親者,亦未有存義而後去其君者,“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者,孟子重嗟嘆其禍,故曰:王今亦當(dāng)曰亦有仁義而已矣,何必特止言其利。一說云:是惠王悟孟子之言為是,而以己言為非,故亦應(yīng)之曰:仁義而已矣,何必言利。
○注云“孟子”至“見之”。
○正義曰:案《魏世家》云:“惠王三十五年,惠王以厚幣招賢者,鄒衍、淳于髡、孟子皆至梁”是也。
○注“曰,辭也”。至“之魏”。
○正義曰:詞也,從口乙聲,亦象口氣出也。劉熙曰:叟,長老之稱,依皓首之言父,矩也,家長率教者。云“去齊之魏”者,案《史記?列傳》云“孟子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乃適魏”是也。
○注“征,取也”至“俱也”。
○正義曰:征,正也。蓋言君子至於利也,非釋之而弗取也,特不可交征而正取之爾,猶季氏聚斂以弱魯,趙孟資之傾晉之類故也。引“《論語》曰:放於利而行,多怨”者,證其上下交征利而國危亡之意也。孔曰:放,依也。每事依利而行,取怨之道也。云“交,俱也”。蓋云俱,皆也。
○注“萬乘”至“萬乘也”。
○正義曰:案《司馬法》云“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方十里,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一同百里,提封萬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云“夷羿弒夏后”者,引之以語千乘取萬乘也。案魯襄四年《左傳》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於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杜預(yù)曰:“禹孫大康淫放失國,夏人立其弟仲康,仲康亦微弱。仲康卒,子相立。羿遂代相,號(hào)曰有窮,後為少康所滅?!弊⒃埔聂嗾?,《左傳》襄四年杜注云:“夷,氏也。故云夷羿。
○注云“齊崔、衛(wèi)甯、晉六卿等”。
○正義曰:此引之以證百乘取千乘也。齊崔,崔杼,為齊之大夫,《語》云“崔子弒齊君”,襄公二十五年《左傳》云“崔杼作亂”是也。衛(wèi)甯,甯喜也,為衛(wèi)大夫,《史記?世家》衛(wèi)獻(xiàn)公十八年:甯惠子與孫文子逐獻(xiàn)公,獻(xiàn)公奔齊,齊置獻(xiàn)公於聚邑,孫、甯共立定公弟秋為衛(wèi)君,是為殤公。殤公十二年,為晉平公所執(zhí),獻(xiàn)公復(fù)入衛(wèi)。後元年誅甯喜。又襄二十六年書“甯喜弒其君剽”是也。六卿:魏獻(xiàn)子與韓宣子、趙簡子、智文子、中行氏子、范獻(xiàn)子六人是也?!妒酚?世表》云:昭公二十八年,六卿誅公族,分其邑,各使其子為大夫故也。
○注“周制”至“不多矣”。
○正義曰:周制蓋言周之所制也?!锻踔啤吩啤熬涞摗笔且?。云“鍾,量名也”,晏子曰“齊舊四量:豆、區(qū)、釜、鍾,四升為豆,四豆為區(qū),四區(qū)為釜,釜十為鍾”是也。
○注“茍誠也”至“欲矣”。
○正義曰:《語》云“茍子之不欲”、“茍能正其身”之茍同。去厭者,《說文》云:“饜,飽也,字從厭從食也,飽則厭食也?!贝艘徽滤鞛槠咂渍隆?/span>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沼,池也。王好廣苑囿,大池沼,與孟子游觀,乃顧視禽獸之眾多,其心以為娛樂,夸咤孟子曰:賢者,亦樂此乎。)孟子對(duì)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惟有賢者然後乃得樂此耳。謂修堯舜之道,國家安寧,故得有此以為樂也。不賢之人,亡國破家,雖有此,亦為人所奪,故不得以為樂也。)《詩》云:‘經(jīng)始靈臺(tái),經(jīng)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詩?大雅?靈臺(tái)》之篇也。言文王始初經(jīng)營規(guī)度此臺(tái),民并來治作之,而不與之相期日限,自來成之。)經(jīng)始勿亟,庶民子來。(言文王不督促使之。亟,疾也。眾民自來赴,若子來為父使之也。)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麀鹿,牝鹿也。言文王在囿中,麀鹿懷妊,安其所而伏不驚動(dòng)也。獸肥飽則濯濯,鳥肥飽則鶴鶴而澤好而已。)