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樂書衛(wèi)靈公之時(shí)將之晉語文及翻譯

衛(wèi)靈公之時(shí)，將之晉，至于濮水之上舍。夜半時(shí)聞鼓琴聲，問左右，皆對曰“不聞”。乃召師涓曰：“吾聞鼓琴音，問左右，皆不聞。其狀似鬼神，為我聽而寫之?！睅熶冈唬骸爸Z。”因端坐援琴，聽而寫之。明日，曰：“臣得之矣，然未習(xí)也，請宿習(xí)之?！膘`公曰：“可?！币驈?fù)宿。明日，報(bào)曰：“習(xí)矣?！奔慈ブ畷x，見晉平公。平公置酒于施惠之臺。酒酣，靈公曰：“今者來，聞新聲，請奏之。”平公曰：“可?！奔戳顜熶缸鴰煏纭?】旁，援琴鼓之。未終，師曠撫而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也，不可遂?！逼焦唬骸昂蔚莱?？”師曠曰：“師延【2】所作也。與紂為靡靡之樂，武王伐紂，師延?xùn)|走，自投濮水之中，故聞此聲必于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國削?！逼焦唬骸肮讶怂谜咭粢?，愿遂聞之?！睅熶腹亩K之。

平公曰：“音無此最悲乎？”師曠曰：“有?！逼焦唬骸翱傻寐労酰俊睅煏缭唬骸熬铝x薄，不可以聽之?！逼焦唬骸肮讶怂谜咭粢?，愿聞之?！睅煏绮坏靡?，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鶴二八集乎廊門；再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

平公大喜，起而為師曠壽。反坐，問曰：“音無此最悲乎？”師曠曰：“有。昔者黃帝以大合鬼神，今君德義薄，不足以聽之，聽之將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愿遂聞之。”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白云從西北起；再奏之，大風(fēng)至而雨隨之，飛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懼，伏于廊屋之間。晉國大旱，赤地三年。

聽者或吉或兇。夫樂不可妄興也。

太史公曰：夫上古明王舉樂者非以娛心自樂快意恣欲將欲為治也正教者皆始于音音正而行正故音樂者所以動蕩血脈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故宮動脾而和正圣，商動肺而和正義，角動肝而和正仁，徵動心而和正禮，羽動腎而和正智。故樂所以內(nèi)輔正心而外異貴賤也；上以事宗廟，下以變化黎庶也。

（節(jié)選自《史記·樂書》【參考譯文】

衛(wèi)靈公在位的時(shí)候，他將要去晉國，走到濮水流域，住在一個(gè)上等館舍中。半夜里突然聽到撫琴的聲音，問左右跟隨的人，都回答說“沒有聽到”。于是召見樂師名叫涓的人，對他說道：“我聽到了撫琴的聲音，問身邊的從人，都說沒有聽到。這樣子好像有了鬼神，你為我仔細(xì)聽一聽，把琴曲記下來?！睅熶刚f：“好吧?！庇谑嵌俗聛?，取出琴，一邊聽衛(wèi)靈公敘述一邊撥弄，隨手記錄下來。第二天，說道：“臣已把每句都記下了，但還沒有串習(xí)，難以成曲，請?jiān)试S再住一宿，熟習(xí)幾遍?！膘`公說：“可以?！庇谑怯肿∫凰?。第二天說：“熟習(xí)了?！边@才動身到晉國，見了晉平公。平公在施惠之臺擺酒筵招待他們。飲酒飲到酣暢痛快的時(shí)候，衛(wèi)靈公道：“我們這次來時(shí)，得了一首新曲子，請為您演奏以助酒興?！逼焦溃骸昂脴O了?！奔疵鼛熶冈跁x國樂師曠的身邊坐下來，取琴彈奏。一曲沒完，師曠按琴制止說：“這是亡國之音，不要再奏了?！逼焦f：“為什么說出這種話來？”師曠道：“這是師延作的曲子，他為紂王作了這種靡靡之音，武王伐紂后，師延向東逃走，投濮水自殺，所以這首曲子必是得之于濮水之上，先聽到此曲的國家就要削弱了?！逼焦f：“寡人喜好的就是聽曲子這件事，但愿能夠聽完它?！边@樣師涓才把它演奏完畢。

平公道：“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動人的曲子了，還有比這更動人的嗎？”師曠說：“有?！逼焦f：“能讓我們聽一聽嗎？”師曠說：“必須修德行義深厚的才能聽此曲，您還不能聽?！逼焦f：“寡人喜好的只有聽曲子一件事，但愿能聽到它。”師曠不得已，取琴彈奏起來，奏第一遍，有十?dāng)?shù)只玄鶴飛集堂下廊門之前；第二遍，這些玄鶴伸長脖子，呦呦鳴叫起來，還舒展翅膀，隨琴聲跳起舞來。

平公大喜，起身為師曠祝酒?；厣砺渥?，問道：“再沒有比這更動人的曲子了嗎？”師曠道：“有。過去黃帝合祭鬼神時(shí)奏的曲子比這更動人，只是您德義太薄，不配聽罷了，聽了將有敗亡之禍?！逼焦f：“寡人這一大把年紀(jì)了，還在乎敗亡嗎？我喜好的只有聽曲，但愿能夠聽到它?！睅煏鐩]有辦法，取琴彈奏起來。奏了一遍，有白云從西北天際出現(xiàn)；又奏一遍，大風(fēng)夾著暴雨，撲天蓋地而至，直刮得廊瓦橫飛，左右人都驚慌奔走。平公害怕起來，伏身躲在廊屋之間。晉國于是大旱三年，寸草不生。聽樂曲或遇吉或遇兇，樂曲是不能隨意演奏的。

太史公說：上古時(shí)的賢明帝王奏樂，不是為了自己心中快樂歡娛，恣情肆欲，快意于一時(shí)。政治教化都是從音樂做起的，音正行為自正。所以，音樂是用來激動血脈，交流精神，調(diào)和端正人心的。宮聲可以激動脾臟并調(diào)和端正心性使其圣，商聲可以激動肺臟并調(diào)和端正心性使其義，角聲可以激動肝臟并調(diào)和端正心性使其仁，徵聲可以激動心臟并調(diào)和端正心性使其禮，羽聲可以激動腎臟并調(diào)和端正心性使其智。所以說樂對內(nèi)用來輔助正派的心性，而對外用來區(qū)分貴賤；對上用來奉事宗廟，對下用來改變黎民百姓的品性風(fēng)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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