王在靈沼,於牣魚躍?!ㄎ耐踉诔卣?,魚乃跳躍喜樂,言其德及鳥獸魚鱉也。)文王以民力為臺(tái)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tái)曰靈臺(tái),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孟子謂王誦此詩,因曰文王雖以民力筑臺(tái)鑿池,民由歡樂之,謂其臺(tái)、沼若神靈之所為,欲使其多禽獸以養(yǎng)文王者也。)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偕,俱也。言古賢之君,與民同樂,故能得其樂。)《湯誓》曰:‘時(shí)日害喪,予及女皆亡!’(《湯誓》,《尚書》篇名也。時(shí),是也。是日,乙卯日也。害,大也。言桀為無道,百姓皆欲與湯共伐之,湯臨士眾誓,言是日桀當(dāng)大喪亡,我與女俱往亡之。)民欲與之皆亡,雖有臺(tái)池鳥獸,豈能獨(dú)樂哉!”(孟子說《詩》、《書》之義,以感喻王,言民欲與湯共亡桀。雖有臺(tái)池禽獸,何能獨(dú)樂之哉!復(fù)申明上言“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疏]“孟子見梁惠王”至“豈能獨(dú)樂哉”。
○正義曰:此章言圣王之德,與民共樂,恩及鳥獸,則忻戴其上,大平化興;無道之君,眾怨神怒,則國滅祀絕,不得保守其所樂也。“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者,是孟子在梁時(shí),見惠王立於沼之上,而顧盼鴻雁麋鹿之狀也。曰“賢者亦樂此乎”者,是惠王稱譽(yù)孟子為賢者,問孟子亦樂此池沼之上而顧盼鴻雁麋鹿乎?云“乎”,意恐孟子樂與不樂,所以云“乎”而作疑之之辭也?!懊献訉?duì)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者,是孟子答惠王。言唯有德之賢者為君,然後得樂於此;如君之不賢,雖有此鴻雁麋鹿之顧,亦不得其樂也?!啊对姟吩疲航?jīng)始靈臺(tái),經(jīng)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jīng)始勿亟,庶民子來”者至“魚躍”,是孟子為王誦此《靈臺(tái)》之詩,以證賢者而後樂此也。言文王規(guī)度,始於靈臺(tái),而經(jīng)營之際,眾民皆作治之,故臺(tái)不期日而有成。言其成之速也。既成之速,文王未嘗亟疾使民成之用如此之速也,是眾民自然若子來如為父之使耳,故如此之速也?!巴踉陟`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者,言文王在靈囿之時(shí),麀鹿皆安其所而伏臥以懷其妊,又且不驚動(dòng),非特不驚動(dòng),又且濯濯然而肥飽,非特麀鹿之肥飽,其於白鳥又且鶴鶴然而肥澤也。麀鹿,牝鹿也?!巴踉陟`沼,於牣魚躍”者,言文王在靈沼之時(shí),則魚盈滿乎沼中,又且跳躍喜樂如也。言其魚之微物,亦且得其所也?!拔耐跻悦窳榕_(tái)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tái)曰靈臺(tái),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者,是孟子至此又自言文王作臺(tái)沼之意,而感喻于惠王也。文王雖以民力為其臺(tái)、沼,然而民皆喜樂而為之,如謂其臺(tái)、沼,則曰靈臺(tái)、靈沼也。以靈臺(tái)、靈沼云者,謂其文王之德化,亦樂其有之行如神靈之所至,故謂其臺(tái)、沼必曰為靈臺(tái)、靈沼,凡此者無他焉,是眾民感文王之德化,亦樂其有魚鱉禽獸之多以奉養(yǎng)文王也已?!肮胖伺c民偕樂,故能樂也”者,言古之賢君如此文王與民同其樂,故能得此臺(tái)池之樂也?!啊稖摹吩唬簳r(shí)日害喪,予及女皆亡”者,是孟子引《商書》。謂桀於是時(shí)無道,暴虐百姓,故百姓皆欲與湯王共伐之。湯於是往伐,臨於眾中,誥誓之曰:是日桀當(dāng)大滅,我與女眾共往滅之。一云 “時(shí)日害喪,予及女皆亡”者,是桀云,故《湯誓》引而言之也。謂桀云天有是日,猶吾之有民,日曷有亡哉!日亡則吾與民亦俱亡矣?!懊裼c之皆亡,雖有臺(tái)池鳥獸,豈能獨(dú)樂哉”者,是孟子首對(duì)惠王曰“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故引此桀而證其言也。言桀為不賢之君,民亦欲與湯共伐之,雖有臺(tái)池、鳥獸,豈能得獨(dú)享其此樂哉!言不能得樂也。
○注云“《詩?大雅》至“成之也”。
○正義曰:《周詩?大雅》篇名,曰《靈臺(tái)》,注云:“天子有靈臺(tái)者,所以觀祲象,察氣之妖祥也。”神之精明者稱曰靈,四方而高曰臺(tái)。文王受命于周,作邑于豐,立靈臺(tái)。又案《春秋傳》曰:“公既視朔,遂登觀臺(tái)以望,而書云物為備。”
○注“言文王”至“使也”。
○正義曰:案《靈臺(tái)》之詩,箋云:“亟,急也。度始靈臺(tái)之基,眾民各以子成父事而來攻之。”
○注云“麀鹿”至“澤好”。
○正義曰:毛氏《注》云:“麀鹿,牝鹿也。囿所以域養(yǎng)禽獸也。天子百里,諸侯四十里?!惫{云:“攸,所也,言所游伏?!泵⒃疲骸板?,娛游也。鶴鶴,肥澤也?!?/span>
○注“文王”至“魚鱉”。
○正義曰:《詩》注云:“沼,池也。牣,滿也?!惫{云:“靈沼之魚,盈滿其中,皆跳躍,亦言得其所?!薄鹱⒃啤皽摹敝痢巴鲋?。
○正義曰:《湯誓》,《商書》之篇名也。案《史記》云:“是日何時(shí)喪?予與女皆亡”駰注曰:“《尚書大傳》云:桀云天之有日,猶吾之有民,日有亡哉?日亡則吾亦亡矣?!薄渡袝房装矅⒃疲骸氨辱铎度?,曰是日何時(shí)喪,我與女皆亡,欲殺身以喪桀是也?!薄短垂吩啤白用粯贰保嵶⒃疲骸凹q以甲子死,桀以乙卯亡也?!?/span>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王侯自稱孤寡,言寡人於治國之政,盡心欲利百姓。焉耳者,懇至之辭。)河內(nèi)兇,則移其民於河?xùn)|,移其粟於河內(nèi)。河?xùn)|兇亦然。(言兇年以此救民也。魏舊在河?xùn)|,後為強(qiáng)國,兼得河內(nèi)也。)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言鄰國之君用心憂民,無如己也。)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王自怪為政有此惠,而民人不增多於鄰國者,何也?)孟子對(duì)曰:“王好戰(zhàn),請(qǐng)以戰(zhàn)喻。(因王好戰(zhàn),故以戰(zhàn)事喻解王意)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填,鼓音也。兵以鼓進(jìn),以金退。孟子問王曰:今有戰(zhàn)者,兵刃已交,其負(fù)者棄甲曳兵而走,五十步而止,足以笑百步者否?)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保ㄍ踉唬翰蛔阋韵嘈σ?。是人俱走,直爭不百步耳。)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孟子曰:王如知此不足以相笑,王之政猶此也,王雖有移民轉(zhuǎn)粟之善政,其好戰(zhàn)殘民與鄰國同,而獨(dú)望民之多,何異於五十步笑百步者乎?)不違農(nóng)時(shí),谷不可勝食也。(從此已下,為王陳王道也。使民得三時(shí)務(wù)農(nóng),不違奪其要時(shí),則五谷饒穰,不可勝食。)數(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數(shù)罟,密網(wǎng)也。密細(xì)之網(wǎng)所以捕小魚鱉也,故禁之不得用。魚不滿尺不得食。)斧斤以時(shí)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時(shí)謂草木零落之時(shí),使材木茂暢,故有馀。)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也。(憾,恨也。民所用者足,故無恨。)養(yǎng)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王道先得民心,民心無恨,故言王道之始。)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廬井、邑居各二畝半以為宅,各入保城二畝半,故為五畝也。樹桑墻下,古者年五十,乃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shí),七十者可以食肉矣。(言孕字不失時(shí)也。七十不食肉不飽。)百畝之田,勿奪其時(shí),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一夫一婦,耕耨百畝。百畝之田,不可以徭役奪其時(shí)功,則家給人足。農(nóng)夫上中下所食多少各有差,故總言數(shù)口之家也。)謹(jǐn)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fù)戴於道路矣。(庠序者,教化之宮也。殷曰序,周曰庠。謹(jǐn)修教化,申重孝悌之義。頒者,班也。頭半白班班者也。壯者代老,心各安之,故頒者不負(fù)戴也。)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言百姓老稚溫飽,禮義修行,積之可以致王也。孟子欲以風(fēng)王何不行此,可以王天下,有率土之民,何但望民多於鄰國?)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涂有餓莩而不知發(fā)。(言人君但養(yǎng)犬彘,使食人食,不知以法度檢斂也。涂,道也。餓死者曰莩?!对姟吩唬骸拜秤忻贰!陛?,零落也。道路之旁有餓死者,不知發(fā)倉廩以用賑救之也。)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呛萎愳敦萑硕鴼⒅?,曰:‘非我也,兵也?!ㄈ怂?,謂餓疫死者也。王政使然,而曰非我殺之,歲殺之也,此何以異於用兵殺人,而曰非我也,兵自殺之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保ń渫鯚o歸罪於歲,責(zé)己而改行,則天下之民皆可致也。)
[疏]“梁惠王曰”至“民至焉”。
○正義曰:此章言王化之本,在於使民養(yǎng)生喪死之用足備,然后導(dǎo)之以禮義,責(zé)己矜窮,則斯民集矣。王侯自稱曰寡,惠王與孟子曰:寡人之於國,盡其心而為民耳矣?!岸印闭?,言至極也。言河內(nèi)兇荒,我則移徙民於河?xùn)|之地;河?xùn)|粟多,我則移之於河內(nèi);河?xùn)|之地兇荒,我則又如此而移民,故曰亦然也?!安爨弴?,無如寡人之用心”者,察,詳視也,言詳視鄰國之君,無有似寡人如此之用心者,然而鄰國之人民不加益其損,寡人之人民不加益其多,是如之何?故曰:“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遂以此而問孟子。“孟子對(duì)曰:王好戰(zhàn),請(qǐng)以戰(zhàn)喻”,是孟子答惠王。言惠王心好征戰(zhàn),故孟子請(qǐng)以戰(zhàn)事比喻而解王意。“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者,是孟子言戰(zhàn)事之語也。填,塞也,又滿也。趙氏云:鼓音,蓋言鼓音之充塞洋洋而盈滿也。言鼓音既充塞盈滿於戰(zhàn)陣之際,則兵刃刀槍既以交接,兵刃既交接,乃棄去其甲、曳散其兵而反走者,或百步之間而止,或五十步之間而止。以五十步之間而止者,則笑走至百步之間而止者,則王以為如何?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惠王答孟子,言凡征戰(zhàn)之際,鼓音既填然,則不可棄去其甲、曳散其兵而相笑走也。雖有走或只止於五十步,或有止於百步,言其但自棄甲曳兵而反走者,是雖止於五十步,不至於百步,然皆是走也,豈可以五十步笑百步哉!故曰“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霸唬和跞缰?,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者,是孟子答惠王。言惠王如能知此不可以五十步笑百步,則王無更望其國民加多於鄰國也。意謂王既好征戰(zhàn)而殘民,而以轉(zhuǎn)粟移民為盡心,欲望民加多於鄰國,是亦五十步笑百步之走者也?!安贿`農(nóng)時(shí),谷不可勝食”至“不王未之有也”者,是皆孟子又為王陳其王道也。言使民無違奪其春耕、夏耘、秋收三時(shí)之要,則五谷豐盛饒穰,雖勝食之多,亦不可盡也;密細(xì)之網(wǎng)不入於洿池,則魚鱉不可勝食;斧斤以草木零落之時(shí)入山林,不以草木生長之時(shí)入之,則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既不可勝食,材木既不可勝用,是使民得以養(yǎng)生喪死無怨恨於不足也。五畝之宅,栽墻下以桑,則年至五十之老,可以著其絹帛;雞豚狗彘不失其養(yǎng)字之時(shí),則年至七十之老,可以食其肉;百畝之田,不奪其耕耨之時(shí),則七八口之家,可以無饑。凡云“可”者,但得過而已,未至於富足有馀也。謹(jǐn)庠序教化之宮,以申舉孝悌之義,而富以教之,則頭班班然而半白者不自負(fù)戴於道涂之間矣。無他,人皆知孝悌之義,為之壯者必代之爾,故曰班白者不負(fù)戴於道路矣。是則五十之老足以衣帛,七十之老足以食肉,而黎庶之民故不饑不寒,然而君上能如此,而民不歸往而王之者,必?zé)o也。故曰未之有也?!肮峰槭橙耸扯恢獧z,涂有餓莩而不知發(fā),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者,是孟子以此諷惠王也。言人君但養(yǎng)其狗彘,而食人之所食,而王不知檢斂;道涂之間有餓死者,而王不知發(fā)倉廩以救賑之,見其人死,則推之曰非我之罪,是歲之罪也。言是歲之兇荒而疫死之也,是何異於執(zhí)其兵器而刺殺人,而曰非我殺也,是兵器自殺之類也。“王無罪於歲,則天下之民至焉”者,是孟子諷之,而又誡之也。言王儻人餓死不歸罪於歲,但責(zé)己而改行,則天下之民莫不歸往而至焉耳。為惠王好征戰(zhàn)以麋爛其民,故以此諷之。
○注云“王侯自稱孤寡”。
○正義曰:禮云:諸侯與民言,自稱曰寡人,在兇服曰孤。老聃云“王侯自稱孤寡不穀”是也。
○注云“魏舊河?xùn)|”至“河內(nèi)”。
○正義曰:案《地理》云:“魏地觜Δ,參之分野,其界自高陵以東,盡河?xùn)|、河內(nèi)。河?xùn)|本殷之舊都,周既滅殷,分其地畿內(nèi)為三國,《詩?風(fēng)》邶、鄘、衛(wèi)是也?!?/span>
○注云“戰(zhàn)事”。
○正義曰:莊公十一年《左傳》曰:“皆陣曰戰(zhàn)?!倍蓬A(yù)云:“堅(jiān)而有備,各得其所,成敗決於志力者也?!?/span>
○注“填,鼓音,兵以鼓進(jìn),以金退”。
○正義曰:賈逵云:“填,塞也,滿也?!抖Y》云:“色容填填?!薄妒贰吩疲骸败囻R駢填?!痹啤氨怨倪M(jìn),以金退”者,案《周官?大司馬》“辨鼓鐸鐲鐃之用,以教坐作進(jìn)退疾徐疏數(shù)之節(jié)”,云“鼓人三鼓,司馬振鐸,群吏作旗,車徒鼓行,鳴鐲,車徒皆行,鳴鐃且卻”是也。
○注“使民得三時(shí)務(wù)農(nóng),不違奪其要時(shí)”。
○正義曰:《王制》云:“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薄吨芏Y?內(nèi)人職》云:“凡均力政,以歲上下,豐年則公旬用三日焉,中年則公旬用二日焉,無年則公旬用一日焉。”《語》云:“使民以時(shí)?!卑⒃唬骸白魇姑癖匾云鋾r(shí),不妨奪農(nóng)務(wù)。”荀卿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shí),故五谷不絕,而百姓有馀食?!笔俏骞炔豢蓜偈骋?。
○注“數(shù)罟”至“不得食”。
○正義曰:釋云:數(shù),密也。罟,網(wǎng)也?!盾髯印吩唬骸熬W(wǎng)罟毒藥不入澤,洿池淵沼謹(jǐn)其時(shí)禁,故魚鱉優(yōu)多而百姓有馀用?!弊⒃疲骸笆匙阒?,可貨易也?!?/span>
○注“時(shí)謂”至“有馀”。
○正義曰:《周官?山虞》“掌山林之政令”,云“仲冬斬陽木,仲夏斬陰木”,鄭注云:“陽木春夏生,陰木秋冬生者,若松柏之屬?!币辉脐柲旧疥栐谀险?,陰木生山陰在北者。荀卿曰:斬伐養(yǎng)長,不失其時(shí),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馀材也。
○注“廬井”至“衣帛矣”。
○正義曰:案《周禮》云:“乃經(jīng)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yàn)榫木疄橐?。”《遂人》:“掌邦之野,辨其野之土地。上地,夫一廛,田百畝,萊五十畝,馀夫亦如之。”中地,夫一廛,田百畝,萊百畝,馀夫亦如之。下地,夫一廛,田百畝,萊二百畝,馀夫亦如之?!编嵥巨r(nóng)云:“戶計(jì)一夫一婦而賦之田,其一戶有數(shù)口者,馀夫亦受此田也。”廛,居也。萊謂休不耕者。鄭玄云:“廛,城邑之居?!薄稘h志》云:“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井,井方一里,是為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是為八百八十畝,馀為廛舍。里有序,而鄉(xiāng)有庠。序以明教,庠以行禮,而視化焉?!逼溆行惝愓撸凄l(xiāng),學(xué)于庠序;庠序之異者,移國,學(xué)于小學(xué);小學(xué)之異者,移於大學(xué),命曰造士。行同能偶,則別之以射,然後爵命焉。此先王制士處居、富而教之之大略也?!锻踔啤吩疲骸拔迨惣Z始衰,六十非肉不飽,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雖得人不暖?!笔枪耪呶迨艘虏?。
○注“言人君”至“救之也”。
○正義曰:“餓死者曰莩?!对姟吩惠秤忻贰]?,零落”也者,案《毛詩》而言也。《毛詩》云:“莩,落也”,箋云“梅實(shí)尚馀而未落”,是其解也。
梁惠王曰:“寡人原安承教?!保ㄔ惨獬惺苊献又塘?。)孟子對(duì)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梃杖也。)曰:“無以異也?!保ㄍ踉唬鸿?、刃殺人,無以異也。)“以刃與政,有以異乎?”(孟子欲以政喻王。)曰:“無以異也?!保ㄍ鯊?fù)曰:梃、刃殺人與政殺人無異也。)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孟子言人君如此,率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虎狼食禽獸,人猶尚惡視之。牧民為政,乃率禽獸食人,安在其為民父母之道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保ㄙ?,偶人也,用之送死。仲尼重人類,謂秦穆公時(shí)以三良殉葬,本由有作俑者也。惡其始造,故曰:此人其無後嗣乎?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孟子陳此以教王愛其民也。)
[疏]“梁惠王曰”至“死也”。
○正義曰:此一段宜與前段合為一章趙氏分別之。章指言王者為政之道,生民為首,以政殺人,人君之咎,猶以自刃,疾之甚也。“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者,是惠王原安意承受孟子之教令也?!懊献訉?duì)曰:殺人以挺與刃,有以異乎”者,是孟子答惠王,故托此而問惠王,言殺人以杖與刃,有以各異乎?云“乎”者,是又孟子未知惠王以為如何,故疑之也?!霸粺o以異”者,是惠王答孟子之問,言以杖殺人與刃殺人無以各異,是皆能殺人也?!耙匀信c政,有以異乎”者,孟子復(fù)問以刃與政殺人,有以異?!霸粺o以異也”者,惠王復(fù)曰政之殺人與刃之殺人,亦無以異也,言致人死則一也?!霸唬衡矣蟹嗜?,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者,是孟子之諷惠王也。言庖廚之間有肥肉,棧廄之中有肥馬,而民皆有饑餓之顏色,郊野之間又有餓而死者,此乃是王率獸而食人也?!矮F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之父母也”者,孟子言獸畜自相食,如虎狼食牛羊,且人猶尚惡見之,況為民之父母,其於行政以治民,尚不免驅(qū)率獸而食人,安在其為民之父母也?言行政如此,不足為民之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是孟子引仲尼之言也。言仲尼有云始初作俑偶人者,其無後嗣乎?無他焉,是為其象人而用之也,故後有秦穆公以生人從葬,故曰其無後嗣也。
○注“梃,杖也”。
○正義曰:《釋文》云:“梃,木片也?!?/span>
○注“俑,偶人也”。
○正義曰:《記》云:“孔子謂為俑者不仁?!薄钝齻}》云:“木人送葬,設(shè)關(guān)而能踴跳,故名之曰俑?!濒斘墓?,秦穆公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杜預(yù)曰:“以人從葬曰殉?!薄对姟酚小饵S鳥》之篇以哀三良是也。孟子諷之,故曰:如之何使斯民饑餓而死。
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qiáng)焉,叟之所知也。(韓、魏、趙本晉六卿,當(dāng)此時(shí),號(hào)三晉,故惠王言晉國天下之強(qiáng)焉。)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原比死者壹灑之,如之何則可?”(王念有此三恥,求策謀於孟子。)孟子對(duì)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言古圣人以百里之地以致王天下,謂文王也。)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jiān)甲利兵矣。(易耨,蕓苗令簡易也。制,作也。王如行此政,可使國人作杖以捶敵國堅(jiān)甲利兵,何患恥之不雪也?。┍藠Z其民時(shí),使不得耕耨以養(yǎng)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彼,謂齊、秦、楚也。彼困其民,原王往征之也。彼失民心,民不為用,夫誰與共御王之師而為王之?dāng)澈??)故曰:仁者無敵,王請(qǐng)勿疑?!保ㄠ弴┡埃盒奕收?,則無敵矣。王請(qǐng)行之,勿有疑也。)
[疏]“梁惠王”至“勿疑”。
○正義曰:此章指言百里行仁,則天下歸之,以政傷民,民樂其亡,以梃服強(qiáng),仁與不仁也?!傲夯萃踉唬簳x國天下莫強(qiáng)焉,叟之所知也”者,是梁惠王欲問孟子之謀策也。言晉國為天下之最強(qiáng),叟必知之?!凹肮讶酥?,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愿比死者壹灑之,如之何則可”者,是惠王言晉國逮及寡人之身,東則見敗於齊而殺死其長子,西又喪去其地於秦七百里,南又常受辱於楚。寡人心甚愧恥之,今愿近死不惜命者一洗除之,當(dāng)如之何謀則可以洗除此恥?“孟子對(duì)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者,是孟子答惠王。言古之圣君,其地但止於百里,尚可以王天下也?!巴跞缡┤收睹?,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jiān)甲利兵矣”者,是孟子言王自今能施仁政以及民,又省去其刑罰,輕其稅斂,使民皆得深耕易耨,壯者以閑暇日修孝悌忠信,入閨門之內(nèi)以奉事其父兄,出鄉(xiāng)黨之間以奉事其長上,凡能如此,雖作一捶梃,亦可以鞭撻秦、楚之堅(jiān)甲利兵矣。然以秦、楚有堅(jiān)甲利兵,而以一挺可鞭撻者,蓋秦、楚常違奪其農(nóng)時(shí),使民不得耕耨也,故云“彼奪其民時(shí),使不得耕耨以養(yǎng)父母”。又云“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者,言民既不得耕耨以奉養(yǎng)父母,則為父母者被寒凍饑餓,兄弟者與妻子者皆離背散各。彼秦、楚陷溺其人民如此,而王往彼正其罪,夫更誰敢御王之師而為王之?dāng)痴撸 肮试唬喝收邿o敵,王請(qǐng)勿疑”者,是孟子請(qǐng)惠王行此仁政,而往正其罪而無敵,如所謂仁者無敵是也遂請(qǐng)之行而無更遲疑也。前所謂閑暇日者,蓋言民於耕耨田地之外,有休息閑暇之日也。
○注“韓趙魏”至“強(qiáng)焉”。
○正義曰:案《史記?年表》云:“定王十六年,魏桓子與韓康子、趙襄子三人敗知伯于晉陽,乃至分其地,故號(hào)為三晉,是為強(qiáng)國。”云“東敗於齊而喪長子” 者,案《史記?世家》“惠王三十年,魏伐趙,趙告急於齊。齊宣王用孫子計(jì)救趙,魏遂大興師,大子申自將攻齊,遂與齊人戰(zhàn),敗於馬陵”是也。云:“西喪地於秦”者,案《史記?年表》云:“周顯王十五年,秦與魏戰(zhàn)元里,斬首七千,取少梁?!蹦蟿t常辱於楚。馬陵者,案徐廣云:“地在於元城?!?/span>
●卷一下?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襄,謚也。魏之嗣王也,望之無儼然之威儀也。)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就與之言,無人君操柄之威,知其不足畏。)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卒暴問事。不由其次也。問天下安所定?言誰能定之。)吾對(duì)曰:‘定于一。’(孟子謂仁政為一也。)‘孰能一之?’ (言孰能一之者。)對(duì)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ㄊ泉q甘也。言今諸侯有不甘樂殺人者則能一之。)‘孰能與之?’(王言誰能與不嗜殺人者乎。)對(duì)曰:‘天下莫不與也?(孟子曰:時(shí)人皆苦虐政,如有行仁,天下莫不與之。)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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